84、第八十三章（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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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平日休憩在承御殿。此殿在天德年间曾经大举翻新过，重光帝回来以后见到甚是不满，折腾了三个月改回原来的模样，四面开窗，南北设门，承御殿的屋檐下，挂着一整排的风铃，叮叮当当，悠扬的声音传出数十丈外，媲美优雅的乐曲。殿中一架屏风，屏风南面是一张坐床，背面一张软榻，皇帝坐在其中，便可以感受到四面八方来的微风，满耳琅琅的风铃声。
宫女执扇侍立，承御殿中此时有两名男子，慵懒闲散地倚靠几上的是皇帝：“近日看了康王这些年执政的实录，顿觉康王、襄王兄弟二人，实乃不可多得的良才。如此杰出的二人，又何至于一败涂地呢？”
正襟危坐的是益王，谦恭作答：“取胜之道，贵在同心。康王、襄王纵有才能，各拥野心，难以同心一致。康王为君，襄王总揽军政；襄王征战，康王断其粮草。如此君臣，而陛下是万民所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犯上作乱的二王，怎能不败呢？”
皇帝豁然大笑道：“元烁所言果然精辟。康王倚重襄王之才，却不能坦诚相待、心存猜疑；襄王纵然有经天纬地只能，却过于轻视了自己的兄长，错估了兄长对自己的信任，把持朝政，不知收敛。若襄王能急流勇退，不在朝中与康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二王内部少些纷争，不但成全自己的贤名，我们未必能趁虚而入呢。”
益王心下惊骇，对皇帝的暗示心领神会，弱弱地应了声“是”。他的封地远在南方，若非京城遭到变故，朝廷南迁，这辈子都不会有在皇帝面前一展身手的机会。从默默无闻的一方藩王到名震天下的中兴功臣，皇帝在提醒他，该适可而止了。这些年为之卖命的这个人，并不是传说中荒淫无能的昏君，诚然，他好色、轻佻、贪图享乐，但他有着能洞悉他人的目光、知人善任的卓越能力。益王怅然一笑，神情飘渺：“其实过去臣的梦想，不过是扁舟轻棹，游于五湖……”
“现在又何尝不可呢？不过是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已，可把新桃换旧符。”皇帝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殿外的内侍禀报，益王正在思索应对的话语，没有听清来者是谁。皇帝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看向来人，益王回头，襄王妃，尽管只见过一次，那等美貌，确实是太过显著的标识。
“参见陛下。”叶清茹弯下膝盖向皇帝行礼，又向益王行了一礼，因不认得，就略去了称呼。
皇帝对宫女吩咐：“去把人带来。”叶清茹疑惑地看着皇帝，皇帝故作神秘地不肯说。因为她在此处，皇帝与益王的话题也没能继续下去，益王又觉得该回避女眷，便起身告退。皇帝却道：“不急着走，一会儿我们还能继续谈。”
跟随宫女回来的是几个人，叶清茹最先看到的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体态削瘦，低着头看不见容貌。少女的左手牵着一个女孩，一入殿门，先把整个承御殿打量了一下，又仔细地观察了殿中的人们，最后琉璃似的晶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了皇帝。女孩梳两个丫髻，粉红丝带一头挂着铃铛，一身粉色的衣裙，恰如千娇百媚的桃花，那张小脸也同搪瓷娃娃般可爱。铃铛叮叮，清脆的声音荡在叶清茹心头，牵紧了神经。
少女按着女孩的肩头，一同跪下：“民女参见皇帝陛下。”这时她抬起头来，目光顺着地面爬上叶清茹的裙子，最终落在她脸上。迅速眨了两下，眼帘深垂。
“你是……”叶清茹惶然看向皇帝，皇帝的笑容是肯定的。是元鹭吧？叶清茹不知道为何，不敢说出这个名字。等待了这么多年，重逢却是这样突然得令她措手不及。不禁有些埋怨皇帝，事先都不知会她一声，如今她该怎样面对？
少女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直视着她，干脆地喊了一声：“娘。”声音却是疏离的陌生的，下一刻泪水就将她的脸打得支离破碎。
没有感到惊喜，叶清茹瞬间被深深的恐慌所包围。太奇怪了，可她说不出哪里奇怪。叶清茹哽咽着，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元鹭……”这个不是她孩子的孩子，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肯叫她“娘”，她本应该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是，那个声音、那个眼神——
元鹭抬起手臂冷冷挡下了那只试图抚摸她的脸的手，叶清茹愕然望着她，相隔六年，改变的不仅仅是外表。她本不是她的女儿，叶清茹的脑海里，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自己，元鹭不是她的女儿，元鹭会恨她。她低头，涟漪后头破碎的目光凝注在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上，就在她要触碰到那可爱的娃娃的时候，她身子一移躲入姐姐背后。
“哥哥说你是襄王妃啊，怎么会是我娘？”
“爹爹说帮我把娘找回来，可是娘还没找到，爹爹就被那个叫襄王的人害死了，这下娘也找不到了。你们都是坏人！”
“你觉得是告诉她她母亲嫁给了她的杀父仇人襄王，还是不告诉她好呢？”
叶清茹手里握着襄王寄给她的属于杨渐源的那束头发。她剪下了一缕头发，与他的头发混在一起，用红线编了个同心结。这一切是她偷偷做的，好像这样就能把杨渐源永远锁在她身边。原来杨渐源，一直都在找她吗？这个消息如神话般难以相信，可是元鹭、元茜甚至皇帝，都向她确认了这是事实。
“骗人！”到底谁在骗谁？“杨渐源，你告诉我……”他骗了她太多了，骗到她把他的真情全当作假意。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叶清茹完全混乱了，崩溃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她的哭声从来没有这么响亮，足以被任何听见的人当成神经病：“你又骗我、又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安排这场见面，只是为了告诉她，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元羲决然拒绝了见她，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她引以为傲的女儿元茜，早已不认得她。错的是自己，还是杨渐源？可恨的是杨渐源，还是自己？“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吗，杨渐源？我对你——”同心结，一刀剪断。
叶清茹用厚厚的粉，企图掩盖容颜的憔悴，但两只红肿的眼睛，却怎么也掩饰不去，在雪白的面庞上，格外滑稽。“夫人，陛下该等急了。”宫女在帘外催道。她无奈地丢掉手里的粉盒，走向门外。
皇帝扶住叶清茹站起来的那一刻，发觉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皇帝温柔地问：“怎么如此憔悴？”叶清茹望了他一眼，妩媚的眼睛中满是楚楚的泪光，虚弱地摇了摇头。皇帝轻拥着她坐在榻上：“杨家兄妹的事，必定使你深受打击。你会不会恨我，为你们安排相见？其实，我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叶清茹摇头：“妾身不怨陛下，也不怨元羲，这些，是我咎由自取吧。”话说完，即刻用手捂住了脸，皇帝站在她背后，看见她不停颤抖的肩膀。他走过去，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算作安慰。
皇帝动作轻柔地整理着她的发丝，手一遍一遍摩挲着她披在背后的长发，忽然就拉开了她的腰带。叶清茹双手按在榻上，身子微向前躬，耷拉着头，一动不动。皇帝的手掌在她背上抚摸了几下，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冷淡啊？”元羲兄妹的话，对她的打击之深重，出乎皇帝的意料。转念一想，这又在情理之中。一个女人，死了两任丈夫，背负着阶下囚的身份，那双身在远方的儿女，应该是寄托了她所有的念想。如今，这份念想，生生变成了一把刺伤她自己的刀。
叶清茹不声不响地搂住皇帝：“陛下、陛下……你可以不抛弃妾身吗？”皇帝不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泪，迅速濡湿一层层的衣裳，让他的皮肤感到一阵温热。
皇帝欣喜地贴着她耳后：“我怎么舍得抛弃你呢？”
叶清茹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向皇帝哭诉，明明知道他绝不会怜惜自己。可是，连元羲也不要她了，身为罪人的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可能有别的依靠。她死不掉，又不知道怎样活。她时常想，如果立刻降给她一场灾祸要了她的命，像段嫣然那样，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