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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更像小说的故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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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宿命Destiny
暴风雨终于停止了,在悲哀的绿色霞光照耀之下,天边的维纳斯星正在消亡。
不详的预兆笼罩着这个小镇!亚细亚的征服者、基督之子、人间之王君士坦提乌斯正经历着他一生中最悲惨的日子!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在逐渐消亡!
从那天开始,他就心神不宁的。他害怕黑暗,整夜整夜地做恶梦,但即使是白天,他也会头晕地厉害。进入小亚细亚后,他感到轻微地发烧和四肢无力,不得不放弃骑马,坐进了轿子。
在塔尔苏斯收到的战报对他又是一个大的打击,他那位造反的堂弟尤里安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狂妄,副帝在军队面前把皇帝的诏书撕了,声称与他不共戴天,更可怕的是高卢、雷提亚、潘诺尼亚,甚至意大利全都归顺了他,驻扎在这些地方军团跟随尤里安反对君士坦提乌斯!
君士坦提乌斯想不明白局面会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知道叛乱后,立刻从波斯前线撤军,在安条克,他聚集了大量的军队准备讨伐尤里安,他还秘密派人在君士坦丁堡找到了海伦娜,想用她的痛苦逼得尤里安俯首认罪。
他的计策的却延缓了尤里安进军的速度,但是他低估了小堂弟的决心,也低估了妹妹的意志!
海伦娜死了!平叛军队离开安条克的前一天,她竟然意图用发针行刺他,如果不是他反应敏捷,恐怕已经……
她疯了!活像一个邪恶的异教女巫,红润的嘴唇中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语,“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灵魂除了畏惧和绝望,一无所有吗?我亲爱的哥哥,你希望有人爱你,可你从来就没有爱过别人。你只能恨自己,也恨别人。他们都说是你抛弃了朱利娅,其实是她不要你!她不要你,她宁愿死也不要你……你真是可怜!
“你信仰了基督,你为什么要信仰他?他会怜悯你吗?你想要成为最强大的人,可是却软弱无力,你的基督给了你什么?唯有有信仰的人,才会有力量。基督徒和多神教徒的战争,就是对你的诅咒!”
厄运不断向他袭来!他愤恨地脸都变了形,他一定是被海伦娜诅咒了!他可怜的皇后尤西比娅,想毒死海伦娜,却被识破反而害了自己!海伦娜碧绿的眼睛中永远透露出少女般的纯真,可身上却有一种魔力,就是死后也在操纵着一切!或许传言是真的,马克西米努斯家族每一代最小的女儿都会巫术!幸好她的尸体还在,否则他会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突然,君士坦提乌斯想到了海伦娜的母亲福斯塔!那个邪恶的女人用巫术蒙骗了他伟大的父亲君士坦丁大帝!上帝啊,他居然是一个犯通奸罪的异教女巫的儿子!
他突然感到软弱无力,全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侍从勉强把他扶住。今天的信使被带了进来,带来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希尔米乌姆为尤里安大开城门,居民们兴高采烈地欢迎他,把他当作帝国的拯救者!他马上就可以踏上罗马大道直奔君士坦丁堡!
皇帝仿佛没有听清信使的话,他的面部表情麻木了,突然他呻吟起来,好像想要说话,但是只发出破碎的单词!
人们把他抬进了卧室,他就这样丧失了说话能力,随后右边的身体也瘫痪了。
诚惶诚恐的御医们查不出皇帝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宣布大限已近。病痛折磨了他三天三夜,临死前他在蜡板上划出了尤里安的名字,不知道是要求大臣为他报仇还是要传位给尤里安。
他到死也没能够阖上眼,只是盯着君士坦丁大帝的绣金“拉伯龙”旗,上面闪耀着镶满珠宝的金十字架!
皇帝在入殓前做了尸体清洗,只有格外仔细的仆从才会发现他胸口的小孔,提示着皇帝的死是人为的。
2、教堂Cathedral
君士坦丁堡港口布置一新,士兵们围绕着码头上的舰桥护卫着,船上和岸上,站着无数的市民,此时都静默无声,他们等着迎接他们的新皇帝。远处博斯普鲁斯海峡中停泊着帝国的舰队,船上挂着丧幡,表明不久前才举行过葬礼。
先是海伦娜公主,官方宣布她死于难产;接着皇帝君士坦提乌斯在前往西方平叛的途中病逝,他的死亡避免了一场就要爆发的内战,人们喜闻乐见,在君士坦提乌斯腐朽地统治了二十三年之后,他们也渴望一位年轻的新皇帝——尤里安刚刚三十岁。
新皇帝是乘船抵达君士坦丁堡的,他身着丧服而非紫袍,脸上的胡子好久没刮了,神情显得疲惫而哀伤,他对市民们的热情提不起太大的兴致,更多的是强颜欢笑。
入城仪式之后,有人建议他要不要去先帝君士坦提乌斯的陵墓看一看,他冷漠地回了一句:“我看尸体干什么?”
“那么海伦娜公主的遗体呢”
皇帝的书记官尤特罗比乌斯打断他的话,“不是公主,是海伦娜皇后!”
君士坦丁堡大教堂里传来一阵压抑的赞美诗歌声,修女们手捧月桂枝,用布幔给新皇帝铺路。尤里安走到祭坛前,所有人停了下来,修士们郑重着在棺材上移动着香炉。
海伦娜的葬礼举行时,大批市民都去城外迎接她的灵柩,她的遗体被抬遍了全城,就像举行一次凯旋式。在她生前,人们就认为她的身体也被注入了神性的东西。等她死后,他们也把不忍把她埋葬,而把遗体做了防腐处理。据说在葬礼上,她的□□就出现了奇迹,有一个患癫痫的妇女摸了一下棺材,就被治好了。人们深信不疑,公主能使他们恢复健康。
尤里安也听到过这样的传说,他用坚定的声音命令把棺材打开。没有人敢违背他,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里外三层棺材都被打开。
他看到了海伦娜,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沉睡在梦中。美丽的脸上满是满足和平静,额上带着银质花冠,长长的黑发如同水一样流泻在身体周围。
他们没有给她穿丑陋的裹尸布,而是穿着橙红色的婚服,仿佛她是一位待嫁的新娘。
是的,她就是他的新娘,就同五年前一样,盛装华服坐在那里,端庄秀美的神态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女神,正等着他抱着她跨过新家的门槛,而教堂的歌声就是他们的婚礼赞歌。
泪水突然灼烧着他的眼睛,他心爱的妻子真的已经死了。
人们都说她有着非凡巫术的女巫,天性便具有神力,基督徒们说大天使加百列常常到她的密室拜访她;而多神教则认为她是狄安娜的侍女。
在最危急的时刻,尤里安曾为她的命运占卜,为了等待一个预兆,他三天不曾出现在士兵面前。
被宰杀的公牛发出凄惨的嚎叫,血透过木栏滴下来,如同红色的泉水,滴到了跪在下面的人身上。可怕的血雨染红了尤里安身体的每个部位。
魔法师马克西姆斯挥动着火炬,嘴中念念有词:“你的灵魂将用太阳神的鲜血来洗涤。凡人,你害怕什么吗?”
“我害怕生命。”他回答。
“你的灵魂早已摆脱了一切奴役。凡人,你害怕什么吗?”
“我害怕死亡。”
“你的灵魂已经成了太阳神的一部分。你是他的儿子,凡人,你害怕什么吗?”
“我害怕失去,不是生命,也不是死亡。”尤里安回答,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马克西姆斯把一个花环戴到他头上,宣布仪式结束。
“你想要知道什么,尤里安。”老头的嘴上掠过一丝微笑。
“我的未来?”
“你会得胜。”
“君士坦提乌斯呢?”
“君士坦提乌斯会没有的。”
“那么,海伦娜呢?”
“你说什么?”
“我的妻子。你看得到她的吗?”
“你和君士坦提乌斯的命运取决于她,至于她的,取决于太阳。你等着吧。”
等待是一场漫长的煎熬,直到瓦伦蒂尼安带来的可怕消息,这消息碎掉了他的灵魂。
他撕掉了君士坦提乌斯的诏书,杀掉了他的使者,“是他强迫我来报复这血海深仇!这个凶手杀害了我的全家,我曾被他囚禁了十二年!现在这个凶手居然又杀了我的妻子,他的亲妹妹!”
他带着蔑视、痛恨和愤怒情绪,将忍耐了二十多年的压制和痛苦,全部都发泄出来。他要复仇,为父母,为六年前惨死的哥哥迦卢斯和嫂嫂君士坦提娜,为海伦娜,为儿子,也为他自己。
他迅速向东方进军,甚至穿过蛮族的领地,凡是抵抗的城市,一律严惩,恨意折磨着他,灼烧地他日夜难安。君士坦提乌斯突然死亡,也令他心绪难平,他没能亲自砍下他的头颅。
如今,他的敌人不在了,他到了帝国的首都,成了唯一的统治者,迎接他的是他妻子的尸体。
皇帝感觉到胸膛一阵疼痛,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他们对我说,请进入竞技场吧,在奥林匹亚盛会上取得胜利!可我为什么要参加这盛会,还戴着象征胜利的桂冠?”
他将头上的金质月桂冠拿下来,交给侍从。
“我可怜的姑娘,让我作为一个丈夫,陪着您!”
3、基督徒Christian
君士坦提乌斯在海伦娜下葬之前挖掉了她的心脏,送到“堕落之城”雅典,尤里安派近卫军长官萨特鲁斯和尤特罗比乌斯率队去迎回海伦娜的心脏。
在教堂呆了三天之后,他终于同意埋葬海伦娜的遗体。
“主人,你不亲自去吗?”尤特罗比乌斯问。
“不去了。”
尤里安把出发队伍送到港口,他像检阅军队一样扫视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到队伍中丧幡上绣金的十字架上。
突然,他从丧幡上拽下了十字架,接着从弗拉维家族的标志“拉伯龙”旗上撕下用宝石镶嵌而成的“基督”字样。
人们都惊呆了。珍珠宝石纷纷落到地上,细细的十字架被罗马皇帝的皮靴踩得歪曲,埋进土中。
皇帝的近臣,魔法师马克西姆斯取出一尊太阳神的小银像,等人们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君士坦丁大帝的“拉伯龙”旗已经镶上了阿波罗的神像,在大帝的侄子——尤里安皇帝的头上哗哗飘扬。
阳光的照耀使他的金发更加耀眼,头部笼罩着一圈虚无缥缈的光芒,苍白的面容看上去非常不真实,正像旗帜上那位异教的神灵。
前排的士兵中,有人清清楚楚说道:“反基督!”
尤里安转过身,士兵看到了皇帝神奇的异色双眸射出冷酷无情的光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但是皇帝什么都没说,而是示意萨特鲁斯出发。
舰队消失在海平面上,尤里安闭上眼睛,眼前仍然是拉伯龙旗上那个十字架,他恨透了的十字架,多少年都挥之不去。
那时他的哥哥迦卢斯刚成为副帝,尤里安则留在的君士坦丁堡,做了皇帝的侍臣。
君士坦提乌斯想把他的小堂弟塑造成虔诚的阿里乌派的教徒,派了许多老师教他学习神学,并且参加各教派之间的辩论。
尤里安在宫中因为口才而声名大噪的同时,却越来越发现他从心里厌恶这种宗教。
特别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广场上看见基督徒们用拆毁美丽的神庙,用火用斧子毁掉斯科帕斯的杰作的时候。
突然间,神庙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同时伴随着悠扬悦耳的歌唱声,民众胜利的欢呼声冲上云霄。
“奥林匹斯诸神该死!”
尤里安不由得捂住了耳朵!脸色变得苍白!他的信仰是那么的无助!
而他心爱的女人出现了,她拉起尤里安的手,“我亲爱的堂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海伦娜无视他的震惊,把他领到一边,“你看,看见那两个人了吗?那是皇帝的密探,你哥哥迦卢斯走了之后,你得更加当心!”
尤里安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眼里露出笑意,“我习惯了,他们早就盯上我了……我在皇帝的监视之下生活了十四年了。”
海伦娜握着他的手动了一下,“早就盯上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们可以蔑视,但是得屈服,不是吗?人的愚蠢根本不会伤害神灵。”
海伦娜低下头,她曾经对这一切表示愤怒的尤特罗比乌斯说过相同的话。
尤里安拉着她走到柴堆前,拾起一块很大的木柴,跟随基督徒们扔进火堆里,缪斯女神的躯体在融化,逐渐地变了形,但她的嘴上仍然保留着从前那种平静的微笑。
火光映红了他身边第十位缪斯的脸,她的脸上再没有一丝柔情,如同他第一次她时那样,一片冰冷。
尤里安突然问道:“我听说你拒绝了亚美尼亚国王的求婚!”
“他是个基督徒!”她突然转过脸来,碧绿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他不想让亚美尼亚变得和雅典与罗马一样!事到如今,我还是亲手毁掉那两个城市吧,等到让希腊人和我们的文明都成为废墟,焚化掉尸体,倒比交给基督徒埋葬还要好些!”
尤里安紧握住她的手,沉默无言。
“我们的朋友们,诗人、语法学家、修辞学家、作家——就是文明和罗马腐烂的尸体。等到基督徒取得胜利,剩下的只有骸骨和废墟。”她绝望地望着他,“连我自己,也一并被埋葬了!尤里安,你会记得我吗?哪怕,我作为你的敌人而被你记住!”
“海伦娜,为什么?……你不会死的!”
“把你心中的一切都说出来!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你心里的所想?”海伦娜沉稳的语气渐渐变得颤抖,“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视为最亲密的人……也将成为我的敌人。”
听到她这句话,尤里安的心头一动,他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身体靠近她的耳朵,“我的姑娘,你听好了,我接下去要说的话是我之前从来都不敢说出来的!我恨透了那个加利利人!可是我从记事起直到现在一直在说谎。谎言已经渗进了我的灵魂,如果没有你,海伦娜,我就要在基督教徒们的谎言中气绝而死!”
“我亲爱的姑娘,在我们没见面之前,也许对你而言,我只是个不相干的堂兄弟。而对我,你的大名就是你面貌的美丽先导。在我没有见过你之前,我就已经在找你了。我的心看见过你的面貌,在我的眼睛看见了你以前,我的心已经见过你了。”
海伦娜突然摊开白皙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她小声说道:“如果我像传言那样是个女巫,能为你预见未来就好了。在我周围的人中,你是最有力量的,就让你给我力量,我给你美,尤里安,你愿意吗?”
尤里安感到头晕目眩,他发现一双微笑的双唇大胆地向着他的唇靠近。
当尤里安去雅典求学,漫长的等待就成了海伦娜生活的希望。这一年是第十年了,他回来了,而她就在最后时刻与他擦肩而过。
“为什么?为什么?海伦娜,你连让我救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尤里安沉寂在回忆之中,幸好身边的御医奥利巴西乌斯及时拉住他,否则他脚下一空,说不定会掉到海里去。
他晦暗的神色吓得士兵和官员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奥利巴西乌斯便以皇帝需要休息为由,建议他返回宫中。
4、巴黎Paris
海伦娜的心脏取回之后,尤里安重新为她举行了葬礼。海伦娜并没有接受过洗礼,因此基督教的葬礼对她是不恰当的。
尤里安亲手点燃了柴堆,女人美丽的躯体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君士坦丁堡所有民众都痛哭流涕。不仅因为他们对逝去的公主念念不忘,尤其是她的遗体还有治病救人的作用;而且皇帝公然蔑视基督教,他正在一步步摧毁他们的信仰。
君士坦丁堡将要承受君主的怒火了,尽管元老院和市民代表都苦苦哀求,尤里安还是决定要把海伦娜迁葬到别的地方。
“君士坦丁堡人,你们对她丝毫不知感恩,你们没能保护她的安全,你们有什么资格拥有她的遗体!”
尤里安在葬礼上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按常理他应该发表演说,但是御医奥利巴西乌斯解释“巨大的伤痛让皇帝不能自己”,于是海伦娜的外甥瓦伦斯代替了他。
接下来就是选定公主最后的长眠之地了,君士坦丁堡失去了资格,有许多城市希望获得这份荣光。海伦娜不信仰父亲倡导的新宗教,在皇宫中显得格格不入,从幼年开始便辗转于全国各地,很少停下脚步。她的身上没有其他皇室成员带给世人的陌生感,总让人想起共和时代亲民的国家领袖。
罗马、雅典、安条克、亚历山大、特里尔,还有巴黎。
尤里安不喜欢他的伯父君士坦丁,但是他很多行为都在模仿他,比如兴建一座城市。只不过他的伯父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和功绩,而尤里安自认为,虽说建设北方的新都是必要的,但也是为了爱情。
他二十四岁生日那天被任命为副帝,成为了皇位继承人,但是,几天之后他便被君士坦提乌斯派往北方高卢抵抗入侵帝国边境的日耳曼人。
所幸海伦娜来到他身边,不久儿子在高卢呱呱坠地,再加上战争的胜利,生活简直太美妙了,尽管北方的天气阴冷,海伦娜偶尔也会想起阿尔卑斯山南边的阳光。
“如果你想念罗马,我们可以仿照罗马建造一座新都!”尤里安心怀壮志地说。
“我的天哪,尤里安,你太孩子气了!”海伦娜笑着推开他,婚后的尤里安变得热情而冲动了。
但是尤里安所言非虚,塞纳河畔的一个小村庄鲁特提亚被选作的城址,年轻的副帝打算用它来替代地中海沿岸的陆里昂作为帝国西部的中心。
塞纳河边的一个高卢部族名叫巴黎西,尤里安喜欢这个名字,于是便拿来给这座新城市命名,这就是巴黎。
“他们自称是特洛伊人帕里斯的后代,我不知道相隔这么远的距离,两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是人人都像神圣的韦帕芗那样从不掩饰自己出身卑微,甚至经常炫耀。”海伦娜搁下手中的设计图说道,“你读过基督徒们奉承我父皇的颂词吗?他们居然声称我的祖母是不列颠的公主,恐怕祖母自己都哭笑不得吧!实际上狄奥多拉皇后才是真正的公主!”
他们的祖父克洛卢斯有两位妻子,与海伦娜同名的皇太后只是高卢一个小旅店的女仆,而尤里安的祖母狄奥多拉则是先皇马克西米安的女儿。
尤里安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我喜欢帕里斯这个名字,他是海伦娜的爱人和守护者。”
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她是美人中的美人,从名字和风度上都让人联想到那位毁灭特洛伊的绝代佳人。不过,她的美带来的不是战争和噩运,海伦娜从来都不善于运用自己的美貌,人们不会把她叫做维纳斯,而称她为狄安娜的仆从。
君士坦丁在兴建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整个帝国掀起了学习建筑的风潮,幼年的海伦娜也沉浸于此,她从古代遗迹上寻找灵感,绘制出神庙和宫殿的形貌,她也曾为君士坦提乌斯皇帝绘制军旗,刻制过雕像。
于是首都罗马的规划被略加改变运用到新城市:以西岱岛为圆心,方圆近一高卢里内所有的树木被砍到,仅仅保留了北部接壤的一边,用于净化空气。原本是渔村岛上建起了外表像军事堡垒的皇宫,同塞纳河南岸的广场以拱桥相连。四条放射状的大街以广场为起点,通往行省各处,再加上若干小道,构成了城市的道路网;主要干道也将城市分割为四个区域;其中两个区作为居民区,东北区则仿照罗马修建屯驻和检阅军队的战神广场;剩下的地方,则布置了图书馆、神庙、剧场、体育馆、公共浴室和许多花园。在城外则是跑马场、竞技场以及解决干净饮水问题的高架水道。
除了营建新都,长期经受蛮族摧残的边境行省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做,尤里安每晚的时间分成了三部分,休息、处理公务和学习;海伦娜尽量在其中两部分陪伴他。简单而严格的生活态度让他们极为享受,逃离了腐败堕落的宫廷,野心和自然更能让人感受到掌控自己的自由。
在高卢的五年,新兴的巴黎见证了这对年轻的皇家夫妇所创造的奇迹,那是连皇帝本人都要心生嫉妒的。从这个角度来讲,巴黎完全有资格成为海伦娜的安葬之地。
然而深受海伦娜信任的尤特罗比乌斯却说,“凯撒,巴黎实在是太遥远了,皇后在那里会觉得孤独的。”
“只有罗马才是她的家。”
海伦娜最终被送到了那里,和她的姐姐君士坦提娅葬在一起,墓碑上只有一句话:“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姐妹,皇帝的妻子,君士坦提娅与海伦娜姐妹,长眠于此。”
5、发针Hairpin
等到海伦娜的纪念仪式渐渐停止,宫中的人发现尤里安的悲伤似乎也随之而去了,他的大臣们也逐渐提醒他应该保持一个皇帝应有的仪容。
御前大臣尤塞尼奥斯抱怨道:“不需要像君士坦丁大帝的炫耀或装饰,虽然您的榜样是贤明的马可·奥略留,但是您已经三个月没有理过发了。”
皇帝接受他的建议,召来了宫廷理发师,出现在他面前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官员。
“尤塞尼奥斯,我想你搞错了,我并没有找一位顾问来。你确定你是理发师吗?我不敢要你这样细嫩的手为我服务!”
理发师尤纳皮奥斯吓得直哆嗦:“最仁慈的皇帝——为了上帝和救世主,我请求你——”
“一个加利利人!我真没有想到,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克己精神?说吧,你掠夺过什么神殿?或者侵占了先帝国库里多少财物,才能把自己打扮地如此华丽?——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
尤里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书记官记下来,皇家宫廷的改革成了当务之急。
“凯撒,”尤纳皮奥斯跪下来,“请不要解除我的职务,我有东西要献给凯撒。”
他拿出一个华丽的银盒,高高举起:“这是皇后的发针!”
尤里安打开了盒子,目光一时呆滞了。
那一天,是值得铭记的。站在装饰着雅典娜橡木雕像船头的女孩,微微昂起美丽的头颅,她的眼睛璀璨地仿佛拥有大海的力量,沿着天际看向人的灵魂深处,然而最终又化为挥之不去的哀伤。
她的兄长君士坦斯被蛮族的叛臣暗杀,姐妹们都成为俘虏,比起她那位向敌人屈膝的姐姐君士坦提娜,海伦娜格外刚强,等她下定决心当着罗马人的面从容赴死时,尤里安出现了。
“如果我能放下傲慢,及时的赶去提醒他,就不会今天的结局。”当尤里安走近时,海伦娜说:“君士坦斯不是个好皇帝,也没有任何信仰,他的眼里只有猎场和美貌的少年,不过罗马在他的统治下,总比落入未开化的蛮族手里要好得多。”
“你终究还是后悔了,你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阿塔纳修斯派神父跟皇帝怄气,实在是没必要。”
话一出口,尤里安便后悔了,他看见海伦娜咬了咬唇,带着些轻率的微笑说:“是吗?如果不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还以为你是君士坦提乌斯专门派来的间谍。尤里安,我们成为至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我至今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是阿里乌派的修士还是柏拉图的信徒?”
“那又有什么关系!”尤里安坦率地说,“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足够了。”
海伦娜震惊望着他,大概不相信他会这样直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是,我不能跟随你……”
“我从未想过这一点;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不比基督徒和多神教徒之间更近;你接受我的友谊,答应有时候能跟我见面就足够好了。”
他慢慢从背后拿出藏着的东西,摊手递到她面前:“给你,我做的不好,但也比整天散着头发要好些。”
海伦娜看着掌心的发针,眼神有些发怔,尤里安忙说道:“我跟船上一个铁匠学着做的,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还可以防身……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接受。”
“我很喜欢!”她突然抬起头,“只是,我不会自己梳头发……”
他一把挽起她瀑布般的黑发,为她盘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发髻。海伦娜握住他的手,笑靥如花。
他觉得手心还在发烫,海伦娜明媚的笑容瞬间破碎,他的面前只有那个瑟瑟发抖的理发师和目瞪口呆的大臣们。
最终他还是免了尤纳皮奥斯的职务,同时遣散了无所事事的奴隶和跟班们,尽管他们有些已经年老或者陷入了穷困,只是对于尤纳皮奥斯,他赐予了一个小镇作为补偿。
6、公主Princess
君士坦丁堡的赛马场上,尤里安也前来观看赛车比赛,与高高在上的君士坦提乌斯相比,新皇帝是一个亲民的人。他像热爱希腊文化的哈德良皇帝那样留着大胡子,没有戴皇冠,紫袍上也没有多余的配饰。民众看到皇帝带着他的两位侄女,他姐姐加拉的女儿加斯蒂娜,以及前副帝迦卢斯的女儿安娜斯塔西亚。
两位年轻的女士也随着尤里安鞠躬向民众答礼,优雅的仪态、绝色的容貌表明她们是真正的皇家美女。加斯蒂娜二十多岁,无论是轮廓还是妆容都无懈可击,整个人显得艳光四射,仿佛海中诞生的异教女神;而十六岁的安娜斯塔西娅面貌同样完美,由于年龄的缘故还没有完全摆脱少女的气息,蓝色的大眼睛中带着天真的魅惑。与加斯蒂娜的轻佻高傲相比,她显得格外羞涩。
她们成了全场的焦点,多美啊!大概活着的女人中没有比她们更美的了。
赫拉克留斯是尤里安在小亚细亚结识的朋友,刚刚被召到宫中,这位诗人怀着狂喜的欣赏着她们,他对尤塞尼奥斯说道:“向赫赫有名的朱庇特的女儿起誓,我实在想不出更完美的化身了,我甚至分不清谁更美!”
“你说得对。”尤塞尼奥斯微笑着说,“要知道皇家的女性都是美本身的体现,加斯蒂娜的母亲加拉夫人美丽的容貌和温柔的性格一样出名,而她却是上一代公主中最不出色的一个。至于君士坦丁皇帝的三个女儿,个个都美得无以复加,特别是我们的皇后。”
“听您这么说,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尤里安像着魔一般迷恋着她。”赫拉克留斯眼中发出磷火一般的光芒,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帝。
“是的,她身上有一种魔力呢!”
尤里安正侧过身与安娜说话:“亲爱的,你不用这么不自在。我第一次见君士坦丁堡的民众,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记住自己的责任就好。要知道他们拍手的对象并不是我们,而是昨天那几个为他们准备丰美饭食的厨师。”
虽然安娜身为皇家贵女,但是她在父母正式结婚之前就诞生了,后来她的父母又被处死,所以君士坦提乌斯历来将这个侄女视为禁忌,这也是她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听了尤里安的话,安娜扯了扯袍边,难得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加斯蒂娜拍了拍尤里安的肩,“舅舅,为什么您不坐到连拱上面去呢?”
“你认为坐在那上面会增加我的威严吗?”尤里安答道,“真正的王者不需要用华丽的装饰来伪装自己。”
“您说得对。”加斯蒂娜低下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您没有生气?”
“哦,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们说,您不喜欢基督。”加斯蒂娜小声说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加斯蒂娜,尽管我对此很失望。”尤里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外甥女,目光又越过她落到了安娜苍白而严肃的脸上。
确实很像,侧面的轮廓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安娜的鼻子很像海伦娜,而加斯蒂娜的眼睛很像她。尤特罗比乌斯说,她惊世骇俗的美丽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加斯蒂娜,一半给了安娜。民众喜欢加斯蒂娜和安娜,而当海伦娜出现时,人们却无法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但是,海伦娜不喜欢太热闹,更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他第一次见到她,她一直躲在帘幕后。
君士坦提乌斯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
那时尤里安只是一个十八岁的修辞学校学生,他并不明白这位冰山公主总是孤独的原因。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去想,因为他的眼中和心中,只有眼前这个形象,若不是事先看过她的雕像,他几乎认为她不是凡人。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既是期待又是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他痴迷的眼神引起了海伦娜的愤怒,她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
尤里安的伶牙俐齿拯救了他,“你的两腮因发辫而秀美,你的颈项因珠串而华丽。我的公主,有幸目睹你的模样,已是一种幸运。”
从那天开始,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对她一见钟情,也许并不是一见钟情,他觉得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开始在找她,他觉得这位冰山公主同他是一类人,如果没有她,他觉得自己在皇室中的存在也就毫无价值了。
“我的财富只有我的生命和我的心,而如今我对你强烈的情感,这巨大的幸福,唤醒了我无法形容的喜悦。”尤里安是一个年轻漂亮、才华横溢的诗人,他会用完美的希腊韵文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先是通过侍女,接着是当时身为海伦娜书记官的尤特罗比乌斯,甚至海伦娜的姐姐君士坦提娜,这些火热的情书一封封地传到了她的手中。
但是他的热情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海伦娜对他,不过是礼节般的问候。渐渐地,宫里的人都知道尤里安亲王孜孜不倦地追求海伦娜公主,一时间成了大家的笑料,连君士坦提乌斯也拿起这件事开玩笑。
“我亲爱的堂弟,海伦娜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连我这个哥哥都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君士坦提乌斯面对海伦娜又一次提前退场之后对尤里安说,“跟她在一起太久真受不了,她那种压抑真是让人难以承受!”
而君士坦提娜则更坦白些,“你必须要明白,皇帝不会让海伦娜嫁人,海伦娜也不会轻易地爱上什么人。与其说她让人捉摸不透,倒不如说她故意掩盖了自己的情感,现在她这样子太让人担心了,她对任何事情都太执着,她可以不眠不休地把时间耗在一张建筑图上。我很希望她能收获一份爱情,但是她认为普通男人根本配不上她,也无法打动她。”
她在说这话时,也带着一丝无奈,皇帝也不允许她结婚。
当时的宫廷教师尤塞尼奥斯对尤里安说道,“要知道海伦娜公主从来不会多看那些徒有其表的诗人一眼。如果我是你,殿下,我会把自己变得强大,把一个强大的国家献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不是那些毫无价值的华丽辞藻和热烈亲吻。”
7、侄女Niece
尤里安没有忘记尤塞尼奥斯的话,海伦娜对他来说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并不比缪斯离他近多少,他再如何仰望,再如何踮起脚尖想去触碰都是不行的。很快姐妹俩就离开君士坦丁堡去了西部。
他亲手雕刻了一座海伦娜的半身像,并把它藏匿起来。他在宫中唯一的朋友奥利巴西乌斯嘲笑他是现实中的皮格马利翁,尤里安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到君士坦丁堡之后,雕像被摆放在尤里安的书房里,它是这间房子唯一带有女性特征的东西。
在工作完成之后阅读是他长期的习惯,他翻了一会儿柏拉图的对话录,睡意上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轻微的脚步声将他惊醒,他睁眼一看,雕像似乎活了,一个美妙的身影正给他盖上毛毯,碧绿的眼中含着晶莹的泪,怯怯望着他。
他定眼看着女人,露出不满的神情,“加斯蒂娜,谁放你进来的?”
皇帝的外甥女显出一副柔弱无措的模样,她低下头,不敢答话。
“你出去吧,不要再相信他们的谎言。”
尤里安的大臣们已经张罗着再找一个皇后了,他是弗拉维家族最后的男嗣,如果不结婚生子君士坦丁大帝创立的基业便无人为继;于是他们想到了加斯蒂娜,他们不希望这位还在生育年龄的皇家美女高贵的血脉流入别家。
“我不认为他们说的是谎言!”加斯蒂娜鼓起勇气说,“舅舅,你需要一个为你打理内宫事务的人,罗马需要一个皇后……”
加斯蒂娜很少这样对他说话,尤里安的口气也软下来,“可我永远不会爱你,难道你不觉得委屈吗?”
加斯蒂娜以为他要回心转意了,脸颊绯红,她小声说:“不……不会的。”
尤里安冷酷地打断了她的幻想:“但是我觉得会委屈了海伦娜。”
她的身体像被抽离了力量,跪倒在地,面色惨白,眼泪就要流出来。
尤里安伸手拉住她,“我的孩子,你不该被卷入政治的漩涡,你生来并非为了担当这样沉重的职责,嫁给你爱的人吧,我将永远支持你的爱情。”
他给了她一个长辈的拥抱,然而加斯蒂娜却挣脱了跑出去,躲在帘幕之后大哭起来。
尤里安吩咐内侍送走了加斯蒂娜,突然对书记官说,“尤特罗比乌斯,你觉得她美丽吗?”
“很美,而且当她跟海伦娜穿戴的一模一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像的了。”
“确实是挺像,但是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海伦娜有自己的骄傲倔强,永远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懦弱。”
尤特罗比乌斯没有顺着他的话,而是说:“刚刚我听到她在外面哭,说‘如果我能够嫁给所爱的人,为什么还要谋求皇后的地位?’”
“难道君士坦丁的后代只有这两种选择吗?”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只有我的海伦娜是独一无二的,她的美来自于她本身,而非皇族的身份。”
她曾经三次拒绝了成为皇后或王后的机会,最后一次,君士坦提乌斯决定把海伦娜嫁给迦卢斯,他将成为东方的副帝和皇帝的继承人。
尤里安的痛苦仿佛要绞碎心脏,他用切肉的刀子割破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后他望见海伦娜在四下的喝彩声中冷冷地盯视着君士坦提乌斯,“凯撒,请允许我先一步离开!”
“为什么?公主,你难道不认为这场婚姻值得考虑吗?”
“真的吗?”她平静地说道:“让我对您说出对这个人的看法,他除了家族的姓氏之外一无是处。我的兄长,我请求您,即使是为了国家,也不要把王冠和您的妹妹交给这样一个人!再见了!”
尽管迦卢斯和君士坦提乌斯都气得脸色通红,后来却证明海伦娜是正确的,这个决定完全是个灾难。
海伦娜没有从她的预言中获得任何好处,反而失去了昔日伟大的自由。她生了一场重病,在康复漫长而安宁的日子,在广场上和尤里安的那次谈话,便成了她与生活的唯一联系。
她从未遇到过这种真挚的感情,不能不强烈地感到这种感情的甘美滋味,等她康复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工作室里去;而是把时间花在欣赏艺术品,读书,参加饮宴,慵懒地旅行上去;然而她尽量避免和尤里安在宫里见面,免得多疑人们察觉这般隐秘的感情。
迦卢斯做了继承人,而尤里安自由了。他把全部精力用来专心学习,不问世事,他先到小亚细亚游学,而后又去了雅典。孤寂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余下的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