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悍记》青雀流觞

6、到处都是秘密

　　上官媚被击打在脖颈后面的力道震得不由自主的张开喉咙深处，男人的手指顺势用力的压了压她的舌头根部，气管和食道在外力的震击下强力收缩了一下，胃部翻涌，“哇--”的一声，上官媚吐出了那块差点把她噎死的米饭。
　　男人神情淡漠的收回手，将抚着喉咙大咳的上官媚随手推开，“收拾干净”。
　　上官媚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发现舌根发麻，想说话都找不准舌头在哪里，面颊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
　　上官媚伸手用力的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脸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一定留下了印子在脸上。她嘟着嘴巴，蛾眉微皱的看着快走出院子的那个人的背影。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刚才被他的两根手指掐住的地方直到现在还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掐握她的温度，那种被人完全掌控住的无力感，上官媚闭上了眼睛，用力的甩了甩头，极力挥掉背脊发凉的感觉。
　　收回视线，上官媚在厨房里背着手，表情肃穆的来回踱了几圈，他刚才走之前说收拾干净。上官媚冥思苦想的皱了皱秀挺的鼻子，厨房到底要怎么打扫才算干净？
　　一抬眼看到门口旁边立着的扫帚，顿时眼睛一亮，脸颊上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没说做什么那就多做点吧，夫子讲过的，礼多人不怪嘛。”
　　家里的厨房她没少进去溜达过，只是每次刚进去一会儿奶娘都会及时的得到消息，将她拽回房间关上门就是拎着她的耳朵一通不长不短的念叨。
　　拿着抹布擦灶台的上官媚条件反射的又伸手揉了揉自己有点发热的耳朵。现在没有奶娘无时不刻不在她的身边念叨反而不习惯了，“奶娘，还要等多久啊？”
　　她想念奶娘那胖乎乎有力又厚实的手拉着她的手一起穿过家里的前厅，后院，厢房，花园，护着她在两条街外热闹的街市里来回穿梭的时候了。
　　上官媚按照印象里厨娘收拾厨房的样子，小心的将碗筷清洗干净放好，灶台也被她用力的擦拭了几遍，这间厨房本来就没有太多的东西，收拾起来大概都还好。上官媚抬头不经意的看看外面宽敞的院子，他家都是每天早晚定时打扫一遍院子，清扫干净以后还要泼一次净水来防尘的。
　　院子里挥舞着扫帚的上官媚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一层薄汗，话本里被人收留赠饭的人都是要回报主人的，这个叫什么来着？
　　一饭之恩——
　　不过，吃饱的感觉真是好。
　　其实，那个人能给她饭吃说明人不坏，只是脸色太冷了。看久了恐怕都不用担心天热会中暑了。上官媚放下扫帚，用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水，手当扇子的挥了挥，“好热啊。”
　　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上官媚望了望没有一丝浮云的天空，蓝的像新染成的宝蓝布匹的天空在连绵起伏的大山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的高阔遥远。上官媚望着远处的隐隐约约的山峰，连日来的不安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下来。她只要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着奶娘的到来就好了。奶娘说过会来接她的。
　　上官媚望着湛亮湛亮的阳光眼尾弯弯的笑了起来，这个地方虽然偏僻难找，但是空气是真的好。
　　耳边听着林间叫的分外的精疲力尽的知了的声音，上官媚的一只手拿着装满水的木舀，另一只手掬起水盆里的水轻快地用手掸着向院子均匀的泼洒，阳光照在水舀洁净的水面上，她细白娇嫩的手指在水波掩映下的动作像一尾灵巧的鱼儿在水里不断的来回游动。夏天闷热的暑气在这一刻好像瞬间变得怡人了起来。
　　“你为什么到这里？”
　　上官媚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去，只见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的后边，
　　看着这个走路完全没声音的男人。上官媚暗自腹诽，这个人难道是猫妖变的？走路轻的像风一样......
　　此刻站在庭院里的男子看着像是二十八九的年纪，可是那张脸上的十冬腊月的神情又让他的年纪虚显了几岁。眉眼轮廓深刻清晰，长而浓密的睫毛总是微微垂着，眼中的神色被低帘般的睫毛遮挡住，让人无从猜测他内心的想法。偶尔抬眼淡淡的扫过来，那双黑漆漆的像暗不透光的琉璃般的眼睛便带着股说不出的冷意，每每看得人在七八月的天气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心里寒下来。
　　上官媚的视线落在男人的鼻骨上面，他的鼻梁挺秀端直，话本里说此乃忠臣良将的特征，待人有忠有义，做事会尽忠全义。视线下落在他的唇上，唇色不浓不淡偏偏却又轻薄得很，话本里说此乃做事果决毫不留情之兆。看着这张薄唇，上官媚想起了前朝的正宰云初大人，坊间闹市里他的话本最多，也最被人拿来津津乐道。
　　那个被公主疯狂的追了三条街，力促皇帝亲征涉险，巧断金丝楠木失窃案，听到市井乡闻就亲自到行刑现场大喊且慢动手，将男扮女装嫁为人妇又被拐卖异地的巧娘从侩子手下救起，发回大内三司重审的轰动一时的巧娘失身案，又在执政正宰之位十五年的时候以臣子的身份越位罢朝，将沉溺酒色的皇上尊奉为太上皇，请出素有贤名的安王临朝登位，身背骂名的被太院学生集体上书痛诉不忠不臣不义不孝，妄图凌驾于皇帝之上，肆意改变祖宗礼法，玩弄朝政于鼓掌之中，实乃不世的恶徒，亡国的奸佞。
　　这段史称正宰变政的动荡时期里，有几十个太院学生老师和谏官因为激烈反对而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而那位正宰大人仍然一意孤行，天子的朝堂动荡血腥，民间却反而因皇帝的让位而稍得喘息。安王治下二十八载，民间得享了几年太平，那位正宰大人最后留下不厚葬，不享太傅之名，后代子孙不得入朝为官的遗训，给他入葬的老仆知道他家的主人生前非议太大难得死后清净之处，入葬之后回家即刻沐浴更衣，将家中的不多家产立下字据清清楚楚的分给子孙后即服毒身亡。知道太宰大人安葬之处的太宰夫人也在太宰入葬的那一刻悬梁自尽以保夫身不遭损辱。虽然没有人知道他被葬在了哪里，避免了在死后被掘墓鞭尸，可是仍然难逃家祠里的塑像被推倒践踏的命运。
　　那些对正宰大人样貌的形容，和这个男人真的有几分贴近呢。
　　“看够没有？”男人看着一直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脸的时而皱眉时而思索的上官媚冷冷的出声。那张不会掩饰情绪的脸早就把她自己出卖了。
　　“啊？啊——”上官媚眨了眨眼睛猛地回过神来，低叫一声，她竟然又对着人习惯性的发呆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男人低垂的眉眼落在上官媚放在水舀里因为他突然的出声而忘记拿出来的右手上面，那只手肤质细腻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原本长度到手腕的的袖口因为她突然停顿下来的动作也垂浸在水里湿了一大片，有点宽的袖口更是显得她的手骨窄而娇小。刚才他一进院子，就敏锐的感到了鼻端呼吸时带进的湿润水气，正对着大门敞开着的厨房在他一踏进院子的时候就将厨房里面也看的一目了然。
　　望着院子和厨房都被认真打扫过的样子，还有上官媚泡在水里微微泛红粗糙的手指。他的眼睛渐渐深邃，有这样的一双手的女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上官媚望着男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眉眼，明媚清亮的眼睛又慢慢的眨了眨，不假思索的张口回答，“啊，我，我来这里等人的。”说完就猛地顿住了。糟了，她怎么把实话给说出来了？！原来在路上不是已经想好了，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是在这附近不小心迷路的吗？！
　　上官媚懊恼的恨不得去撞墙。她甚至连祖宗十八代都已经编好了的。怎么现在这个男人张嘴随便的一问她就马上什么都说出来了？！

　　上官媚神色懊恼的咬了咬下唇，本来桃红色的唇瓣被她用力地咬到发白。真想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这个男人又不是狮子变的精怪，怕什么啊？！

　　真是没用——

　　男人看着上官媚垂着头完全没有掩饰的懊悔表情和被她用力的咬到泛白的开始微微渗血的嘴唇。暗沉的眼从上官媚的身上挪了开来。

　　距离这个偏僻的村子最近的一个镇子，从那里出发不迷路的情况下也需要走上三天才能走到这里。走路的话，他的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在上官媚脚上的鞋子上。鞋子遍布着灰尘和被掸掉的泥巴痕迹。布料是普通人家常用的布料，上面绣的牡丹花的样子虽然简单平常，可是那细密的针脚却不是镇子上能看到的寻常手艺。
　　“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啊？”

　　“呆多久？”男人看着神情有些瑟缩畏惧的上官媚，俊美的脸凭空添了一丝薄情寡义的味道。

　　上官媚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紧紧盯着她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锐利的仿佛带着钩子一样，好像随时能探进她的心里，勾出他想要的一切。
　　这么大的太阳却还是让她突然感觉有点冷。
　　她嘴里喏喏的低声回答道：“嗯，嗯，可能要呆几天吧......”到底呆多久她心里也没有底，奶娘说让她在这里等着直到她们来接她，可是，那天奶娘推开她以后匆忙的驾车而去，跟在奶娘和李叔的马车后面的阵阵马蹄声始终让她无法释怀。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又开始神游天外忘记他的存在的女人，语气淡淡的开口：“你知道这里是西瓜村？”

　　“嗯？嗯，我知道。”上官媚冲着男人讨好的笑着点了点头，头刚点下去一半就僵硬的顿住了。

　　虽然这个严肃冷漠，身材高大的男人长得是有点儿像杀人越货的逃犯，但是她也不用这么诚实的知无不言吧？！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她是有目的的来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偏僻小村子的吗？

　　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起眼的，连正午时分都安静得可怕的小村子明显就是话本里常说的那种——到处都埋藏着吓死人的秘密的地方啊！

　　啊啊啊啊！

　　上官媚懊丧的捂住自己的脸，为什么她会这么笨？！一个孤身一人的年轻女子不经意的来到了大山里的一个神秘的小村子，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都会是很可怕的啊。

　　很可怕，很可怕的啊！

　　上官媚痛苦的皱紧了眉头，眉间的褶子深的可以夹死苍蝇，她不想自己悲惨至极的在这里死无全尸啊。

　　所有的话本里的唯一一条至理名言就是——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都是死的很惨的那种人啊！

　　上官媚蹭的一下站直了身子，将手里的水舀放在一边的井台上。无论如何她必须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就算是去啃树皮也比在这里安全！

　　上官媚打定了主意，抬头冲着男人笑得一脸的灿烂说道，“谢谢你的......米饭，我就不打扰了。”

　　“你要离开了？”

　　“嗯......我，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就不打扰了。”

　　男人打量着前后举止有些奇异的上官媚，眼底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异动，他没有阻拦上官媚，只是看着脚底动作飞快的上官媚的背影，声音低沉的对她说了一句话，“这附近有狼群，你可以走进来，但是却没办法走不出去的。”

　　上官媚已经迈过门槛的脚步霎时就顿住了，背对着男人的脸上此刻的神情是全然的泫然欲泣。

　　被发现了。

　　果然......是......走不出去的吗......
　　上官媚用自己的拳头猛敲她自己的脑袋，奶娘，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奶娘，你可要快点来接我啊，否则我怕你再也见不到我了啊--
　　“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