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泪》深深白

31、番外：云深一诺

　　太原郡的郡治叫做“晋阳城”，得名于“城在晋水之阳”。此处人杰地灵，自古为龙潜之地。

　　城中有一户人家，主人叫鲁震，先祖在城中开了一个酒庄，经过数代经营，颇蓄了些家财。

　　一个春日的晌午，酒庄里客来如云。鲁震看着伙计们忙出忙进，心里乐开了花。

　　正想着要不要给伙计们长些工钱，酒庄里的二掌柜悄悄近了身，在他耳后低低的说：“楼上雅座那个人，今日又要了十坛‘云深’。库房已经没有存酒了，明日他若再要，可如何是好？”

　　鲁震皱起了眉，他自然知道二掌柜所指的人是谁。

　　一个月前，酒庄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他长相奇特，面无表情，来历不明，话也不多，看上去武功却不弱。这种人恰恰是众人都不敢得罪的。他每日晌午时分来，夜半打烊之际方才离去。风雨无阻，每日无歇。

　　不只二掌柜，鲁震也疑心他好久了。晋阳城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往来之人，除了汉人，还有边疆的胡人。但这个人的长相，有点像汉人，但却与胡人搭不上边，看着让人好生奇怪。

　　“云深”取自于唐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是鲁震在家传酿酒法的基础上改良而来。其香悠远，其味绵长。但“云深”再好，也不会好到让人连着一个月，每日都来喝上十坛的地步。

　　二掌柜一脸愁容，正等着他回话。

　　鲁震刚要开口，他的夫人柳氏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

　　这两个孩子，男孩叫鲁敬，已满五岁；女孩叫鲁莲，不足三岁。两个娃娃都生的唇红齿白，娇憨可爱，是鲁震的心头肉。他一手抱起一个孩子，对二掌柜吩咐道：“稍后我与你再说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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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奇怪的客人，正是天思。此时他的父亲苗王还在世，所以随着他四处游历。

　　天思的母亲是个汉人，死的很早。尽管苗王对他疼爱异常，有求必应，但他常常感到不快乐，一年当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游历。

　　很少人知道，天思的母亲竟然是一位绝世高手，她将一生所学尽数传给了天思。所以，天思在外行走，都是独自一人，而且还是以真面目示人。

　　很久之后，天思曾经自叹道：“我这一生，最怀念的是那段在外不戴面具的时光，真是奇怪。”

　　这一次，他游历到了晋阳城。误打误撞，他进了鲁震的酒庄，也爱上了这里的酒。原因很简单，“云深”的味道勾起了他的回忆，使他欲罢不能，每日按时在酒庄出现。

　　天思并不知道母亲的真实名字，只知道在苗王的宫殿中，她被称为“云姬”，所以他对“云”字格外有好感。当酒庄伙计殷情的报出酒名后，他不假思索的选了“云深”。

　　二掌柜方才说的话，自然瞒不过耳力惊人的天思。他抱着酒坛的手稍稍停滞了一下，随即一想，有了主意，面上漫出一丝笑意。

　　是时候了，我应该许给他一些什么，他在心里想。

　　第二日，天思如往常一样的时候踏入到酒庄。二掌柜一看到他，脸色就耷拉下来了。

　　天思明白他的心思，却故作不知，只是淡淡的说：“给我来十坛‘云深’，再来一些下酒的菜。”

　　二掌柜搓着手，呐呐的道：“这位客官，‘云深’已经没了。小店的酒种类很多，不如叫别的酒一试。”

　　天思微笑着看着他：“我想见一见大掌柜！”

　　二掌柜直冒冷汗，正想着该如何答复这个要求，鲁震却挑起门帘，走了进来。原来鲁震见他迟迟不出来，担心他出事，所以进来看看。

　　天思看见正主进来，满意的笑了。他瞟了眼二掌柜：“就拿你们庄里最有名的酒吧！”二掌柜听到吩咐，忙不迭的应声出去了。

　　鲁震对天思抱拳为礼，不卑不亢的说：“不知阁下为何要与在下相见？”

　　天思示意他坐到对面，含笑说道：“我与你有些缘分，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天思的身上毕竟流着一半苗人的血，不管他汉化到什么程度，本质上，他还是习惯于直接把话说明。

　　鲁震却是愣了一下，刚想发问，伙计却正好把酒送来。于是止了口，静观其变。

　　天思饮了一口，觉得醇香无比，不禁问道：“此酒何名？”

　　鲁震笑呵呵的接上话：“此酒名‘渔父’，取自《庄子》。”

　　天思自幼熟读诗书，一听就明：“渔父？是指彻底隐逸在世外的高人吗？如今的世道，还有这样的人吗？”

　　鲁震笑了：“阁下难道不是吗？阁下的面相，贵不可言，却能够偷得浮生闲，来晋阳城享用美酒，这不也是一种隐逸吗！”

　　天思微笑着，不置可否，心底却有一道小小的声音在说：“你没有找错人。”

　　这一天，两人相谈甚欢，成为知交。

　　当天思再一次提起时，鲁震毫不犹豫的开了口：“鲁某有一子一女，不知有没有福分拜阁下为师？”

　　天思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鲁震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苗都的拜师，不比寻常，意味着衣钵相传。但……既然说了，不妨一见。

　　柳氏把两个孩子带进来就退出了，男人的事女人是不能管的，这个她自小就知道。

　　天思盯着两个孩子看了很久，方才做声：“这两个孩子，资质有限，与我缘分尚浅。与其随我四处奔波，不如长伴高堂守个平安。”

　　鲁震心头一震，他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

　　天思见他失望，又接着说：“这两个孩子的福气都不错，不过看起来，女孩的福分更高一些。我说出来的话，自然算数。你这个要求，我答应了。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很多年后。”

　　这一年的秋天，天思成了苗都新任的苗王。有生之年，他再也没有离开苗都。也是这一年，他最宠爱的红姬为她诞下一女，取名“深红”。他高兴得很，视若珍宝。

　　深红周岁的时候，他收了两个汉人做徒弟，分别给他们改名叫深蓝和深白。

　　红姬曾经好奇的问：“为什么孩子们的名字中都带有一个‘深’字？”

　　天思搂紧她，笑着说：“我喜欢‘深’这个字，就如同喜欢你一样。”

　　三十年后。

　　苗都深宫。

　　红姬已仙逝多年，此时的天思也近乎灯尽油枯。深红在十年前就远嫁到蜀地的唐门，只有深蓝和深白，忠心的守候在他身边。

　　天思抓住最后的清醒，交代下去：“我死之后，苗都必将衰败。澜沧江边，可另建新都，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云都。三十年前，我曾与人有过云深一诺，此刻，该兑现了。你们去寻访晋阳城鲁家的后人，日后将衣钵传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