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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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长歌在雾灵山涧的某个山崖上摆开了琴。无人听见，他才敢弹琴……泄愤。
琴声铮然，弦上剑气四射。他在上一个世界时号“剑啸琴音”，其实不仅仅是剑上能发出镇魂之声，琴上也能发出剑气，名为“七弦无形剑”——当年与一位姓黄的老先生相交时对方所授。他的琴，琴弦是由掺了陨铁的钢丝所制，远比一般琴弦坚锐。平时弹琴只是费力些，若在弦上附以内力，每一声都仿佛能割裂空间。他自己也不敢经常这样弹琴，因会伤及琴身，更易伤到自己。
他周身似有无形的风滚动，周围地面早已被犁得一片狼籍。隔着几丈之外，翻滚着支离破碎的泥土和草木落叶的碎片。几百步内逃不及的小妖各个翻倒在地，能逃的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他身上阴煞透出体外，侵蚀了土地，那些顽强些的草根也迅速枯萎了。
忽然有清幽的仙灵之气飘来，薛长歌琴声渐缓，一抬头，那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时间像是被定格了。只有一句话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
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薰雕，成此芳绚。
一个蓝衣男子，摇着绘着兰草的扇子，文质彬彬，静静地望着他。那一双幽黑而温润的眼眸，似乎可以吸走一切光线。仿佛月光下幽静开放的兰草，缥缈如幻。
薛长歌终于脱离恍惚，眼神渐凝：“你是谁？”
“在下，幽兰。”
那男子翩翩而来，风姿雅望，步步生莲，令人心折。
薛长歌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像自己或者某人常年习惯挂着谦谦君子的伪装，这个男子，是真正地，君子如兰。
没有怨愤，没有迷惘，没有痛苦挣扎，没有心机算计。只有一片纯净之极的清平柔和。
这样的人，实在是令人……羡慕、嫉妒、恨。
薛长歌抱琴起身，挂好温文微笑：“在下薛长歌。心绪烦闷，在此放肆，打扰了君子，实在抱歉。”
幽兰幽深宁静的眼眸中，没有怜悯没有厌憎，只有一片温润柔和：“你在迷茫……你心中，充满愤恨不平。”
与你何干？薛长歌冷冷地想，笑容却依然温润：“人生在世，从来苦多乐少，又有几个人，能事事顺心？”
幽兰道：“然而，这般伤人伤己，又是何必？”
他已走到近前，清淡的仙气从他身上飘散而下，仿佛春回大地。他望着破碎的植被，眼里是对世间万物温柔而安宁的爱惜。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薛长歌看见方才还破碎狼藉，透着死气的土地，有一种勃勃生机从中透出。想必用不了多久，这里，会重新被绿意覆盖。
“你的手。”幽兰伸手过来，指间凝聚着仙灵之气。薛长歌却缩回手。
幽兰只是微笑：“不要与自己过不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又知道什么？薛长歌想，然而，什么也没说。
“你的琴声，杀伐之气纵横，凶险异常。你心里，一定充满痛苦挣扎。。”幽兰道。
薛长歌捏紧了拳，微微扬起下巴：“那又如何？”
幽兰：“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薛长歌竭力将冷笑扭转回来：“后悔？……我从不后悔。”
幽兰微笑：“让我看看你的手。”
薛长歌：“不必劳烦。”他退后一步，仿佛这样就能拒绝这样纯然善意的关心。
世上为何要有幽兰？这样一个如兰君子，根本不该真正存在于世。薛长歌只觉自己这样的伪君子，一旦靠近面前这个人，内心黑暗便无所遁形。
因此越发愤怒。
想要撕碎他。这样纯净温暖的笑容，根本不该存于世间。
“你在害怕什么？”幽兰问，“怕我……吗？”
薛长歌只觉一股怒火直激入脑，几乎忍不住杀意。他怕什么呢？他单手扶着琴，将手指又一次搭上琴弦，轻轻按下。
其实他心中也知，面前这人，未必怕他的七弦无形剑。
“你，何必如此。”幽兰轻轻摇头，神色温文而不赞同，“可惜了一双弹琴的手。”
我又如何用得着你可惜？薛长歌冷笑不已。
幽兰退后一步，摊手以示没有敌意：“你的手若不治，只怕再也弹不出这么好的曲子了。”
薛长歌拨动琴弦，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多谢关心。在下自有分寸。”
——面前的男子并非不值得信任，事实上正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太好，薛长歌却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对方靠近。
他宁可跑去找个乱葬岗召唤死灵施死亡契约，虽然这样会增加身上煞气。
幽兰温柔微笑：“你的琴弹得那么好。我帮你治伤，你为我弹一首曲子好不好？”
薛长歌散乱地拨着琴弦，沉默许久。或者他也不是真的那么坚决地想要拒绝：“那么就多谢君子了。”
薛长歌的指尖早已一片血肉模糊，直到此刻，被幽兰抓在手里，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清凉的仙气沁入指尖，将他身上煞气也平复了。薛长歌忽然一阵恍惚。那只秀雅如兰素净如瑾的手，不该……被他沾染上。
刚才为何那般冲动愤怒？是……因为望月之时阴煞太盛的关系吗？
幽兰问：“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沧海龙吟。”
“能否，为我奏一曲《猗兰操》？”
薛长歌点头，起身取泉水拭去琴上血迹，重新调音，借机平缓心情。幽兰一身仙灵清气在侧，他却忽然悲从中来。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这样的人……他碰不起。
这几日百里屠苏一直跟着欧阳少恭炼药。虽然看不懂……却唯恐先生炼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过了没几天，青玉坛弟子来“请丹芷长老回去主持大局”了。
“少恭别去！”方兰生是一向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青玉坛那种地方……万一有阴谋怎么办？”
欧阳少恭：“如今青玉坛只是剩下一些淡泊名利，专心炼丹的弟子。在下顾念门派之情，还是决定回到青玉坛……”
方兰生：“那、我陪你一起去！”
百里屠苏：“兰生还是留下。今后大概没什么机会陪襄铃找妈妈了，这件事还是拜托你。”
听到襄铃的事，方兰生犹豫了，“那少恭那边……”
“我自与先生一起。”
襄铃可怜巴巴：“屠苏哥哥不要襄铃了吗？”
百里屠苏扭头不语。
红玉摸摸襄铃的头：“早断早了……也好。”
最后定下了百里屠苏、薛长歌、红玉、尹千觞四人随欧阳少恭回青玉坛。
百里屠苏自然还是继续跟着欧阳少恭炼药。亲眼见证欧阳少恭如何施展手段，收服所有青玉坛弟子。某日欧阳少恭被盯得烦了，问：“屠苏似乎对炼药很感兴趣，想不想看看在下的收藏？”
百里屠苏一口答应。
事后想来，他当真无知极了……他怎么就信了先生说的那句，“此处虽小，却也是我喜爱的一方天地，想来屠苏身为在下半身，也不会不喜”？
口中长出梦魂枝的人鱼，六足的胎儿，腹部长出一张大口的尸体，腐臭难耐的大锅，地上干涸的可疑暗色痕迹……
听着欧阳少恭温柔从容，如数家珍，百里屠苏的面瘫脸有些绷不住了。他的脸色变得青白，胃里汹涌地翻滚着，以至于最后几乎要伸手捂嘴。只是黯淡的光线下，欧阳少恭一时没有发现——或者是发现了，却故意假装不知道？
他甚至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道：“若有一日重建了蓬莱国，这些收藏，便可以见到天日了。”
先生……是真的喜欢这些可怕的、恶心的东西。这些让人不忍一睹、难以接受的东西。
他头一次发觉自己有多天真，以为阻止了先生制作焦冥就行了？焦冥是他寂寞痛苦到绝望疯狂的产物，而面对这些东西，先生是很理智地、真心地喜欢，不是出于种种痛苦挫折呢。
『……若是喜欢这样一个人，中间一定会有种种矛盾冲突……』现在忽然想起来薛长歌说的那番话，其中浓重的无可奈何。
他曾承诺，『我会拼尽全力阻止他。』
但是他该……怎么阻止他？这，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屠苏可是喜欢？来日，你也来做我的收藏，可好？”欧阳少恭温柔缱绻，宛如邀请情人花间一游。
百里屠苏：“……”他怕自己一张口就吐出来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把胃容物全部倾倒出来之后，才好过了些。
红玉出现：“百里公子……这是怎么了？”
百里屠苏擦着嘴，摇头不语。他真不知该怎么说……
这样的先生……这样这样危险冷酷，让人如坠冰窟。然而……他还是……没办法憎恨啊……
欧阳少恭的微笑有些癫狂：……医者之道难行，除去种种研究挫折，还有天下人只求病愈，却无法接纳医道本与生死结缘，将其间许多事情目为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不知百里屠苏……我的半身，如何想法，是否，会像其他人一样，转身之后，从此再也无法知心？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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