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番外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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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太医府上，掌衣饰的女官为我梳妆时，我看着铜镜里的面容，是觉得很陌生的。我所习惯的样子，是两腮布满红色的疹子，唇色有不自然的青紫。那是一张会吓到人的脸，甚至我自己，噩梦中也会出现不小心在溪水倒影里看到的鬼魅模样。那梦境里，起初我还是旧时相貌，复琅含笑走来，而后我的脸便慢慢变得丑陋不堪，直至随风化为枯骨。次数多了，渐渐越看越真切，看到他眼中的惊愕和随后隐忍的痛惜。他那样的神情，便是知道在梦中，也是要让我心痛的。
我对着镜子发了好一会儿的楞，直到渐渐接受了这副面孔，才起身往门外走去。
终于又可以陪在他身边。
十三年间，我不知道把从前的事情回忆了多少遍，那些日子熟稔得像书里的章节，看得次数多了，提及哪一段，前因后果都在眼前渐次展开。其实他与我之间约莫也只有几个可以写入戏文的片段，仔细想来，大多时候都是平淡得近乎虚无的脉脉相处。他批折子，我在关雎宫的另一头看看书或者绣一会儿花，并没有几句话，天晚些的时候我会端了之前准备的一点吃食，去提醒他暂且歇息一会儿。有时是时令果蔬，有时是几样点心，也曾不忍他连日辛劳，小火煨了血燕羹递上。政务忙的时候，我看他专注非常，就让小安子收着，默默退下。我其实是可以花言巧语的人，在他面前却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盼着他好，旁的便都不求。
其实心中是存了好些话的，可是与其说出来，不如就放在心里。
左右是要病在一处死在一处了。
最后的日子了，我们都有意过得散漫些。并不是韶华正好的年纪，也便不必花心思去做多少精巧设计。如今想来，我们之间最好的时光，从来都是水到渠成般自然的，并不曾有什么刻意工巧。
曾经也迷惑过，不知道这算作什么。从没有过轰轰烈烈，大抵是扶持相依，就这样一路走下来。并不怎么吐露爱或想或牵挂的字眼，甚至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并非停不下来地念着他。
又或者，是我在意他终究比他在意我要少。我一早便知他身边不会只我一人，而他只需要循着自己的心意。是以我总会有所保留，而他是全心全意。
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些。在他包容了我的自我放逐之后。他从不勉强我，哪怕我所有的用意在他眼里从来无处藏匿。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只希望他眼中的我永远是最好的模样。纵然两地煎熬，总比咫尺天涯要好。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无论如何，他都是选择了要与我一起苦着了。
第一个阴雨天，我双膝剧痛，几乎站不起来。他吩咐烧了热水，亲自为我热敷，黯然自语：“我都不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
“不要问，现在什么都好了，不是么？”我也唯有用这样的话自我安慰，我不在的日子里，他定然比我更苦。
我可以想象得到飞龙殿中亮到深夜的灯火，也清楚他强撑的无事之下有多少病痛折磨。世人只见他无上荣光，可我知道那些个衰病缠身的日子里他是怎样咬牙坚持。复琅的身体比旁人想象的更加不好，往常十日里也总有一两日是病着的，他其实并不适合长久的操劳。但我鲜少劝他，我知道那是他的信念。他不单单属于我，他心里社稷其实重过一切。我只是那个会为他备一盏热茶，安静等他疲惫的时刻来此歇息的人，不想再牵动他的隐痛。可我其实也不忍他日渐消瘦，有时深夜醒来，见他憔悴的样子，我心里也是难受的。
晚上毫不意外地被膝上的疼痛弄醒，睁开眼居然发现他正坐在床边看着我，还未及反应已听到他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还好，你怎么还没睡？”
他把手探入被子，摸到我作痛的膝盖，安静暖着，而后道：“这才二更，你见我什么时候三更之前睡过。”
他笑得很暖，我想起的却是当年在初更的时候给他送碗红豆羹，却发现他已累得伏案睡熟。记得我离开之前，他最多也就是熬到二更天吧，如今竟已至此。我不敢开口，生怕不小心打开时间的闸门，那里有我们无力应对的十三年汹涌波涛。而他似是突然发觉了什么，歉然道：“都惯了的，我本不该提。”
“我猜得到的。这些年没有大动荡，看起来就好像一直太平着似的，但如果不是你防微杜渐的，哪里会有这样的太平。你现在的样子，比当年憔悴得多呢。”
“当年朕可是玉树临风。”他笑道。
我打趣：“哪有，当年不也是整日病怏怏的。”
“那你还喜欢？”
忽而就安然地笑了：“我喜欢的，就是那个心系苍生的你啊。越是艰难的时候，我就越明白你的坚持。”
“我这一生啊，好歹没辜负这片天下。”他神情释然，眉宇间隐约的歉疚之情也逐渐淡下去。那目光中有他之前鲜少在我面前展露的帝王之姿，比之十三年前，愈发大气持重，包蕴万物。
我由衷为他高兴。他失去了太多，而今终于得到对他而言最重要的。
天下在他心里，我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番外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