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们来一发》暖狸

20、第二章

　　第二章

　　杨凌有事没事就喜欢来找程若。但程若可没有她这么空闲，她很忙，即使待在这个偏远的杨家镇，她的工作也不会少一分。

　　“阿若，你每天这么拼命工作，不累么？”杨凌坐在一旁，担忧的看着把自己埋在一堆文件里的程若。

　　程若正忙着整理一份数据，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杨凌说话。

　　杨凌吐了吐舌，她决定还是不要打扰程若的好。

　　“阿若……”她决定跟程若道别。

　　“杨凌，”程若一个晃神，终于听到杨凌说话，看看手头一堆的工作，略带歉意的开口，“我现在很忙，有很多工作要做……”言下之意，让杨凌离开。

　　杨凌一愣。她是打算走的，可是自己准备走，和“被”走，这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杨凌心中一酸，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再见呢。”

　　“那，拜。”

　　“拜。”

　　杨凌走出了老屋，哀怨的叹口气。阿若是因为有正事要忙嘛！杨凌揉了揉自己的脸，当然是正事重要。

　　不过，就这样一肚子不快的走……杨凌有些气闷，索性转身又回了老屋。

　　“阿若，”杨凌一脸正色，“你是不是讨厌我？”

　　刚刚歇口气的程若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杨凌一本正经的问话刺激到，“什么？”

　　“我说，”杨凌想了想，换了种方式，“我有时候是不是会打扰到你工作？”

　　程若好笑的看着杨凌笨拙的转话题，倒是毫不吝啬的回答了杨凌的第一个问题，“我喜欢你。”

　　杨凌心上猛然一跳。

　　程若继续说，“让你先回去，只是怕你闷。而且我工作的确有点多，不知道多久能完成，你陪着我我反倒不想工作。”

　　杨凌又是心头一跳。

　　程若的眼睛有些让人承受不住的亮。

　　杨凌心脏猛跳，笑着打哈哈，“那我还是不要打扰你的好。正事重要！”

　　说罢，连忙转身强力稳住步子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来，更不要让程若看到她红扑扑的脸颊，打了声招呼就走。

　　程若看着杨凌掩饰不住慌乱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回到家，又是一顿轰炸。杨凌很累，连往日里沉默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把自己当做聋子，直接倒在了床上。

　　耳边还有人不断抱怨，“一个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净会浪费钱！”“睡什么睡，赶紧去做饭！”“地还没扫，你一个女孩子都不知道扫扫！”“把那盆衣服洗了！”

　　好吵。杨凌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她心情有些恍惚，只想安静一会儿，可是显然不能如意。聒噪。杨凌有些不堪其扰，“够了！”她忍不住发火。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语气！”女人一脸嫌弃，怒视着她。

　　杨凌越发觉得疲累，这种感觉从心尖蔓延到四肢，让她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我这就去。”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杨凌逐一做家务。做家务，也没什么大不了，劳动最光荣嘛！只是，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一口一个“一个女孩子怎么怎么样”行不行？女孩就不是人了？女孩就活该只能被嫁人被卖钱么！女孩就没有上学读书的权利么？女孩女孩，你当初难道就没做过女孩？

　　她在做事情，却还是听到女人在旁边抱怨，“开学别去上学了，赶紧去找工作！这么大的人了，一分钱不挣，还天天从家里拿钱！就你爸那个傻子，供你上学有什么用！到时候嫁到别人家，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杨凌红着眼睛咬紧牙关，恨恨的大声回答，“跟你没法沟通！”

　　“你什么态度！”女人被惹恼，“说你两句，你还呛！翅膀硬了是不是！”

　　杨凌咬牙不说话。她不想吵架。只是感觉肺快气炸了，大脑有些供氧不足，让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深呼吸。

　　“你那是干什么！”女人看到她深呼吸的动作，生气的斥责，“你还生气！我说错你了么！”

　　“妈！”杨凌攥紧拳头，丢掉手里的扫把，红着眼睛咬牙吐字，“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是不是？”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女人倒没有遮掩，“只会浪费钱！你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像你这个年纪，每年给家里挣多少钱！就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只会花钱！”她这个年纪——自从她小学五年级起，女人就一直反对她上学，让她出去打工，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如今，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这个年纪！

　　“人家的闺女都出嫁了，还能每年给娘家带多少东西，你也早点嫁人！拖到最后越老越没人要！”于是，这是最近一年“她这个年纪”新添的内容。

　　没法沟通。杨凌咬牙，再咬牙。女人仍旧抱怨个不停，杨凌怒吼，“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你不知道钱！有本事别从家里拿钱！”女人也愈发生气。

　　“这些年，我从家里拿过几次，”杨凌冷笑，“都是姥爷在供我。没花你的钱。”

　　“姥爷的钱不是钱？”女人不依不饶，“你有能耐就自己挣钱！谁的钱都别要！白白浪费！”

　　杨凌怒极反笑，“我不跟你吵架。”说罢，甩手就要走。又恨自己没用，不能自给自足，不然也不会平白受这些非难。

　　女人大怒，“扫地！”

　　杨凌几乎咬烂下唇，“我刚扫好！”

　　“又脏了。”

　　“……”杨凌忍住溢满的泪，坚决不让它们掉下来，回头又把刚刚嗑满地面的瓜子壳重新扫好。

　　“我真的没法跟你沟通，”杨凌见女人也被自己气得厉害，登时心里直发苦，“妈，你别跟我抱怨这些，别跟我说话行吗？我求你了。我不想跟你吵架，一点都不想。”她知道女人没错，也知道女人说的都是常情，可是，那不是她的路。她也知道女人只是爱抱怨，很多话并没有恶意。可是，没有恶意不代表不会伤人。“爱”这个词用在这个小镇里，会被人嘲笑。尽管很多夫妻父母儿女间都有爱，但是中国人含蓄的特点在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不会有人用“爱”这个词，虽然它客观存在着。可是，杨凌不知道，女人对她是不是也有“爱”这种近似矫情的情绪存在。她很多时候，感受不到。是杨凌太神经大条了。

　　“再给我两年时间，等我工作了，我一定努力挣钱……”杨凌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每次都要就相似的问题争吵，真的很没有意义。

　　女人也红了眼眶。也许，女人心里也是有爱的。女人摔门而出。

　　杨凌无力的倒在床上，无奈的摇头笑。一边笑，一边蒙着头静静流泪。

　　真的没法沟通。

　　她有点想念程若。程若的怀抱很温暖，尽管她的手很冷。可是程若在工作。

　　“唉……”杨凌长长叹口气，擦干净自己的泪，拿来纸巾擦鼻子。还是睡觉吧。一觉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吗？

　　自欺欺人也得有个度。对于一些懦弱无能的人来说，躲得了一刻是一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杨凌选择保护自己的方式太无奈。

　　钱啊钱。

　　杨凌神经大条，她对钱真的不是很在乎。书读多了，人就傻了，多少有点文人书生固有的安贫乐道的清高意味，虽然她根本没有任何清高的资本。只是钱这个东西，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呢？无论多少总还是能够生活下去的。能够安静的做个平凡人，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关键在安静。为了钱财疲于奔命，这样的生活，很悲哀不是么？钱财是为人服务的，人怎么可以被钱牵着鼻子走呢？可是，又有多少人，在被它耍的团团转。

　　没志向的女人。

　　杨凌自嘲的笑。她怎么敢说，其实有点惧怕钱这个东西。只想老老实实的做个平凡的幸福女人，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做个中等阶级者。“所赚的钱足以维持独立的生活，曾替人群做过一点点事情，可是不多；在社会上稍具名誉，可不显著。”重要的在于，经济适度宽裕，生活安宁自在而不完全无忧无虑。

　　想想都觉得美。

　　杨凌咧嘴傻笑，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奋斗目标太算不上目标了，好没追求的样子。没出息。可是想想这样的生活，很幸福很自在，不是么？

　　这就够了。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已。最幸福最成功的事情，莫过于过上自己爱的生活。诚以待人，认真工作，享受生活，做个平和温暖的中等阶级者是她的人生走向，也是她的骄傲。

　　她平庸，她不符合公众定义里的成功，可是她安宁自在。这是属于她杨凌的成功。只是不知道时不时拿出一派长辈作风劝自己要努力的程若知道自己的追求会怎么想。

　　杨凌一大早就跑去找程若。

　　老屋门前的树木栅栏还带着清晨未落的露珠，晶莹剔透。熬了半夜做工作的程若根本就没有起床。杨凌也不打扰她，径自跳过栅栏，到院子里去看她和程若一起种的花。泥土还松软着，即使种了些时日，这里的土自然生长了许多天还是和旁边纯天然的土层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区别。

　　花连个动静都没有。杨凌忍不住扒拉了下泥土，想看看这些有些发蔫的细枝条下面有没有生了根。可是只刨了一下，杨凌就放弃了。自然界的生物自有其生存法则，不是说自己看了，它就能长出来的。扒开泥土是能看到花生存的状况，但是于花的生长却并无益处。对于生长在自然里的花草，最好的爱护方式是不打扰。更何况杨凌知道自己不是个会养花的人，手脚有点笨，说不定一不小心给扒拉死了。这就不美丽了。

　　杨凌很希望这株花能早日开放。

　　程若还没醒。抬头望了望头顶愈发刺眼的太阳，杨凌瘪瘪嘴，阿若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杨凌打算等程若醒来好好跟她讨论下这个问题。

　　不过眼下，还是只能等着。

　　杨凌继续在老屋门前栅栏里的土地里细细观赏。指腹躺着一撮土壤，杨凌饶有趣味的观察起来。这就是个自得其乐的家伙，什么东西都能全神贯注的观察半天。

　　说她全神贯注倒也不假。

　　程若门口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人，杨凌都没有发现。直到那女人喊了杨凌几声，“哎！喂！小美女！”

　　杨凌乍然回神。连忙抬头看，还以为是程若醒来，赶紧把手上的泥土撒掉。

　　不过栅栏外站的那个女人才是喊她的人。杨凌抬眼打量，竟然觉得这人打扮竟然和程若有几分相似，可惜终究不是她。

　　感觉不一样。

　　感觉？什么感觉？杨凌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她对程若是什么感觉？

　　不过没来得及细想，栅栏外的女人就朝杨凌招手，“小美女，这里是杨家镇么？”

　　杨凌抿唇，盯着那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显然眼前松了口气，继续问，“那小美女知道这里有个叫程若的女人么？”

　　杨凌心中一咯噔，顿时警觉。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女人见杨凌不答，奇怪的看着她，“没有么？”

　　杨凌还在犹豫。她莫名其妙的对这个女人有敌意，不想告诉她程若的消息。

　　可是身后，老屋的门却“吱嘎”一声响了。

　　杨凌心头一跳，连忙回头。

　　程若穿着睡衣，头发松散的绾在脑后垂落肩头，双手扶着门框，望着外面的杨凌和另一个女人，愣住。

　　“若。”那女人这样喊程若。

　　杨凌的心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