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千山向晚

4、碧天

　　易国东边临海的小镇。商船、货物川流不息的往返于海上，即使是处在乱世之中，对这儿的影响也随着渔民们热闹的氛围减弱。

　　谁能想到驻足鱼摊一袭青衣的柔弱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铸剑师呢。安稳度日的模样让人都快忘记了气势如虹，以“湛泸”干扰人世的神之子。这个海边小镇最不缺的就是人，鱼轻在其中都快被淹没了，而苏措仅仅用了两年就找到了她，这些年来在鱼轻身边的也只有他。

　　日光晴朗，天空蓝得不似人间的美丽。坐在一方小小的庭院，鱼轻仰头微眯着打盹。醒了又睡去，然后又醒。

　　她注意到铁器震动的声音，霍然掠起身奔向房中。剑...剑活了！她答应铸造的剑成了！淡淡的碧色在通体红热的剑身上弥漫开，哗地一声盛开出惊人的光芒，鱼轻突然跌落，手掌上不住地滴着血，然而脸上的神情是复杂的。融入了她的血而铸成的剑美的令人心惊，那是她这些年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她居然还能铸剑。

　　当年的那次“毁剑”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在那之后她近乎是个废人。只能眼看着战火肆虐，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并不是她已然放弃，而是已经无能为力了啊。但是她不能说也不想说，因为唯一在她身边听她说话的人是苏措，她清楚的知道苏措就是商。

　　再次铸剑，鱼轻的身体已然吃不消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力量正在身体里逐渐枯竭的变化。

　　她是铸剑师。同为铸剑师的还有当年的商，那时候师傅还在世，她被叫做参。铸剑师是被赋予守望职责的神之子。有着超越人的力量，有着数倍于人类的寿命，因此被称做神之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让沧海横流或是生死逆转。一个铸剑师一生通常只做的成一把剑，因为要铸成需要他们的血，耗掉大量的力量。而作为参的鱼轻竟毁了她的剑，没有一个铸剑师会做这件事因为融入了创作者血液的剑已有灵性与创造者同呼吸共命运。毁剑等同于自杀，然而就是那个单薄的女子，以缩短寿命的方式决绝的抽回刚向人世伸出的手。

　　守望六合中的每一寸土地是铸剑师必须恪守的准则，然而他们毕竟还是人，那颗跳动的心只要不停止，他们就做不到太上忘情。于是商不顾一切伸出手挽救了百年前遭到灭顶之灾的海岛，用他的剑挡住了遮天蔽日的海啸让更多的人逃生。到最后他却要堕入生生世世的轮回，以惩戒他对守望者准则的背弃。鱼轻犹记得商死时面朝西方向她的传音，一字一句她竟然在往后的岁月里丝毫没有遗忘，他最后一次喊她的名字， “参，我终于明白我们的名字，一个于东，一个于西，纵使拥有一样的生命和荣辱也注定分离。我们终究是逃不过命运，可是，我依旧爱你。”一直以来，她都以平静而悲悯，无杂念的心注视着人世，可从商决绝的离去后，平静的内心开始激烈的分裂开。身负守望之责的他们无法让世人幸福，那么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守望到底还有没有意义，她毕生恪守的准则究竟是对是错。商死了，那么天上地下，只剩她一个人了。

　　从那之后，她开始寻找商，想把他带回，可在这生生世世的追寻中，她已分不清她是在寻找她爱的人，还是在寻找她所爱的人在死前注入她心里的自由之光。她分不清这是在表示对命运的抗争，还是仅仅为了那句没来得及说的话，她仅仅想问一句，值得吗？她仅仅想对他说，我也爱你。商一直都比她勇敢得多啊。他为梦想而生而死，她呢，总是在犹豫和不安，让自己处在无穷的挣扎与煎熬中。可是他们一直都在错过，总是错过，好像那个早已注定的命运：东方为商，西方为参，生生世世并存，永不相逢！

　　她已然在纠缠于每一世的错过中疲惫不堪，不管是当初的商，还是如今的苏措，她都无法干预。

　　我依旧爱你。鱼轻凝视着碧色的利剑，干涸的眼里渗出唯一的泪滴，带着破碎的碧色光芒在剑刃上四分五裂。是的，我也一样。商，不管你是以何种面目存在，我依旧爱你。

　　这个海角的一隅仍旧平静，她这样的人是应该远离战火的。苏措一接到传信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没有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不是已经铸成的剑，而是那个寡淡安静的影子，一袭青衣总是带着笑容的女子。

　　第一个映入眼眸的是一把碧色长剑，乍看之下毫无奇特之处。仿佛是提前知晓他的疑虑，鱼轻已将剑亮出，“别小瞧碧天，它能实现你的愿望。”

　　苏措一惊，微微颔首，“你——它叫碧天？”明明想问她是否安好，一出口又给偏了。

　　“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碧天。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世间的黑与白真的可以有一把剑分开么？”鱼轻仍旧嘴角带笑，但长久以来眼中的混沌似乎已经有了变化。

　　有什么事发生过了，还是这三年表现出的她根本就不是她本来的样子。苏措被那一问给愣住了。他从没先想过，他只知道要斩尽一切黑暗，却从未想过能不能把黑暗分开。鱼轻眼里的清明与混沌交织在一起，世间的黑白也不能分开。脑中逐渐有千万根针在搅动，他什么也想不出来，鱼轻温柔而悲悯的眼睛，三年来的坚守...最终他艰难的吐字：“我不能，袖手旁观，让眼前的黑暗吞噬无辜。”

　　“原来是这样。”鱼轻极力忍住心口的颤抖，再不多说。如果守望者的职责赋予我身，那么我必不逃躲。如果自由之身是你的愿望，那么，就由我来回应你的愿望。

　　这一场漫长而无望的生死追寻中，我总是徘徊，你总在坚守，我们总在错过。当年的我不明白你的话，而今我终于了解，参于西，商于东，注定并存，永不相逢。

　　如果总要有人去承担，那么我定不再退让。

　　鱼轻快步走向他，把碧天放到他手中。手心蓦地一沉，苏措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从心底传来，这把黯淡木然的碧天居然让他有种瞬间被束缚之感。

　　“这才是碧天，它能实现你的愿望。”满眼的疲惫掩不住她谈到碧天时的自豪之情，然鱼轻摆了摆手催促他离开。一转身的刹那，身后的声音让她如木鸡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请等我回来”苏措望着鱼轻的背影，“再讨论谁对谁错吧，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回来。”他还是没有上前一步，那一步太长，会让他不能再回头。

　　黑发黑衣消失在路的尽头，苏措本就是一把利剑啊，如果他认为那是对的，就让他去劈开这世间的混沌吧。生生世世里。带着商决绝信念的你还是与我斩不断啊。

　　可如果生命漫长而沉重如此，我已精疲力尽，疲惫不堪。原谅我，一直追随你的我，要重新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