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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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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过去,天色微明。黄蓉等人于厅中一角枯坐,突然一个嘶哑的女音说道:“开门。”
只听轧轧作响,铁门缓缓向两旁打开。从门外先进来了八名绿衣弟子,手提两张渔网在前护卫,之后由四名女侍抬着裘千尺的座椅走进厅来,公孙绿萼面色苍白,紧随其后。
女侍将座椅放下。裘千尺举手说道:“这里除黄蓉母女三人与我素有仇怨,其余人等可不追究擅自闯谷之罪。你们一起给我走开罢。”
郭芙憋了许久,听她口气冷傲,哪里忍得住,刚要开口,却见黄蓉冲她摇头。
黄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裘千尺道:“裘谷主,你现在大难临头,不求避解,兀自口出大言,可是着实不智啊。”
裘千尺面色微变,瞬即如常,冷笑道:“是福是祸,须待报应到来方知。老妇人肢体不全,以残废之身,还怕甚么大难?”
其实黄蓉不知发生何事,但她善于鉴貌辨色,瞧见裘千尺眉间隐忧,与之前出厅时飞扬狠恶的神态大是不同,心中一动,便大胆出言试探。虽听她回复狠硬,将前后想了一遍,仍觉得自己所料不错,越性又道:“裘谷主,当日令兄是自行失足摔下深谷而死,绝非小妹所伤。你对此事始终不能释怀,心中恨极了我,那也是无法。但我杨过侄儿于你无冤无仇,请你赐赠解药,以解他身上剧毒。小妹今日便不避死活,任你处置,倘若死了,这厅中许多朋友也绝不记恨于你,仍然助你解脱大祸,以退内敌。这买卖你愿不愿做?”
她这一番话说出,已将自己置于极其不利之地,厅中众人都大吃一惊,待要出声阻拦,却被她挥手喝止。原来她苦思一夜,想明裘千尺除枣核钉之外别无厉害手段——虽然这暗器狠戾非常,稍有倏忽,不免要送了性命,但若不如此行险,怎能让这老太婆交出解药,来救杨过的性命?
裘千尺迟疑了片刻,她不信会有这等好事,但报仇心切,仍然说道:“当真?你是丐帮帮主,谅必言而有信。我打你三枚枣核钉,你不避不让,亦不用兵器隔打?”
黄蓉尚未回答,只听二人同声急道:“郭伯母,万万不可!”“妈,那怎么行?”
张无忌之前为郭芙挡下一枚枣核钉,长剑亦被击断,他两人心中都知道这暗器力道强劲无比,真是不让不隔,黄蓉以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的了?
黄蓉却不理会,只道:“裘谷主要泻心中恼恨,小妹不用兵器隔打就是。”
杨过忍不住道:“郭伯母实在不必如此行险,我们之前所约之事,我早就没放在心上……”
黄蓉回头冲他微微一笑,打断他道:“过儿,你说自己不愿忘恩负义,郭伯母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么?你和无忌屡次相助,对我郭家四人均有大恩。你可以忘,但我却不能不记在心中。”
裘千尺目光在面前几人身上来来去去,想了又想,觉得此事太过便宜,未免不近人情,因黄蓉这番话当真是十分周到。自己唯一能伤人泄愤之法,便是那枣核钉暗器,她又答应助她御敌解难——只是此时谷中内变横生,啊,她究竟是如何得知?其中又有什么诡计?
黄蓉见裘千尺仍是迟疑,走上几步,低声说道:“此处不少人对你是不怀好意,你知道么?我要在你耳边说几句话。”
裘千尺瞪了她一刻,终于点了点头。
黄蓉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裘谷主不必多虑。杨过于我有恩,是以我即使送了性命,也要求得绝情丹给他。人生在世,有恩不报,岂不是与禽兽无异?现在你的对头不久便要发难动手,小妹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处险地?咱们快快揭过了这场过节,大伙儿并肩应敌,待敌人退去,再说不迟。”说罢退开三步,凝目以望。
裘千尺听到‘有恩不报,与禽兽无异’,心中一跳,不免想到若不是杨张和小龙女相救,她仍是孤零零地在地底受难。但这念头却是转瞬即逝,善念消退,恶心立生,她冷冷的道:“凭你如何花言巧语,老妇人铁石心肠,不改初衷。你便站开罢,吃我三钉!”
黄蓉退后数步,立在大厅正中,与裘千尺相距约莫三丈之遥。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了。”
众人虽然心中知道黄蓉向来机巧百变,但裘千丈枣核钉的威力也都亲眼所见,看她负手而立,心中无不惴惴。张无忌见郭芙几乎哭了出来,与杨过还待劝说,却见黄蓉冲他俩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不过是三枚钉儿,何足为奇?你们等着,瞧瞧郭伯母的手段。”
裘千尺开口道:“各人闪……”‘开’字尚未出口,铁钉已然疾射而出,直指黄蓉小腹。
这小小暗器的去势悍猛无比,破空之声有如尖啸,只听黄蓉‘啊’的一声高叫,弯腰捧腹,俯下身去。
郭芙等人一齐大惊,待要上前相扶,啸声又起,第二枚枣核钉射向黄蓉胸口。黄蓉仍是一声大叫,摇摇晃晃的退后几步,似乎便要摔倒。
杨过飞身就要抢上前去,却被张无忌一把拉住,见他面上微露笑容,冲自己摇了摇头,一下子却也摸不着头脑。
张无忌悄悄说道:“郭伯母两声叫喊虽然惨厉,却中气十足,她并未受伤,你听不出来么?”
这声音中的细微变化,常人很难辨认,张无忌之所以明白,是他医术了得,内功深厚之故。裘千尺便当真听不出来。她见黄蓉果然如言不闪不挡,两枚铁钉均已打中了身上要害,以这铁钉力道,便是岩石也当没入,何况血肉之躯?显然她已是身受重伤。她这般苦苦支撑,要再受自己一钉,也让裘千尺心下骇然,暗想:瞧这女子娇怯怯的,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又想到她身中两钉,决计性命不保,大仇得报,不禁心中大喜,‘波’的一声,第三枚枣核钉又从口里喷出。这一次却是射向黄蓉的咽喉。铁钉透喉而过,杀害兄长的大仇人便会立毙当场。
黄蓉之前既已想出计策,自然也想明如何应对这枣核钉,她先藏一截断剑于衣袖之中,待枣核钉到,手臂一弯,将剑头扫在铁钉射到之处。但钉剑相撞,必有金铁之声,是以她两次大声叫唤,将声音掩盖过去,又故意装得身受重伤,既可稍减对方怒气,也可保全裘千尺一谷之主的身份。但第三枚枣核钉直指咽喉,倘若举起衣袖,必被裘千尺瞧出破绽,自己便算毁了‘不避不隔’的诺言,处此情境,只得行险,当下双膝微微一曲,待枣核钉对准嘴唇飞到,她胸腹之间早已真气充溢,张口用力将一股真气喷将了出去。她想这枣核钉来势凌厉,全凭真气激发,以气对敌气,则敌远我近,总会大占便宜,枣核钉纵不从空坠落,来劲也必急减。哪知裘千尺独居山洞,手足既废,整日除了苦练这门枣核功夫之外,心无旁骛。黄蓉功力不及她深厚,又须处分帮务、助守襄阳、生儿育女、伴夫课徒,那如她这般苦心致志?因此她一股真气喷出,枣核钉来势只略缓了一缓,劲力仍是猛恶无比。
她心中一惊,铁钉已到嘴唇,千钧一发之际别无他法,只好张口急咬,硬生生将铁钉咬住了,直震得满口牙齿生疼,立足不稳,倒退了两步。她先前倒退乃是假装,这次却真是被铁钉来势冲击而退,幸好她应变奇速,退步消势,否则上下门牙非当场跌落不可,饶是如此,也已被震得牙齿出血。
郭芙飞身扑上,大叫道:“妈妈!你没事么!”
黄蓉扶住了郭芙,仰头将枣核钉喷出,钉入横梁,皱眉道:“裘谷主,小妹受了你这三钉,命不久长,盼你能依言赐药。”
裘千尺见她当真挡下三钉,心中也有些茫然,侧目向公孙绿萼望了一眼,面上流露出迟疑不决的神色,但稍待片刻,便已做出了计较,冷冷说道:“郭夫人,咱两人虽是女流,但行事慷慨有信,当胜须眉。你挺身受我三钉,如此气慨,世所罕有,我甚是佩服,解药可以给你。我若少待有事,仍盼各位援手相助。”
郭芙只道母亲当真被眼前恶妇重伤,心中忧急,叫道:“什么!你害我妈妈身受重伤,我们全要跟你拼命!”又回头道:“妈,你到底如何?”
黄蓉却不理会她,又向裘千尺道:“小女莽撞胡言,谷主不必当真。小妹生平说一是一,自当相助谷主退敌,还请赐药。”
这时她声音已如平常一般,爽朗清脆,众人都听出绝不是受了伤的模样,心下不免一宽。裘千尺自然明白,面色更寒,点头道:“老妇人先谢过郭夫人了。”转头向女儿说道:“萼儿过来,我便告诉你解药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