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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6] ...

  •   [6]
      他们连夜追赶,终于在中午时分到了武关。在进关之前,女郎从衣囊之中取出一块薄薄的丝巾样物事递给杨过,说道:“那魔头是不是认识你?”
      杨过点头道:“她见过我几次。”
      女郎道:“那你戴上这人皮面具吧,她就认不出来啦。”
      杨过接过了面具贴在脸上,只见高低凹凸,处处吻合,就如天生成的一般。张无见杨过戴上面具变的丑陋无比,了然道:“原来姑娘也戴着人皮面具。”
      女郎摇头道:“杨爷生得俊俏,戴着面具真是委屈了他。但我的相貌如此,戴不戴并没什么区别。”她既然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俩也不强求,三人进关先找了家酒店吃饭。店家见杨过和张无忌是蒙古军官的打扮,哪敢怠慢,饭刚吃了一半,只见门帷掀处,进来了三个女子。正是李莫愁师徒押着陆无双。
      杨过知道李莫愁绝对认不出自己,但眼下自己的样貌古怪,不想引她注意,于是转过头来,留意听她们说话。
      谁知不仅陆无双默不作声,李莫愁和洪凌波要了饭菜后也是一言不发。这时楼梯间脚步又响,走上了一人。张无忌面对楼梯,看得清楚,那人是昨夜所见到的蒙古官儿耶律晋的弟弟,耶律齐。耶律齐替父亲来将信送给兄长,信已送到,他就独自出来游山玩水。此时耶律齐也看见了张无忌,认出了他是昨夜在兄长处所见的少年朋友,向他点了点头,自行捡了个位子坐下。
      这边李莫愁以为五毒秘传落入了丐帮之手,心中愁闷,抬头见楼下街角边站着两个身负五袋的乞丐,是丐帮的五袋弟子,她心念一动,走过去向两丐招手道:“两位英雄,请上楼来,贫道有一句说话,相烦转告贵帮帮主。” 陆无双听师父召唤丐帮人众,必要询问五毒秘传的去处,吓得脸色惨白。耶律齐见这个美艳道姑居然有言语要传给丐帮帮主,不知她是何来头,不由得好奇心起,侧头斜睨。片刻间两人走了上来,向李莫愁行了一礼,问道:“仙姑有何差遣?”
      李莫愁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请看手背。”
      两丐同时往自己手背瞧去,只见每人手背上都抹了三条朱砂红的指印。原来李莫愁手法迅捷,两丐毫无知觉间已中了她的五毒神掌,连警惕留意的杨过和张无忌也未能瞧得明白。两丐大惊失色,叫道:“你……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李莫愁柔声道:“去跟你家帮主言道,你丐帮和我姓李的素来河水不犯井水,我一直仰慕贵帮英雄了得,只是无缘谋面,难聆教益,实感抱憾。两位不用担心,只要将夺去的书赐还,贫道自会替两位医治。”
      一丐道:“是甚么书?”
      李莫愁道:“这本破书,说来不值几个大钱,贵帮倘若定是不还,也算不了甚么。贫道只向贵帮取一千条叫化的命儿作抵便罢了。”
      两丐手上尚未觉得有何异样,但每听她说一句,便不自禁往手背望上一眼,心生幻象,只觉手背上三条殷红指印不住慢慢扩大,听她说得凶恶,心想还是回去禀报本路长老再作计较,互相使个眼色,就要奔下楼去。
      李莫愁突然想到,她五毒神掌的解法全在书上载得明白,他们既有此书,何必再来求我?不禁脸色大变,飞身拦在了楼梯中路,砰砰两掌,将二丐击回楼头,抓住一丐手臂一抖,喀喇声响,那人臂骨折断,手臂软软垂下。另一个人大惊失色,但他甚有义气,却不奔逃,抢上来护住受伤的同伴,眼见李莫愁抢上前来,急忙伸拳直击。李莫愁随手抓住了他手腕,顺势一抖,又折了他的臂骨。二丐一招之间身受重伤,心知今日已然无幸,两人背靠着背,各举一只未伤手臂,决意负隅拚斗。李莫愁仍是斯斯文文的道:“二位还请留在这儿罢,等你们帮主拿书来赎。”
      耶律齐一直在旁观看,看到此时,再也忍耐不住,霍然站起。杨过与张无忌交换一个眼色,低声道:“赌一赌吗?”
      张无忌会意道:“他见识了李莫愁的身手,还要出头,要么是草包一个,要么是武功不俗。”
      杨过点了点头,伸手在桌上一拍,两人一起走到耶律齐跟前,说道:“耶律兄弟,我们同时出手救人如何?”原来他们若是想救陆无双,必然免不了跟李莫愁动手,耶律齐想要仗义救人,那不乘机拉他落水,更待何时?
      耶律齐本就认出了张无忌,见杨过相貌丑陋,说话语气却很熟稔,不由得想到了昨晚的另一个少年。他心中也不是不忐忑,想到以李莫愁的身手,自己绝难取胜,若是多了两个帮手,那就再好不过,于是点了点头。李莫愁听杨过的声音甚是熟悉,但他相貌丑陋,若是见过定然不会忘记。正在疑虑间,杨过道:“先等我借一把兵刃使使。”他身形一晃,在洪凌波身旁一掠而过,解下了她衣带上的剑鞘来。这一下身法之快,异乎寻常,正是古墓派的独门轻功。
      李莫愁心下一动,问道:“你可是姓杨?”
      杨过伸手揭下了脸上面具,嘻嘻一笑,说道:“正是杨过。师伯,师姐,杨过参见。”
      他这两声称呼,耶律齐固是如堕雾里,陆无双更是惊讶,不知道为何杨过竟然要叫李莫愁师伯。李莫愁神色不动,淡淡得道:“你师父还好?真是调教的好徒儿,自从终南山一别,你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她一边如此说,一边向四下一望,要看小龙女是不是在此。
      杨过岂会猜不到她心意,便道:“姑姑她在附近,稍待片刻,自然出来与师伯相见。”他知道即使耶律齐出手,他们几人恐怕也不是李莫愁的对手,不如摆个空城计,抬出小龙女吓一吓她。又说:“我姑姑向师伯您求个情,请放了陆师妹罢。”
      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的徒弟,关你师父什么事呢?”她想了想,冷笑一声,突然纵身而起,跃到桌上,右足斜踢,左足踏在桌边,身子前后幌动,飘逸有致,就如风摆荷叶一般,笑吟吟的道:“你那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一手?”
      杨过不解,但听见不是什么好话,怒道:“什么姘头?”
      李莫愁笑道:“我师妹立了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送命,一生长居古墓,绝不下山。她竟然跟你一起,你两个又非夫妻,自然便是姘头啦。”
      杨过听她出言侮辱小龙女,一时怒极,挥剑急刺,口中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说人话不说?”
      李莫愁用拂尘挥开了他的剑锋,笑道:“这招使得不坏,你那姘头对你倒好。可是你们俩始终是我古墓派的败类,丢尽了我派的脸面。”其实她平日说话斯文,这些言语实在大违本性,但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突然现身动手,实在不易抵挡,故而污言秽语,要骂的她不敢现身。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已然气极,若是他自己被谩骂可以毫不在乎,可是小龙女对他恩重如山,怎能被人如此侮辱?
      李莫愁见他怒气冲冲,手上方寸已失,看准了时机,就往他天灵盖击下,但突然拂尘上一股大力传来,原来张无忌见情势紧急,不由分说一招顺水推舟使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拂尘尖。李莫愁一惊之下竟没能抽回,此时又有物体破空之声,是耶律齐从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斜睨一眼,见是酒杯,只吸气封住了背□□道,哪知酒杯未到酒先泼到,至阳、中枢两穴都是微微一麻,她心想到酒已如此,酒杯何堪,必是师妹到了,一时间运起全力,抽回拂尘,手臂狠狠一震,及时将酒杯拂开。待转过身来,见掷出杯子的并非小龙女,乃是第三个蒙古装束的青年,更是惊讶。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狠毒,在下看不过眼,当要讨教几招。”
      李莫愁看他脚步凝重,再想到刚才投掷酒杯的手劲,功力大为深厚,凝眸笑道:“阁下高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
      耶律齐躬身回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门下。”
      杨过听耶律齐说是全真门下,再看他摆出起手姿势,是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的确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他在古墓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是学得杂了,这招“定阳针”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的端凝厚重。
      李莫愁见他此招,就知他是个劲敌,便即跨步斜走,拂尘后挥。耶律齐见灰影闪动,拂尘丝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从未逢此强敌,当下抖擞起精神,全力应付。刹时间二人已拆了四十余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虽是败象已成,但李莫愁想要立时得手,却也无法。又拆过数招,李莫愁故意卖个破绽。耶律齐不知是计,提剑直刺,李莫愁忽地飞出左脚,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脱手,杨过和张无忌看他身陷险境,分从左右攻上夹击,将李莫愁招式接过,耶律齐拿回了长剑,也再加入战圈。这时杨过和耶律齐都使剑法进攻,张无忌无剑可用,就用武当长拳掠阵,这武当长拳乃是张真人张三丰所创,招式简明,并不复杂,气势大开大合,威力倒也不弱。尤其李莫愁并没见过此路武功,匆忙中摸不出规律,只得更加小心提防。
      此时酒楼上凳翻台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就走避一空。洪凌波自从跟师父出道以来,从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是以虽见三人向她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在一旁观战。李莫愁斗到酣处,招数又变,自拂尘上发出一股劲风,吹得三人站立不定,刹那间迭遇险招。陆无双见情势危急,也抢上前助战,但即使她伤势痊愈也难抵敌李莫愁十招,三招后就被拂尘击中,向后倒退了数步,那个青衣女郎急纵向前,将她扶住退开。
      李莫愁于恶斗中眼观六路,见青衣女纵起时身法轻盈,显是个名家弟子,心念一动,拂尘就向她脸上掠去。女郎吃了一惊,虽然二人相隔丈许,那拂尘竟说到就到。女郎右手急扬,抽出一根兵刃将拂尘挡开。她手中那物晶莹生光,似乎是牙萧玉笛之类,李莫愁暗自琢磨:这又是哪一派的兵刃?手中数下急攻,女郎立时抵挡不住,三人急忙相救,顷刻间险象环生。杨过想到:这里十分狭窄,我们稍一倏忽就有性命之忧,不如到那人多地广处,说不定找机会能够乘乱溜走。于是口中大叫:“青衣姑娘,陆姑娘,先下楼散散心罢,这贱人实在恶毒的紧!”
      二女会意,互相搀扶下楼,余下三人并肩在楼梯前抵挡,见两个乞丐也已一起离开,张无忌道:“我们也下楼打罢。”杨过和耶律齐答应一声,三人便从楼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虽然步步抢攻得胜,心中却更加恼怒,因为她一向想杀谁就杀谁,现在却被几个小儿挡在这里。若是真给陆无双逃走,她的颜面何存?当下紧紧追赶,手上一招快过了一招。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身,更加放心宽怀,全力施展。杨过、张无忌和耶律齐的功力毕竟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知道不用半个时辰,便能取了这些可恶小鬼的性命,心中得意。
      正激斗间,空中突然传来了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李莫愁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认出这对大雕是由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也曾与它们一起玩耍。他想双雕既来,郭靖必在附近,自己反出重阳宫后不愿再与他相见,忙跃后数步,取出了人皮面具戴上。此时东南方又一阵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脚步迅捷,刚闻蹄声,已奔到了众人跟前。马背上坐的是个红衣少女。杨过见双雕红马,已知这少女是郭靖黄蓉的女儿郭芙。他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只记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哪知现下已长成了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容貌怪异,不由得双眉微蹙,神色间颇有些鄙夷之意。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对着自己一脸憎恶,不免生出了许多自卑自伤之心,心道: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的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谁,死得又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处处受人侮辱。你要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又响,两乘马随后驰来。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黄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马上的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见到杀死母亲的大仇人,立时急跃下马,各抽长剑攻了上去。郭芙也从马鞍旁取出宝剑,上前助战。李莫愁见敌人越战越多,却个个年纪甚轻,眼见两个少年面红目赤,恶狠狠的情同拚命,剑法纯正,显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那红衣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剑尖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的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怎么,你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刺向她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心道:小女孩骄横的紧,就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向我无礼,若不是忌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是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兄弟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共处,练的同样剑法,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不是什么阵法,声势也是不弱。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了核心。
      其实凭他们的真实本领,时刻稍长,李莫愁必能伤得一人,其余二人就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又想到要是惹郭靖夫妇出手,更讨不了好去,于是拂尘回卷,叫道:“凌波,去罢!”师徒俩竟转身向着西北方奔去了。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她身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是发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是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了。
      耶律齐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他们转身回来,便上前行礼相见。几个人都是少年心性,三言两语就说得极为投机。然而耶律齐忽然发觉其他人都已不见,急忙奔上了旁边的小丘,看到那青衣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和张无忌却是没了半点影踪。他四下眺望,想到与他二人虽是初会,但联手拒敌之时,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间,已生出了敌忾同仇之心,没想到他们却不别而行,心中觉得茫然若失,倒似不见了多年结交的良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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