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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section 7 蔷薇吟 ...

  •   “那时他就站在对面那巨大的摩天轮之下,美轮美奂的灯光将他衬托得渺小模糊,然后他张开手臂到极致,雪白的衬衣像一朵巨大的野蔷薇在暗夜中盛放,甚至在轮船上也能听见他高亢刺耳的尖叫,你知道他在叫什么吗?”
      我手撑脑袋偏头靠在窗口玻璃上,水上餐厅移动缓慢,能看见海面上闪烁的渔火,听到汽笛的鸣叫,视线漫不经心从桌上的胡椒烤小羊排移动到对面男人的脸上,一张难得的成年男人面孔,俊秀中透出沧桑,锐利中透着倦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想他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黑色签字笔在记事本上写下摩天轮,白色,野蔷薇等词语。
      男人姓高,美侨,我们通过论坛聊天室认识,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会每月定时发来问候讯息,是个中规中矩的男人,此次归国参加一次商务会谈,间隙中约我见面。
      我不是个懒散的人,喜欢收集人们各种各样的小故事,或欢乐或痛苦,为我那精致的小论坛增添色彩。
      餐厅中的背景音乐是李斯特的泉水,我把目光投到窗外海面上那座巨大的跨海大桥背后的巨型摩天轮上,对面的男人正在诉说与之相关的故事。
      “他在叫我的名字。”男人双眼含泪,收拢双手低下头,“我是他的家庭教师,那年他十五岁,纤细秀美,如同雨中的一支秀竹。我并非天生的同性恋者,但是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知道,我陷落了。
      那是一个很美的清晨,空气中沁透着雨露的芬芳,院中的紫阳花一层层往上堆积,在雨帘中形成一层轻薄的紫雾衬托着旁边柔韧坚强的粉色野蔷薇篱笆,鹅卵石小径上雨水滴滴答答欢乐作响,令人不禁想到德彪西的雨中庭院。
      我刚踏上台阶,他已站在门口迎接,米白灯芯绒裤,克什米尔针织衫,头发整齐梳到脑后,冷淡有礼说,你就是我新的家庭教师?
      惊叹于他那若天山雪莲般冰冷美貌的我一时间竟没能回答。
      但意外的,他在父母面前同意任用我,在那之前我曾听说他辞退过至少五位资深家庭教师。
      后来他告诉我,让一个蠢蛋当我的老师比那些自作聪明对我指手画脚的人要轻松得多。
      他的家是典型的西式富豪之家,对之配备的教育也是完全的西式教育,除了我这个教学文化的老师之外,他还有马术老师,剑术老师,音乐老师,绘画老师,舞蹈老师,国际象棋老师,连西式甜点都学习的他每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他从未对我用过温和的口气,简单的带着命令的口气,我对他言听计从,因考查成绩优良,他的父母也一直未能发现其实他从未上过一次我的课。
      上我的课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爬到房间后面的花房里看书,那里的阳光温柔细腻,空气中弥漫着紫丁香的淡淡花香,旁边悬挂着美丽的淡粉色野蔷薇花藤,有时他会闭上眼小憩,显得恬淡安逸。
      很多时候我会隔着巨大的彩绘玻璃悄悄观察他,看他丝缎般被风卷起的秀发,看他沉睡中露出莫名安心幸福的笑脸,看着轻盈的彩蝶悄悄落在他的发际,微风轻扬花瓣在他身边飞舞。
      其余时候他喜欢戏弄我,教我剑术,从而刺得我遍体凌伤,教我骑马,令我几乎丧命于马蹄下,教我烤甜点,发生厨房爆炸,教我跳舞,让我连续数天因脚被严重踩伤无法下地走路,教我拉小提琴,手指被割伤。
      我是个笨拙的人,无法被雕琢,渐渐的,他面对我总会露出厌烦的神色。
      我的愚笨已经让他失去耐心。
      然而我却在这样的游戏中欲罢不能。
      你无法想象练剑时站在你对面那庄严肃穆得几乎神圣的美貌几乎夺走你的呼吸时的感觉。
      马背上他张扬如劲风的身姿,那样无所顾忌,肆无忌惮的笑声已成为我梦中最美的景象。
      厨房中他手把手教我烤甜点时掌心传来的温润以及鼻尖残留的甜腻。
      跳舞时那腰间的柔韧眼中层出不穷的恶意想法,就连他的琴声都令我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于是我开始引诱他,我对他说,这座西式宅邸如一只华丽的鸟笼,他是美丽的笼中鸟,未经风雨,未见彩虹。
      他当然会上当,因我无数次看过他站在小教堂的钟楼上眺望远方,那时的他苦闷彷徨。
      我对他描述外面世界的美好时他目不转见看着我,第一次将眼神全神贯注投在我身上。
      他真是一个美丽纯洁的天使啊,无论多么聪明,始终未曾真正经历过世间险恶。
      我们第一次逃出宅邸那天阳光明媚,空气中尘埃飞扬,我们把马拴在马场的尽头然后爬上路过的破旧吉普车,路上尘土飞扬,吵杂的机器运转声令他开心得爬上车顶大叫。
      他有一副优美的嗓音,仔细聆听时犹如山间莺雀低语,他像一只逃出牢笼的鸟儿一路欢歌笑语。
      从吉普车上下来我们站在车水马龙的市区十字路口处,他抬头第一眼便看见这座矗立在跨海大桥背后的摩天轮。
      他对我说,高,那是什么?
      他不记得我的名字,只记得我姓高,每每他叫我高时都像一枚欢快的音符自舌尖跳出令我雀跃令我高兴也令我痛苦。
      我说,那是摩天轮,坐上去的人都能得到圆满幸福。
      那你带我去坐吧。他拉了我的手朝摩天轮飞奔,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似乎被一个并不存在于世间的生物拖住向前,身不由己。
      此刻闭上眼,我仍能清晰回忆起那时在那个封闭空间中发生的事。
      阳光已开始倾斜,温柔而美好地落在他的秀发上,描绘出他侧脸上冰冷却优雅的线条,他的眼神穿过玻璃窗看向没有尽头的海面。
      每当他眺望远方时,总会露出迷茫不知所措的眼神,只有这时我才能窥测到他心中孩子气天真的一面。
      我沉默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光洁的侧面目不转睛,我想那时的我想必很傻。
      也许常常因为如此他早已发现我的心思,也许仅仅出于那时那刻的一时兴起,他突然扭回头向我勾手。
      我自然是向前倾斜伸出耳朵聆听。
      就在我未及回味的一刹那,他冰冷美好的嘴唇贴上了我的唇角。
      对我来说那之后的生命种种似乎都不再存在,所有一切的思绪从此只停留在那一刻,无从记忆,无从回忆,美好得令人心碎。
      我想可能因为后来的软弱哭泣,招致他极为反感的眼神,他斥责自己昏了头,要我忘记那该死的愚蠢的吻。
      这,当然是他所不能决定的。
      后来又有很多次我带他外出游荡却再也没有坐过摩天轮。
      终于我们多次的潜逃让管家发现行迹,我被辞退,他被禁足,直到离开宅邸的最后一刻我也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只在院中隐约看到他隐藏在花架下的身影。
      也许,我们之间从来未曾有过称之为爱情的东西,他只是将我看做一个可供消遣的蠢物。
      一别即五年,二十六岁时家中为我觅得一背景强势的结婚对象,我为之魂牵梦绕的人影在未婚妻爱丽丝的温柔体贴照顾下逐渐消失,与此同时他也得以挣脱家族桎梏以其非凡的美貌与才智迅速征服商界政界。
      此时的他于我已如云端,连仰望都显得奢侈,于是我学会了屈服放弃于现实。
      和未婚妻爱丽丝的订婚宴本是非常低调的,由于经营不善,我的家族企业实际上已经危机重重,为了不让外界有过多的猜疑,我们决定低调行事。
      然而,不知为何,此事却传入了他的耳中,送来一柄西洋剑作为我的订婚礼物,那是他曾今教我剑术时送给我的,上面沾满了我的鲜血。
      那么此举就是斩断我们关系的休止符,我暗自猜测,于是很珍惜的收藏在书房。
      但是不久后,我曾经在宅邸使用过的物什一件一件送来,小提琴,舞会燕尾服,马鞭,马靴,咖啡杯,笔等等,伴随这些东西的到达,不仅仅是我的家族,连爱丽丝家族的事业都开始走下坡路,被看不见的力量引导一步步走向破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亦如从一开始他的捉弄,我始终都不明白那是出于对我的喜爱还是厌恶。
      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我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到局面无法收拾。
      他的身份和地位都已高高在上,很难约见,数次预约无果后,我用尽办法四处托人才混入他出席的一场宴会中。
      我需要见到他,并非出于想念或者旧情复燃,仅仅,是为了我的未婚妻以及我的家人,我必须得哀求他手下留情,尽管在以往的捉弄中我从未开口求饶过,然而事情已经到了我无法再维持自尊的地步。
      否则,他会像以往一样,将我和我的家族,踩在脚下碾为齑粉。
      宴会的人很多,都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名媛,我夹在这些人中点头哈腰,卑微困窘。
      因此他出现时看到的我就是一副狼狈不堪猥琐以及的面貌。
      其实他并未正眼看过我,只是眼神扫过我所在的人群,那样清澈的眼神令我无所遁形难堪至极,几乎想要立刻逃离,然而,我不能。
      直到他离开宴会即将上车我才有机会挣脱重重包围追过去。
      仍旧是野蔷薇盛开的季节,院子里花墙上挂满这些看似脆弱实则最能经受风雨摧残的美丽花朵,暗夜中浮动着清冷的美妙香味,那一刻我在心中感叹,上帝实在太过眷顾他,赐予他如此的美貌和聪明才智。
      这样的人谁能与之匹配呢?我甚至连作为奴仆匍匐在他脚下亲吻他鞋面的资格都没有。
      我推开前来阻拦的保镖跌跌撞撞奔到他面前,狼狈,气喘吁吁,形容惨淡,就像我那风雨飘摇中的家。
      我整理衣裳,笨拙站在他面前,叫他,少爷。
      以前我从未叫过他少爷,我叫他——菲利克斯,这个名字多年来都是我最缠绵缱绻的蔷薇色美梦。
      如今,这美丽的名字却被我残忍践踏,我无能到甚至连一个名字都守不住,又如何能挺直胸膛站在他面前?
      我躲避着他的眼睛,叫他少爷。
      这样卑微的呼唤未能得到他的回应,回答我的是残忍无情的一脚,我被狠狠踢倒,倒在蔷薇花篱中,无数荆棘刺入身体,仰头,只来得及看见他冰冷若雪的侧脸。
      似乎是幻觉,昏迷前我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自他眼角滑落。
      我在医院醒来,爱丽丝在病床前以泪洗面,她告诉我她怀孕了。
      于是我握紧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对她说,爱丽丝,我们结婚吧。
      疲惫于那遥不可及的守望,恐惧于力不能及的奢求,我只能放弃。
      菲利克斯——
      我最美丽遥远的蔷薇美梦,我终于决定舍弃你了啊——
      家族已然成为即将崩塌的大厦,亲戚们自顾不暇,各自寻找避风港,婚礼自然是冷清的。
      婚礼的最后一场巡礼是在海上,夜晚,面对那巨大的摩天轮,身边的爱丽丝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高举双手虔诚祈祷,她不明白我卑微的爱即将在这场婚礼中灰飞烟灭。
      愿神能将我所有的幸福赐予他——阿门——
      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听见尖叫声,“高——高——高——裕昕——裕昕————”
      我睁开眼看见此生中最美最凄厉的景象,我那多年来珍藏的美梦,我遥不可及的憧憬痛不欲生的渴望展开双臂高呼着我的名字从高架桥上纵身跃下,摩天轮的巨大阴影衬托着他惨白若落花的美丽身影消失在我眼前,那一刻我才回想起第一次坐上摩天轮时他给我的吻,他把最美的信仰给了我我却从来没有理解珍惜过。”
      “滴答——滴答——”眼泪不停滑落打在餐桌上,对面的高先生泪如泉涌,“南宫昶,他是如此骄傲,甚至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一个人的喜爱之情,不,他早就表达过,只是我从未拿出哪怕一分的信任来对待他的感情,而现在无论怎样的悔恨自责都无法令他睁开眼来倾听我的忏悔。”
      记录本上没能再落下其他的词句,我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张毅然的缠绵惆怅,高裕昕的痛不欲生,为什么我们总要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对待爱我们的人?为什么我们总要互相折磨到彼此无法呼吸了遍体凌伤了才醒悟自己错过了什么?
      半年后我接到一封来自美国的快递,两张照片自信封中滑落,电视机里正在播一则医学奇迹新闻,美国一位沉睡了十年的植物人于上周五突然苏醒,醒过来后的病人奇迹般的身体机能未见异常,但因肌肉萎缩短时间之内还没办法行走,医生诊断后认为只要经过一两年的复健后该名病人将能恢复成为普通人,此名沉睡十年之久的病人是十年前被称为商业奇才的菲利克斯.戴尔勒,戴尔勒家族曾经最年轻的一位管理者,十年前因不慎失足落水而沉睡至今。
      照片上的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春日暖阳照射在他们身上。
      神从未曾遗弃我们任何一个人,只要我们持续不断地信仰并且坚定地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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