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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一章 你们都生气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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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怕薛聆诺一大早就提前跑了似的,第二天清晨尹啸卿就已经赶到,压着她起床的时间敲门进来,因为不知她口味会怎么变,还怕营养不周全,提了两手都是早点,碗碗碟碟摆了一桌,最后硬是逼着她每样都多少吃了点儿。
车子停到她们报社楼下,他不厌其烦地再度殷切叮嘱:“下班等着我,我来接你,啊。”
然而交不交代是他有心,是否遵从就要看薛聆诺愿意了。这天尹啸卿自己的事情也非常多,紧赶慢赶压压推推的,也要到下班时间过了才能走。他提前给薛聆诺打电话,想告诉她自己会叫出租车去接她,另外让饭店送个四菜一汤到家里去,以免她等得饿了,更怕她为了等他而顺便加班,不但受累,还对着电脑吸收辐射。
他现在细心到已经有些不像自己,譬如记得在车上备着纸袋,以免薛聆诺再想呕吐。而关于这个辐射问题,他甚至细心到在有座机的地方就绝不打她的手机。
然而明明才只四点多钟,那边荆玲的答复却是:“聆诺姐早上才来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说身体不舒服,跟主编请了假。”
尹啸卿急坏了,连忙打她手机,她好半天才接起来,声音恹恹的没有精神:“我没什么事,你不用管了。”
可他怎么可能不管?挂了电话之后,他也顾不得手头的工作,匆匆交代了助理自己晚上再回来加班,就黑着脸赶去薛聆诺家。
一见她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心仿似一下子沉入无底暗渊:“你做了什么?”
薛聆诺偏开头不看他:“没什么,就是去了趟医院。”
他抓住她的双臂,像是恨不能捏碎她:“你、你真的……真的……”
她那么无情地平静着,像是累极,又像是根本不在乎,全然无所谓:“嗯,我把孩子拿掉了,你可以不用再有什么牵挂了。”
尹啸卿头一歪,重重地磕在门框上。最开始只是意外,他却仿若找到良方,索性又狠狠撞了几下,然后抵着辗转磨碾,语调虚弱得零碎:“为什么?你为什么?我就这么让你讨厌?讨厌到不惜赔上自己的身体杀死这个无辜的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他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盯住她,手一抬指向她身后墙上凌子岳的大幅照片:“薛聆诺,凌子岳在看着你,你就让他看着你这样?你辜负了他你知道吗?他要你幸福,昨天咱们试婚纱,买戒指,处处都有恰巧同你绝配的东西,在在都在催你变成新娘——你不觉得那是天意吗?你不觉得那是凌子岳的苦心吗?”
他伤心已极,咬着牙,眼球上暴出了血丝:“薛聆诺,你该下地狱!你一定会下地狱的!凌子岳可在天堂里呢,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了!”
他说完这番话,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就蹬蹬蹬下楼。发动车子飚出三五里路了,他终究烦躁不过,在路边停下,拨电话给助理,语气极是暴躁:“你现在替我上网查查看,刚刚小产的女人该吃些什么补膳好,然后查这满城里哪家饭店做这些食补药膳比较拿手,给我打电话订一个人的晚餐,送到这个地址,你记一下……”
电话打完,他仍是心烦意乱,倾身去打开副驾驶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以往某个朋友忘的香烟在这里。他平常基本上不抽烟,然而心情坏到极点时,就会想要来上一两颗。
抽屉打开,香烟没有看到,入目却是那只饰有玫瑰纹样的首饰盒。
不必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一只粉钻搭碎钻的白金戒指,她戴着实在漂亮,六位数的价格,他刷卡刷得眼都没眨一下。
昨天那样地讨好她,到头来也不过换得她一个弃如敝履。
他把首饰盒紧紧捏在手里,一开窗就想扔出去。
终究还是松不开拳头。
到底还是放不了手。
接下来这整整一个星期,尹啸卿仍是每天早送晚接,伺候薛聆诺上下班。他自己没空的时候就叫出租车来,饮食更是盯得甚紧。
那天他又悲伤又愤怒地离去,薛聆诺还以为在肖默默和洛文的婚礼前都不会再看见他,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被他敲开了门。她惊讶地看着他手上提的丰盛早点,脱口道:“你怎么又来了?”
尹啸卿阴沉着脸:“我怎么又来了?因为我就是有这么贱,你都把我的孩子杀了,我却还是要心疼你!”
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薛聆诺没再跟他闹,每天老老实实上他的车,只是两个人彼此几乎不再说话。
想来想去也只忆得起他的那一句:“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肖默默和洛文,人家婚礼就在这周日了,我可不想他们的伴娘在现场连站都站不住。”
他说的大约是实话吧,因为在周日洛肖的婚礼之后,他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从薛聆诺的生活中淡出。
这已是一个星期之后,小产的女人身子骨也该没那么娇弱了吧。
日子又回到了同尹啸卿重逢以前的平静,淡若止水,无从提起。每天上班下班,周末给学生上钢琴课,只是薛聆诺改掉了以前的习惯,换成学生来她这里上课了。
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就多出来了一大片。就在这样的一段日子里,薛聆诺在投到报社的稿件中看见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塔里的女人》。
文章是从那个著名的童话《长发姑娘》谈起的,最后说,有的人一辈子就关在自己的爱和恨筑成的塔里,不能解脱。其实,她们不必等谁来解救自己,因为谁也没有锁住她们。她们惟有自己走出来——要走出那些由自己的爱和恨筑成的情感堡垒,只有靠自己。
薛聆诺对着这篇文字,只觉得心痛又心痛。她听到自己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崩塌与沦陷,在经过了不知从何时开始的龟裂与瓦解后,它们终于开始片片地坠落,而那曾是她的一整个世界。
了悟总是能带给人些许的开阔,但开阔之地,往往也会有尖啸入骨的野风,同样会刺痛人。
而且,即便明白了这一层又能怎样呢?有些人,仍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自己走出来,甚至,也永远不想知道。
既然没有用,那么看见这样的劝导,倒反而让人不快。
薛聆诺拒绝进行这样的思考。
这种状态让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是还在上高中,那个春天,自己被深深地囚禁在试图再也不去想念凌子岳却苦苦无法做到的心牢里。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的生活几乎是没有情节的,只是一幕一幕无声电影一般的画面,人的动作、表情、一凝眉、一含笑,似乎都简单得苍白,却又复杂得意义纷杂,像苍茫草原上依稀浮起的几点野花,当你带着萧萧然的心情走去,却发现根本已经无迹可寻。
这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可以无声无息地来,悄然绝然地走,毫不怜惜的,绝无情意的。你满有把握地追回去,回到那个原以为是浪漫的、甚至是永远的老地方,却看见那儿只有一片空白,一片死寂。
也许,这才是对于曾经与永远的最恰切的诠释吧。
魇定在这种感觉里的时候,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斜铺在书桌上。这毕竟是B城而不是S城,没有那么多的雨。而在这样有日光透射的房间里,薛聆诺老是会产生一种有一双眼睛在慈和地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是那天尹啸卿说的那句话吗?——凌子岳在看着你……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过去,给它。
但是那片温暖继续地向东移转,不假思索地,从她的指间错过去了。
——子岳,你真的生我的气了吗?
过去薛聆诺习惯每天晚上11点钟上床睡觉,这段时间工作忙,更需要充足的睡眠,于是她改成10点睡,在繁华的B城里,她像是在过着某种清教徒式的隐居生活。
这天晚上,她仍然是10点钟上床睡觉,躺在那里虽然一如既往地感到疲累不堪,可翻覆了几回,却无论如何也阖不上眼。
再过了一会儿,竟觉得连身也不大好翻了。黑暗那么吻合,那么严密,压得又那样紧,那样齐整。它细心地穿过每一线缝隙,牢牢地接合住,甚至从她的体内渗下去,毫不放松地、严整无缺地密合好。她每一动弹,它都紧跟着流动,重新调整自己的角度,保证时时刻刻压得结实。
她不得不重新坐起来,下了床。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她甚至能感到那种浓重和粘稠连绊着她的肌肤,阻止着她的走动。
但她最终还是坚持着挣到窗前,呼啦一下拉开了窗帘,把窗子也开到最大,只下着纱窗。
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之后,她注意到窗外的天幕上有一点寒星。她无比感动地看着它。它是多么渺小,多么孤独,却又多么自由,拥有着一片如此广阔、如此深郁的天!
蓦地,一股近乎凄怆的悲情从她心头疾掠而过,随之牵引而来的,是一片缓缓濡漫的柔柔的慰藉。
紧接着,一种说不清的向往在她全身激泛开了!
向往中,她忍不住坐了起来,想离它更近一些,或者,做一个揽它入怀的姿势吧,虽然很傻,但是她猜,那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而就在坐起身来的那一刹那,她猛然惊觉,那颗星,竟也迅急地陨落下去,变成了一颗流星!
她连忙定住不动,而它也停在那里,白愣愣的,没有光彩。
她顿时泄尽了热力,软软地躺下。
那只是凝在那面纱窗上的一小点白色油漆。
而外面空冷冷的夜空中,没有星星。
生活正耐心地、一点一滴地进行着它的教训。一件事物,当你稍微转换一下角度,就可能会发现,它其实并不是你先前所看到、所认为的那样。它会体现出全新的内涵,大相径庭的本质,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能不能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倒令薛聆诺好受了一些,她释然地莞尔,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魅由心生。
原来快乐抑或痛苦,都在于自己,在于自己的那颗可爱或固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