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风雨飘摇路》言迹

19、chapter19

　　19.
　　果然过了两三日，绿荫手中就端着一些物什过来，脸上带着有荣幸焉的表情，对童子勿道，“童少爷，你看，我家老爷心还是一直想着你的事儿，今日就让我把这笔墨纸砚带来，说是给你学文习字所用，你就再也不用为这些物什忧心了，我昨儿还看你在桌子上画来着，现在呀，就可用上这些贵重物品了！”
　　童子勿点点头，像是带着某种喜悦感，对绿荫感谢道，“麻烦绿荫哥哥了。”
　　绿荫想着童子勿果然是极高兴，但听了后半句，赶紧道，“我就是服侍你的，这有什么可谢可不谢的，只盼你真心读好书，考上那童子试，早日做上官人，让我、让这江府也威风威风……”
　　这几日熟悉下来，绿荫知道童子勿是个喜欢把心事闷在心里的小人儿，性格略有些寡言，但却不阴骘，个性温和，也不耍孩子脾气，也就更不会麻烦上身边的人，很好伺候，从不挑三拣四，如此相处着，绿荫也开始有点喜欢童子勿。

　　但人的观念不是说想改变就立刻可以改变着的，在绿荫的心里，童子勿依旧是个穿着破衣服，家里寒酸的小子，因为机缘，一下子从鸡窝堆里跳进了凤凰巢，但那仍旧是鸡，连自己这个江府的富贵奴才都不如，而且还是一个死了爹娘，兴许命硬克亲的孤儿。如此想着，绿荫看童子勿也不是看贵客的眼神，偶尔嘴上挂着童少爷童少爷的，实际上早已用你我的称呼，就连那奴才的自称都忘了。

　　童子勿拿起那几样东西看了看，他不知道这些的贵重程度，但就凭着手感，也知道不是以前自己用惯的便宜货色，见笔墨纸砚等物一套齐全，于是拿着墨开始研磨。
　　绿荫常在江老爷面前服侍，也磨过墨，但他毕竟进府只有几年的光景，在他进府的时候，江老爷已经很少动笔墨，身边又有绿叶绿草排挤着，难得去几次，如今见童子勿的举动，也看得出奇。
　　七分水，三分墨，研磨开了，从淡转浓，渐渐的融合在一起，只见童子勿淡然的拿着墨条在那砚台中转着圈儿，像是太极般，有种协调的韵美力道。
　　墨太浓，则重，墨太淡，则轻，必须掌握了力道，才能磨出好墨。
　　想不到如此小的孩子居然也有力道能磨出好墨。

　　绿荫从旁拿来笔洗，先浸润了新毛笔，洗涤一番，递给童子勿，道，“听老爷夸奖少爷好文采，不知可否写上两三字，让我也有幸看看。”
　　童子勿眼脸淡淡的，即使如此，他的面容也是亲和秀气，沉默的接过笔，在墨水中沾染着，看着那笔头渐渐的染上墨色，童子勿的呼吸转而变慢。

　　他想起了童生——他的父亲。
　　童子勿极小的时候，童生就让他学习，但是没有一个人天生是爱学习的，特别是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儿的时候，就特别的难以接受。
　　童子勿和童生长得很像，但童生很爱笑，总是看起来一幅不甚在意的模样，即使是被人气得狠了，也只是转头离开，而不是冲人发脾气，由此才知道童子勿到了江府为何也是沉默寡言的模样，虽然是不一样的方式，但同样的是表达，他们对于不在乎的人，从不花费心思。

　　童子勿四岁的时候，童生正式让他识文断字，但子勿那个时候的心思不在书本上，而是想着和村中的的小伙伴去浅田里抓鱼。
　　天儿又热，气闷得慌，父子两个人在屋里对峙着。
　　童生道，“来，过来描字。”
　　童子勿不乐意的扭了扭那小肥腰，嘴上还有刚刚吃肉而留下的油印，道，“不要……”
　　童生仍旧好脾气道，“先描字，描得五个子，便让你去玩。”
　　童子勿这才闷闷不乐的上前去描字。

　　童子勿认识的第一个不是永这个暗含着所有笔画的字，也不是上大人这些简单易记的字体，却是君王魏明童五个字。童生道，“君子端方，如玉浩渺；王者尊也，天下所法；思魏若狂，其心如月；日月明兮，辉耀其民；童之所在，遥指春发。”
　　童子勿不懂得这几句话，他也不知道习字的目的，第一个字还好，第二个字简单，但到了第三个字，便成了狗爬过的姿态，童子勿心思早已经跑得外边的田野去了，想着去抓几只鲜虾，放在地上爬着，偶尔也去吓一吓那路过的人。
　　手中的笔仿若越来越重，童子勿越发的不耐烦，道，“爹爹，明日再学吧，热……”
　　以前难得好言好语的童生却像是碰上逆鳞一般，道，“不许。”
　　童子勿娇娇道，“爹爹……”
　　童生仍旧严语道，“不可。”
　　童子勿丢下手中的笔，捏着肥肥的手指头，道，“手指疼……”
　　童生看了几眼，道，“我去拿药膏为你擦擦。”说着就去了内室拿药膏，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等他出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乱乱的书桌，笔上的墨汁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微小的坑，童生当时就觉得心有那么一点痛。

　　童子勿如愿以偿，和旁边的小儿玩得喜悦，仿佛是从林中飞出去的鸟儿，等太阳落了山，才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带着微微的负罪感回到家中，已经想好该如何为自己托词，但没有想到童生不在家中。
　　童子勿也没有在意，重新回到那快要坏掉的桌子上描字。
　　可等了又等，还没有等回童生，甚至过了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回来，童子勿就有些着急了。
　　童生若是出门，定会把他交给别人，再三叮嘱一些事宜，从来不会不说一字就离开。
　　童子勿想着，莫非是自己真的惹急了父亲？
　　过了很久，天已经黑黑，屋里静丫丫的，一个人都没有，童子勿的嘴巴瘪着，自言自语道，“爹爹坏，不理你了。”
　　但不一会儿，那金豆豆就开始往下掉，他像是被吓坏了。
　　“爹爹……你去哪儿了？”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还是不见童生的人影，童子勿彻底的崩溃了，金豆豆一片连着一片的往下掉，道，“爹爹，我不出去玩了，你回来吧……回来吧……”
　　父子相依为命，从未出过这种乱子。

　　童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声响，急忙忙的推开门，见童子勿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猫咪窝在墙角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原本是出门透透风的童生一下子就慌了，上前抱起童子勿，道，“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童子勿见他回来，哭得更大声了，用小手紧紧的抱住童生，道，“我还以为爹爹不要我了……”
　　童生这才得知是童子勿看不到人怕了，哭笑不得，道，“不是你偷偷跑出来玩儿了么？怎么反而说是爹爹不要你了？”
　　童子勿仍旧哭着，道，“我以后不偷偷跑出去了，爹爹别不要我……”
　　童生这才惊觉，原来老天还是对他不薄的，让他有如此一个儿子，即使是死，也无憾了。

　　童生拍着他的小背脊，道，“想玩就去玩，爹爹不怪你。”
　　童子勿紧紧的搂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听着他的话，连连摇头道，“不玩了！不玩了！”
　　童生为他把眼泪擦干，道，“想玩就去玩，但学也要认真学着，万不可三心两意，学好了，你想如何玩闹都依你。”
　　童子勿见童生脸上无一丝异样，是真心说的话，放下心来，点头道，“我学。”
　　童生亦不舍的抱紧他，道，“爹爹怎么可能不要你呢，爹爹即使是不要自己，也不会不要你……”

　　想起往日的事情，童子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悦然的笑容，让绿荫感到吃惊，难道这位童家小郎真的如此喜爱读书？
　　他问道，“童少爷……非常喜欢读书？”
　　童子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低头着，自顾写字，绿荫看不到他的异常之处，只觉得这位童少爷有些怪异，却不知童子勿此刻已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坚决不让眼圈中的泪水掉落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