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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人生就是一场梦。

      魏真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句话。他很想当一切是幻觉,可他知道不是。

      他住在福田小区,到金湾只要过两条街一个十字马路就到了。

      去,不去?

      魏真良在害怕、犹豫、震惊之余竟升起了莫名的激动——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不重要,能千里传音的绝逼奇人大侠。就冲这个,他也要去看看。

      想到这里魏真良马上动起来。找手电,搬药箱,穿好羽绒服,带上防身器具,想了想,又塞了满满一背包吃的用的,这才跨出了家门。

      楼道里还是五彩斑斓,到楼底光线就暗多了,风挺大,寒意逼人,花草树木稀里哗啦,边边角角都是鬼魅的张牙舞爪,很有鬼片气氛。加上车房里“毛驴”用不了,拉出来的自行车长久不用踩起来咿呀咿呀,魏真良那是直冒冷汗。但很快他就发现,跟这个夜晚相比,这点冷汗算个鸟啊。

      魏真良发现的第一人是一单元的齐大爷。

      老大爷今年七十,健谈开朗,精神矍铄,今早出门大爷还跟他打招呼,“小良,上班呐?”现在这个人却脸色碧青地躺在水泥地上,后脑碎了,颜料盘一样糊了一地。

      魏真良一看清,连人带车哐当摔到了地上。

      手电摔在地上,他爬都没爬起就吐了一地。

      如果可以,魏真良很想把大爷好好埋了,可这会儿黑暗和头顶绚烂的极光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尤其黑暗中总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让他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一切。

      对不住大爷,等我找到大侠回头就给你找个安稳的地方。

      魏真良擦掉了眼泪鼻涕,默默说了声抱歉,扶起了自己的自行车。

      他飞快地骑车,恨不能一下飞到大侠身边,然而前路坎坷不顺。大爷也不是唯一的死人。

      拐过一个小区圆花坛,他就看到了一个趴在路边的胖子,购物袋摔在地上,里面的馄饨流了满地。再过去一段路,他又看到一个挎着包的卷发女人倒在了单元楼门口的过道上。那女的倒是没有砸破脑袋,只是脸白得吓人。

      魏真良风一样地骑过去,想想又停车过去探探鼻息,如果可以……然而在探了女人的鼻息和颈动脉后他的手就不停地颤抖。

      那个女人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可能风太大,可能闭气,可能……

      魏真良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他不敢趴下去听心跳。这种全世界好像就他活着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他四下乱看,见到前面不远停着一辆车,车门开着,车主倒栽葱挂在了驾驶座和地面之间。

      过去再看,车上坐着两个人,车主低着头帽子挡住脑袋看不清皮肤,副驾上的那个人却是整张脸连脖子全黑了,皮肤表面还凹凸不平非常吓人。魏真良不敢细看,碰就更不敢碰了。

      接二连三这样的场景让魏真良几乎可以预测接下来的场景。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再一个死人的准备。然而事实再次给了他大耳刮子,告诉他,刚才的不过是开胃小菜。

      出小区西门就是济民巷,不算宽的巷子两旁都是店铺,从这里到巷子出头的昌平西路,再到昌平西路和南阳路交叉的十字马路。凛冽的寒风送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浓烈的血腥合着呛人的汽油味,以及轮胎燃烧的焦臭,间歇还有一股股肉烤焦的气味……

      魏真良不想看不敢看,可打眼过去,散漫的极光总是能让他看到不少人。骑车的,走路的,过马路的,在店门口才吃晚饭的——那老板的碗摔在地上,米饭、萝卜排骨洒了一地,他的脸白的好像一张纸,脸颊深陷扭曲,仿佛一座雕塑将死亡的惊愕和痛苦的折磨永久保留。

      因为巷子的狭窄,路面的车子只看到一个撞人的,等到了大路上,十字马路口完全成了疯狂的互相倾轧。

      横七竖八的大车小车,各种货车汽车,不管高档低档都处在撞车、撞人、撞护栏的境界,时常能看到挂在车头碎玻璃上的肠子,甩在地上的肉块,拉出老远的内脏,碾成两截的人体……残肢断臂,开膛破肚,失去脑袋,脑浆合着鲜血肆意横流又被这寒冷的冬夜凝固成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魏真良的脑子完全空白,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回又吐了多少次,曾经他以为最可怕的地狱到了现实面前都成了死板的画像。

      这段明明很短的路程,此时如同天涯海角走得魏真良心力交瘁。

      最后当他来到金湾的北门,看到那个被车碾成半边肉糜,半边还完好的保安时,他已双眼发直再也吐不出来。

      见到大侠的心思成了维系他灵魂最后的线。他不停的祈祷: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泪水被风干,他的脸紧绷绷的麻木。因为保安占据了大半的路,魏真良抬着自行车穿过了那团血肉模糊,凭着一腔直觉,他就这么来到了金湾26栋A座。

      那是栋二层半的小别墅,就在金湾西北角,北门边不远。草坪门廊,三级的台阶,门前的大树,米色的墙壁绿色的屋顶,还有咖啡色的大门,一切宁静祥和,充满了欧式田园风情。但对魏真良来说却是千山万水的终点。

      他丢开自行车,一步一步跨上台阶,抬手敲门,嘶哑地喊了声:“大,开……”就再也继续不下去了。

      他以为自己再也哭不出来,可是此时眼泪疯狂地落下,就像碰到最亲的亲人,他所有的委屈都无法压抑,他呜咽,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宣泄着心中的不安和灭顶的恐惧。

      他的头重重地顶在门上,他的悲伤逆流成河,然而下一刻,他猛地栽进了房间里。

      房门根本没锁。

      魏真良扑到了一具冰凉的软肉上,他吓了一跳,整个人跳起来连连尖叫直到后背靠到墙他才回过魂来。

      他以为扑到了大侠身上。仔细一看却是个中年妇女,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穿着过时的红毛衣和黑裤子,手边掉着两个垃圾袋和一个挎包。

      魏真良伸手去探,毫无意外,女人没有脉搏。

      屋子里很暗,东西边的窗帘拉得紧紧。借着电筒的光,魏真良看到了左边的客厅和右边的餐厅,前方是个半回形楼梯通向二楼,楼梯底下一侧的死角露出一截白色后臀和一条毛茸茸的狗尾巴。

      魏真良没有细看,“有人吗,你在吗?”

      他擦了擦眼泪,大侠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他脑子里:【在,二楼,西边!】

      声音沙哑,可他还活着,这足以让魏真良振奋,他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

      ·

      在二楼西边朝南的卧房里,魏真良终于见到了大侠。

      和想象中络腮胡子粗犷豪放的壮汉完全不同,那是个皮肤超白,身材一级棒的男人,魏真良猜测他是做模特的。此刻男人就躺在门口两三米处的地上,身上只围着条绿色白点浴巾。地毯是深色的,上面铺满大朵大朵的白色花纹,花纹由远及近由疏到密,感觉就像簇拥着男人的神秘花园。

      当然,这种感想从魏真良走近突然一滑后就自动消失了。

      这时他完全看清了大侠的全貌,也是这个晚上最后一次的倒吸冷气。

      大侠二十来岁,五官立体,帅气逼人。在魏真良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他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当明星绰绰有余,然而魏真良抽气的不是这个。

      大侠身上洒满了碎糟糟的白色物质,类似碾碎的混了油脂的豆腐花,从他漆黑的头发、消瘦的脸,脖子、胸腹、腿脚,甚至手指缝脚趾缝,都布满了这种白色物质,就连刚刚误以为的地毯和他腰间遮羞布上的白色花纹也是。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子怪味,像呕吐的酸臭,又带着沁凉的薄荷香。

      脚底黏糊糊的,魏真良抬了抬,到底忍不住捏了下鼻子。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动手,而躺在地上的大侠此刻也忍不住了。

      【打算,看多久?】

      还是在魏真良脑子里出没,听着还咬牙切齿。

      魏真良一看,大侠睁眼了。

      大侠其实从魏真良进门就在努力睁眼、尝试说话,但都失败了,此时此刻他的长睫毛不停颤抖,一双眼不停地眨,大概很辛苦,他的黑眼睛里蕴着一层薄薄水光,这也让他完全没有大侠的风范反而有种柔弱的风姿,乃至于明知道这是个男的,魏真良还是被对方的“抛媚眼”弄得周身不对劲。

      他咳嗽几声,卸下背包和手电,脱去外套,蹲下身扶人:“你是不是后背受……”伤?

      【先帮我擦干净!】

      两人异口同声,男人加了句:【快点,我冷!】

      口气急躁,很命令。

      魏真良:“……”

      【快点!!】

      “……”

      魏真良忽然后悔来了。这家伙完全是个统治阶级,哪里像个大侠。

      “喂,你没受伤吗?”他没好气地问。千辛万苦地过来,他是救人不是来帮人擦身体的。

      【没有!帮我擦干净,快点!床上!】

      男人在魏真良脑子里暴躁地吼着,一双微眯的眼在朦胧的光影里闪烁着利刃般的亮光,阴森森的,魏真良被吓着了,接着泪奔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反驳不了。

      ——魂淡,想找洗澡工早点说啊!

      在心里把这家伙砸得嗷嗷叫、稀巴烂,魏真良加快了动作,天气太冷了,可大侠身上也的确太糟糕了,他真的好不想动手啊。

      从床上随便扯来一件大衣盖住大侠,魏真良急忙进卫生间,拉开南边的百叶窗透光,他马上试了试花洒,发现还有热水,他马上出来拿开大衣,系好男人腰间松垮垮的浴巾,然后无视了对方咆哮体地【擦,是擦!】,毅然决然地将人拖进了卫生间。

      ——我擦,我擦你小飞机哟擦!

      简单粗暴地用余下的热水将小白男从头到脚冲干净正要搬到房间里,得,浴巾掉了,魏真良一下被刺激到了……

      这是要上天吗亲?可是不喷又不行,真的很脏啊。

      魏真良拿起喷头朝着那只“大鸟”发狠地冲冲冲,引来某男又一次凶狠的眼神。

      无视。

      直起身,拿浴巾擦干时魏真良才有了点点尴尬,咳嗽两声,他飞快擦鸟顺带没话找话说起了今晚,除了街上看到的死人,其他的毫不吝啬,包括自己在卫生间里感觉到的怪异现象都说了出来。

      然后他问男人:“你是不是也这样?”

      男人说:【是】。

      魏真良又问:“你身上那白的什么东西?”

      男人沉默了下,【你就当……脱胎换骨吧。】

      脱什么胎换什么骨,魏真良心里嘟哝,倒也没追问,转而夸奖起他:“哥们真厉害,怎么说到我脑子里来了,是特异功能?”

      【我也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呢?魏真良对这回答不满意,想再问,发现对方脸青了,身体也打摆子了,忙连抱带拖将人搬到了床上。

      盖被子从头揉搓到脚,魏真良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床被子盖上去,“怎么样,好点了吗?”

      男人闭着眼弱弱道:【饿,弄点吃的。】

      “你家里人呢,我去找找?”

      魏真良也实在没力气了,一晚上惊心动魄,他浑身的骨头都是叫着睡觉觉,不过男人比他更差,连手指都动不了。

      男人没回答,反问他:【楼下阿姨,怎样?】

      “那女的?”

      【嗯。】

      “她死,是……昏过去了。”为了照顾病人,魏真良隐瞒了实情。

      【那,没了,我爸不在,我妈……四年前上天了。】

      男人越答声音越低,接着头一歪,魏真良吓了一跳,忙捧着那脸叫:“别睡别睡,等等我,我很快的,坚持住!”

      他迅速下楼操劳,就怕这男的嗝屁了自己没地哭去。

      不过事后证明他多想了,这男人非但不会嗝屁,还让八戒兄都自叹不如,前前后后他一共吃了……两大碗青菜海米双黄蛋麦虾,五大袋面包,巧克力三大盒,冷冻牛排十份,糖类零食卤制品若干以及四箱方便面。

      除了麦虾是男人家的,其他全都是北门外大超市顺来的,也不知道那肚子怎么放下这么多东西的。

      而魏真良……

      魏真良觉得自己离嗝屁也差不远了,一晚上跑上跑下,跑前跑后,擦鸟烧煮,搬运喂饭,打扫清理……这么辛苦,最后才得一碗残汤果腹,整个人几近虚脱,两条腿就跟地心接轨似地,沉重地好比拖了一卡车铁,再看床上那位,吃饱喝足,小白脸泛起一层胭脂色来,那安宁,那惬意,那个美哟~

      魏真良心里那个恨哟~

      咬咬牙,脱衣脱裤甩鞋子,魏真良用最后的力气将此人往被窝深处使劲一推,滚了进去。

      被窝捂得热热的,魏某人总算心理平衡了点,张张嘴,一个大大的哈欠还没打完,就累得扑进了周公怀里。

      ·

      夜,静悄悄的。斑驳的光影从窗口进来,床上的两个人渐渐睡到了一起。

      窗外的风声由小到大,又由大到小。不知不觉,黎明近了。

      被窝里的男人睁开了眼,生物钟告诉他,五点了。

      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他惊讶地发现视线大了好多,浑身更是轻松无比,具体说,应该是轻了不知道多少,也是,一个人背着三年的重壳,一朝卸去,果然要翻天啊。

      忍不住笑了笑,他再次感受了下身体里截然不同的轻盈。再抬手,眼里已隐隐泛起泪花。很好,手指纤长,骨节有力,这才是真正的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男人在被窝里嗬的笑出声来——三年了,在那样沉重的三年后,他终于等来了恢复本来面目的一天。

      欣喜涌动在心头,他飞快从被窝里拿出了左手,再看无名指根。心思微动,一枚黑色的圆环状戒指突兀地显现出来,男人用力拔了拔,戒指依然纹丝不动。

      “妈的!”他骂着,声音嘶哑,继而慢慢清亮,“阴魂不散!”

      拽了几下拳头发现没什么阻碍后男人慢慢沉静下来,这时候他才回想起昨晚的一切。那样的痛苦即便现在想来也是心有余悸。然而天降大任于斯人,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后面绝对不止一个轻松,也许……

      男人抬起自己的手,面对这个阴魂不散害他不浅的戒指,他想到的却是戒指中央的两个字:须弥。还有“须弥”边上几个奇特的符号。

      须弥芥子,海纳百川?

      他眯了眯眼。

      甩甩手念头一动,戒指不见了。男人这才侧身打量起了身边人。

      “魏真良,魏老师……”男人呵呵笑,伸手摸了摸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又捏了一把,“猿粪呐,让我说什么好!”

      手底下的皮肤光滑细腻得不可思议,红唇肉嘟嘟的微翘,盯着看着,竟让人生出一股亲吻的冲动。

      男人有点被自己吓到了。“不是吧?”

      但说实在话,好像也不是特别反感。

      空气里有股苹果香,男人嗅了嗅又凑近身边人,一闻,果然是这里发出来的,他一下乐了,再看那娃娃脸,可不是一个小苹果。

      越看越乐,他忍不住长臂一伸将人揽进了怀里,这边捏捏,那边摸摸,一不小心手滑了。摸摸下面的形状大小,男人噗嗤笑出声来:“好……精巧!”

      嬉闹一番,男人就收了手,看着身边静静安睡的人,男人忽然笑了,又摸摸魏真良的头,郑重地说了句:“魏老师,谢谢你!”

      他收了手,掀被子翻身下床。

      为了这具废柴身体他曾经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如今,自然不能任其荒废。

      “加油加油!”

      自言自语着,他下床去了卫生间。拿肥皂的时候心思一动,肥皂没了,心思又一动,肥皂又出现了;拿毛巾的时候心思一动,毛巾没了,心思再一动,毛巾又出现了;捧着把水洗脸,心思一动,嘿,居然也没了……

      男人嘴角的笑纹越来越深。
      ……

      锻炼完毕,天光大亮,四周却还是静寂一片。

      昨晚上魏真良把脏了的地毯都收起来扔外面了,此刻地板上还留着地毯的灰尘,男人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直到觉得干净了才收手。

      吃完早饭,男人穿戴整齐地来到床边,魏真良还在睡,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很顺眼,男人不自觉笑起来,戳戳他脸蛋转身下了楼。

      这是宁静的一天,至少到晚上之前是这样。

      这同时也是疯狂的一天,男人不得不被逼出一身本事。

      世界变了,旦夕之间。

      男人叹息着回到床边。深深的夜隔断了无数的惨叫声,然而男人自顾不暇,家里的狗变异了,魏真良却还在睡。

      第二天,第三天……

      魏真良还没有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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