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珩和医生的人类学生活》珩行天下

5、金钱是不是万能的

　　钱不用，放在银行里，就只是纸。
　　“这句话很好，用最典型的例子最朴素的语言高度概括了物品的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且突出点明了交换的意义。”——这是一句表扬的评语。能在人生第一个本命年都还没有来到之前就得到这样的夸奖，我个人是觉得很骄傲的。如果还有什么遗憾，就是遗憾这句话留在了我哥的家庭作业上而不是我的作业上。那时候已经在读中学的他最讨厌政治经济理论，差点被无数有关价值的词汇吞没了对自己价值的认识。作为亲人，我们是应该为亲人伸出援手的，所以我愿意帮他读那些章节写内容提要并承担动不动就要你举例说明的各种作业，只要我哥给得出一个合理的价格。五毛、一元、两元不等，关乎数量，活多的时候我也愿意打点小折。
　　我哥就夸我，“你怎么不去混银行啊，要不抢银行也行啊。”我知道现代白话文重点是前置的，他如果觉得我有银行家的资质，这纯属误解，因为一个真正的银行家是永远不会嫌自己银行里面纸多的。我和银行家可能相反了那么一点点。

　　我从不相信钱是花不完的，因为任何钱到了我手上都是很快就能被花出去的。零用钱花完了，我就在政策不允许也没有打工资格的情况下偷偷帮人做作业挣点钱。——十岁就开始打黑工，这会是一种怎样的人生阅历。以至于我刚到国外的时候，手里捏着税卡都还在想，要不去打黑工也行啊。
　　在黑工都没得打的情况下，我会主动要求帮家里大扫除，我还很贴心的跟我妈说，“废品站多远啊，一站地儿哎，我是童工你也不能虐待我啊！我拿去搁楼下大院哪儿，人家看门的张爷爷捡了也能卖几个钱吧。”我妈一直觉得我这人打小心善，当然张爷爷可能从来没有机会认识到这一点。

　　我哥总觉得他的钱都给我了，那我的钱又到哪里去了呢？
　　总结一下，其实不出吃喝玩乐四个字。有什么新式的糖果新式的雪糕新式的小玩意儿，我都是站在孩子圈中发言人地位的那个。我对所有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如果我的钱够多，我恨不得去认识这个世上所有陌生的东西。

　　小时候祖母教育我们，亲朋好友之间一定不能谈钱。
　　二十年后我才发现我哥其实也是很守这一条的。

　　某年某月某日。国际长途。
　　小珩：“哥，快过年了，真是想你们。是还有一个多月咧，可这边过年就是过圣诞啊。我跟你说吧，昨天我逛街，就看见Hugo Boss一双靴子，欧元的。这不过节嘛，满街上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人都是习惯圣诞一定要送礼的，就跟我们拿过年钱一样。你看我就这么一孤零零的人，没亲没故地站在街边看……”
　　哥哽咽：“妹，啥都别说了，哥知道你一个人在那边不好过，哥理解你。”
　　小珩：“那要不哥你赞助我点儿……”
　　哥：“可你也要理解哥啊。”

　　当年我一直觉得我哥嫉妒我比他更会搜刮钱。而嫉妒是魔鬼，会让人出卖人。

　　那天，我们的珍珠蚌已经养了一年三个月零七天，马上就又是秋天了。
　　因为天气突然变冷，我们把蚌移放到室内的青花大瓷缸里，下面铺着厚厚的泥沙。看书的空隙我们就看看珍珠蚌。方智把手伸到水里，又赶紧拿出来，伸到我面前，我帮他把袖子挽上去。他这才双手又伸到水里，慢慢地托着蚌上来。我突发奇想，我说不如我们看看珍珠长成没，方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水里轻轻地掰开了蚌壳，“看见那有个小包没，珍珠就会长在那里面。”
　　方智不让我碰，说我不知道怎么打开蚌壳。我就只能趴在瓷缸的边缘，看见他仿佛泛着珍珠光泽的肌肤没在清清亮亮涟漪微荡的水里，那有着青色的褐色的黑色的层层纹路的壳在他的手心。他说那里面会有珍珠。

　　那天做完作业，我一边收拾书包，方智一边说：“你为什么老想把东西卖钱呢？”
　　我眉头都不用皱一下就知道空穴来风那因在哪里。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怎么也学着我哥那么大嘴巴了。”
　　方智定定地看着我，我低着头假装专心地在书包里找东西。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叹口气，说出的话还是一贯的温和，“别人送你的东西，不可以卖的。”

　　回到家我就撕了我哥的谭咏麟海报，他自然也也撕了我的张国荣海报。这就叫冤冤相报。

　　那之后我对养珍珠蚌兴趣大减，自己偷着掰了几回蚌壳，怎么都弄不开，更加觉得意兴阑珊。不换钱的东西，就跟不用的钱一样，只是纸，而且天长日久，就成废纸。
　　我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注定得不到的，不如自己早点放弃。

　　但那之后我对别人送我的各种礼物都开始了一种宗教式的畏惧崇拜，玩腻的甚至坏掉的都不敢扔，全锁到大木箱子里，偶尔还拿出来晒晒，顺便抖抖灰，就看见阳光斜射的柱子里那些跳跃的灰尘，仿佛那每一粒尘埃都是阳光一般明亮的辉。
　　有一年死党敏敏送了我一个香港买回来的米老鼠当生日礼物，在那年代的中学这绝对是让她很骄傲的事情，她就觉得我也应该是骄傲的。我说我最讨厌老鼠你还不如送我港币，结果我财物两空，这就是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