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珩和医生的人类学生活》珩行天下

14、鱼和熊掌都成空

　　有没有人曾经觉得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人生最痛快的暑假？我反正是这么觉着的。没有作业，没有负担，没有思考，甚至没有对前途的思考。我们以为到了大学里自然什么都是顺理成章，顺着别人给我们搭好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不用回头。
　　所以，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高考结束没两天，我就赶紧召唤小姐妹们在家里开赌局，说好赢得人包晚饭。当然一般都是我跟大伙说，“随便吃啊，姐姐这儿还有钱。”
　　其实我是众人中牌技最烂的，但据说就是这种人手气才会好，常常一捆三。我自己觉着吧，主要是我不贪心，比如死党狄狄沉不住气时就会骂我：“你每次都两番倒，别人牌都还没摸热好不好！”哼，我心想，谁让你们做牌。但碍于众怒，不敢说出来。如果形势真的不好，渐有三捆一趋势之时，我就赶紧打个电话让楼下那只赋闲在家的蟋蟀上来，给大家端端茶、倒倒水，一圈下来，绝对能扭转乾坤。这就叫美人在侧、声东击西。

　　林海暑假回来，倒像是几个月前那晚上的话只是我个人的臆想与他半点无关。在电梯里见面，主动大方地给我打招呼，“考完啦。”我讪讪回答，“放假啦。”然后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客套。
　　我觉得这样就最好，拿得起放得下，做人才没负担。
　　有天他来我家借碟看，被轮班休息帮我数钱的阿昕瞅见，问他，“你是那个住楼下的吧。”林海说是，阿昕就招呼他跟我们一块儿玩。林海看看我，我一边齐牌一边说，“这是我的大内总管，你都听她的。”至此，林海成为固定客串。
　　林海不在的时候，大家说起他都说这人长的如何帅，只有我立场坚定，“帅什么帅，蟋蟀。”

　　我喝口茶润润嗓，得意地接过阿昕不甘不愿地递过来的钱，心想，这是你自找的冤孽，怨不得姐姐。

　　有天林海没来，阿昕却带来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
　　阿昕一边摸牌一边说，“你们知道理科五班那个赵洋吧，丹凤眼的那个，昨天我们在街上遇见，她还让我问小珩好。”
　　我手里端着茶刚送到嘴边，“问我干嘛，我跟她又不熟，就一起练过艺术体操。”
　　阿昕高深莫测地笑笑，不说话，等到众人都沉默地看着她，这才开口，“她说他侄子林海就住小珩家楼下。”
　　我差点被一口水呛死，好容易顺过气来，“她比我还小两天，什么侄子？”
　　“幺房出长辈的事儿多了，她说林海妈是她大堂姐。”
　　牌桌上顿时一片唧唧喳喳。
　　我低下头自顾看牌，我其实很想笑——好日子终于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逛街，坐电梯下楼，只下了一层，门开，林海走进来，门合上。
　　好日子也不用来得这么快吧。我侧着头理理额发，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大侄子，这两天都没见啊。”
　　林海面无表情地看看我，最后说，“娃儿都还没生咧，你不用老得这么快吧。”
　　我忍，然后微笑着正眼看他，“你小姨赵洋可是我妹子，你说你该叫我什么。”
　　林海撇着嘴笑笑，朗声道，“大姨。”
　　“哎——，乖，大姨晚上给你买糖回来。”
　　“好，那我可要去找你，逢人就问，小珩大姨妈来没来。”
　　……
　　电梯到了底层，我用力挤过他旁边先走出去，顿了顿，又回过身，在身后那人鞋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这才甩着小坤包走了，上帝保佑你我不爱穿高跟鞋，踩不死你个臭蟋蟀。

　　转眼高考分公布，大家好歹都上了自己想上的学校和专业，唯一可惜的是我们都各奔前程，谁也不和谁在同一个城市。
　　然后是出门旅行，然后是惜惜相别，聚了又聚，再见又见。
　　林海知道我要去外省读书，来我家蹭饭就更勤了。有一天晚上剩我俩在厨房洗碗，他突然说，“我哪点不如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是一脸专注地清洗着那些杯盘碗盏，清澈的水流冲刷过光滑的瓷面，偶尔溅起低低浅浅的水花。

　　媛媛考上中原的一所大学，临别前的晚上打电话给我，竟是格外凄凉的声音，我以为她是为了哀叹我们即将东南飞的友谊，哪知道她却问我，“小珩，你和方智不是亲戚，对吧。”这话题来得这么突然，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她就又说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妈那边的小孩都比你小，你哪来的什么表哥。”那么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
　　媛媛问我，“我哪点不如你。”
　　我听了就觉得很难过。最后我说，“我们有没有血缘不重要，但他是我哥，我是他妹，就这么简单。”

　　我想，如果我错过了过去的什么事情，那我就只剩下将来了。

　　我不急不缓地与林海讲，“不是你不如他，是我不如你。”
　　我继续用棉布巾慢慢擦着手中的瓷盘瓷碗，一个又一个。它们都刚刚清洗完，从林海的手上递给我，然后我把它们擦得干净亮泽，透过白瓷，直可以看见自己细细的指影，最后再把它们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地放进碗橱里。
　　它们都是一样的价格高昂，轻薄而易碎，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刮伤的痕迹，所以把它们放在一起的时候，最好彼此之间保持距离。

　　古人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孟子，告子上》）人舍鱼而取熊掌，或舍熊掌而取鱼，那一定是鱼和熊掌都在眼前，可以权衡可以比较。可这世间事，从来没办法摆在眼前让谁慢慢思考，它容不得你犹豫，因为一犹豫，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南方有鸟，其名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庄子，秋水》），所以它一旦飞翔，就很难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