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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祭·戏中人 ...

  •   为谁唱离歌,对谁说情话,给谁写天涯。——题记

      认识怪叔叔是在一个家庭聚会上。人很多,记不清是怎样注意到他的了,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亲戚的朋友的同学的儿子的什么的什么的什么。总之这个人就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喝着茶。

      怪叔叔不是父辈的人,也一点都不老,却坐在父辈堆里,陪他们聊天喝茶。有人把我推出去:“XXX的闺女,上大二,北京来的。”也有人被推到我面前:“XXX,上高一,从武汉过来。”但是没有人这样对待怪叔叔。

      我讨厌聚会,讨厌人多的喧哗,讨厌与不认识的同辈装熟络,讨厌乱七八糟的礼节礼数,讨厌听那些本不注意的人评论我是高了还是瘦了,讨厌看那些做作的人假装关心我脸上的疤实则暗自为自家女儿的美貌得意。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聚会终于结束了。但总有些人觉得意犹未尽,总想创造些“大家”“一起”诸如此类的片刻,于是有人提议去逛街。我跟在人流当中,看着街上并不稀奇的玩意儿。随手拿起块黑色皮带手表,表盘镶着碎钻。样子糊了个大概,算是合格了吧,但明显做工粗糙,手感缺乏分量。地摊货,确认完毕。

      “喜欢吗?”当我正在“专业”地审视手里的地摊货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吓得我立马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回去。一扭头,是怪叔叔,一副但凡我点头他就会掏腰包的样子。我坚定地摇摇头,在怪叔叔的注视下,表示一点都不留恋地继续往前走。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明明就是不认识的人,和了谁谁谁的联系,曾一时处在同一个房子里,就有谁花钱谁请客谁送谁礼谁邀请谁来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破问题。

      连着几天下来,几场聚会就在我“半死不活”的配合下进行地非常成功。成功就是被母亲定义为大家好聚好散,相约来年再聚之类之类。被母亲无数次提着耳朵指着鼻子教育“这些人都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或者“这些人都是和你爸妈有过命的交情”什么“你以后碰到困难这些人都会帮你”之类之类。

      一日清晨,房屋的门又被大力的打开,在床上躺着的人在多次反抗无效之后,再次被迫地起了床,洗了漱。到客厅一看,一屋子人,又是一屋子人。整个客厅弥漫着烟臭味,还有当地人震天响的大嗓门,一阵阵轰炸着耳膜。我没有带着一贯保持的那自认为优雅的笑容,没有知书达礼地叫叔叔阿姨,没有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话。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径直披上大衣,走出了大门,身后留下“砰”地一声巨响。

      出门没走几步就是几天前逛过的那条街。这么小的城市,怎么就能有那么多屋子的人?过命的交情?所以那边只要一声“家庭宴”,这边骗着骂着抽着踹着都得把人拖出那间屋子。血缘关系?每年与性格不合兴趣不一价值观不相符生活习惯不同的各地域的同辈生活,每年以上刑场的心态与全家的老幼享受这天伦之乐。可是,扪心自问的人抬头望起了阴沉的天,出门忘了戴围巾,冷风开始往脖子里钻了,冬日这么冷,春天仿佛遥遥无期呢。可是,只有屋子里的那些人才能够在某种意义上真正能够说是爱我,亦或是,这个世上若真有能说得上是爱我的人,那么一定是在那个屋子里了。

      思绪纷杂,唯有孤单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

      想嘲笑。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事都那么矛盾呢?暗黑汹涌的海,要如何不抓浮木地幸存?清冷萧瑟的路,要如何不借外力地走完?没有尽头。没有尽头。

      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好像活在这世上,但又好像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你。

      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余光中一个人从街对面走来,然后加快些脚步,从我的身后走到与我并排。我扭头去看,是怪叔叔。当时我并没有调动面部肌肉,可想而知怪叔叔看到的一张脸是如何的冰冷如撒旦。这个人我不认识,这是当时大脑给出的反应。于是我转过头去,继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是了。不认识这个人,不用冲他笑,不用和他打招呼,不用在他面前表现我的懂事,什么都不用。不认识他真好。

      但显然的,一个人的世界被陌生的步伐搅乱了。怪叔叔像是刚参加完聚会,送走什么人之后看到的我。他走在我身侧,一身人间烟火的气息,时而落下几步,又快步跟上来。这人真怪,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连名字都不知道,明明就是那天在同一屋檐下逢场作戏,寒暄过后便是陌路的人,走在街上为何就不能那么擦身而过呢?还要等我和他聊天么?今天可没那个心情,本就是逃出来的,还顾忌什么。我猛地站住脚,愠怒地转身冲口道:“你谁啊?”

      怪叔叔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也没为我的态度而露出一丝不悦。他盯着我好一会儿,静静地道:“让我陪陪你吧。”这下轮到发问的人吃憋了,在那样真诚的目光中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街已到了尽头,该返回了。一路上怪叔叔沉默无语,他真的是按照他说的,只是在陪我而已。

      走到小区的楼下,怪叔叔上前几步去刷门卡,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趁着他背对我的时候,我迅速后退几步,一矮身藏到就近的一排冬青后,再借着冬青藏到另一栋楼后。本想就此甩开怪叔叔,逃进小区的后花园,但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拖拽着,我无法就此离去。站在那里,我能看到怪叔叔扭头发现我不见了,满脸焦急四处寻找的样子。

      看到他往相反的方向找去,我才进入后花园。不知天空是什么时候放晴的,绕着花园走了三圈,抬起头,享受足了属于一个人的阳光后,才抬脚走出去。刚一转角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怪叔叔。此时怪叔叔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不,是比之前更加平静,一如初见时他独自坐在一角安静喝茶时的不悲不喜。“走吧。他们应该等急了。”最后,怪叔叔对我说。

      太琐碎的片段有些记不清了,譬如怪叔叔问母亲我喜欢什么,又譬如怪叔叔问母亲我为什么走起路来要时不时蹬一蹬腿。太模糊太虚幻又太短暂,以至于事后回想起来都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直到那日午后的巷子口,正当我极力捕捉那极细小极微妙的片段时,一抬眼撞见了怪叔叔。这回怪叔叔却径直掠过我,牵起我身后一个女孩子的手,并轻描淡写地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女孩挎着他的手臂同他离去,从始至终未看我一眼。

      到底是和怪叔叔装了回陌生人,我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此时才听到不知什么地方那一块块堆砌的壁垒轰然倒塌的声音。怪叔叔好像不怪了,世界恢复如旧,地球照常运转了。

      之后好像回到了家里,又好像回到了学校。谁入了谁的戏,又是谁为谁谱的曲,心头一片清明。拎着水瓶重新走在清冷萧瑟的校园里,前方枝条投下的暗影里已抽出新芽的影子,黑色的幕布上那轮孤月一如既往地明晰。有多少个夜晚,这样独自望月?在从教学楼出来的那条水泥路上,在去洗澡的路上,去打水的路上,去地超的路上。让我陪陪你吧,一个声音忽然使思绪抽离,像坠入黝黑的水潭深处,安静地泛起涟漪。让我陪陪你吧,如此近在咫尺的声音,在那个可笑的有阳光的冬日,那个觉得春天遥不可及的冬日,那个冰冷孤单得几乎让人绝望的冬日。让我陪陪你吧,在那一瞬,那千千万万年只有的一瞬,有一种被生命握紧的半痛半痒。让我陪陪你吧,一场雨滂沱而下,眼前春花接连开放。

      让我陪陪你吧。

      好遥远,比在严冬里想象春天还令人绝望。起风了,我垂下头,继续看路。

      回到宿舍,桌子上安静地躺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A4纸,是当初临走时从苹果皮和瓜子壳下抢救出来的。上面用蓝色的原子笔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小字——

      为谁唱离歌,对谁说情话,给谁写天涯。

      撂下笔,无声地笑笑。无非就是看戏的人入了戏,而戏子转过身又成了看客。

      其实早在那无所遁形的那一刻,就入戏了。

      将纸片重新认真地收好。那么,从此天涯,就这样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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