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深蓝》圣雅樱

1、小矮人的童话世界

　　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与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也曾读过《白雪公主》的故事，那时，她五岁，也曾向往有那么一个世界，是充满阳光的美好。

　　幼儿园要准备汇报演出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各个兴奋着、准备着、期待着……排练室里，一群女孩子在里面叽叽喳喳。她也站在其中。那天的画面还在她的小脑袋里徘徊。老师笑盈盈地说：“我们这次来演《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公主在前面跳舞，小矮人在后面打节拍……”老师的声音温柔而充满着诱惑力，“但是哦~小公主不是一个，而是……四个！”话音刚落，所有的孩子都瞪大眼睛，那个时侯，不论做什么，只要是被老师挑中都会有一种自豪感，是身为孩子的一种还不懂得掩饰的虚荣心。

　　然后，那张微笑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狂跳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与期待毫无保留的窜到脸上，只听那个声音继续道，“不难的，在后面打打节拍就可以了。”女孩子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原来……是小矮人啊！刚高涨起来的情绪立时跌落了下去。但她仍旧保持着笑容，用尽量愉悦的眼神冲老师点点头。“那么，还剩六个小矮人。你……你……你吧！”

　　最后，老师挑了几个可爱、漂亮、平时很听话，很招老师喜欢的女孩来跳舞。现在在练舞室里，那几个女孩都盯着老师学舞步，她一个人拿着铃铛，站在角落里发呆。七个小矮人里，一个人敲木鱼，一个人敲三角铁，一个人打铃鼓，剩下四个人负责摇铃铛。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啊……但能够被选上就很好了！她当时这样想。她的乐感很好，听到音乐就能跟上节拍，当其他孩子还在跟着音乐练打节拍时，她已经无所事事地看着屋子另一端的排练情况。

　　那边，老师极其耐心地一次又一次示范舞步。平时温柔亲切的老师此时看起来有点严肃，对舞姿的要求也非常严格。她看呆了。在她的眼里，那样的认真、那样的重视，像一个园丁专注地栽培自己的花朵，又那么用心地呵护着它们。同在一个屋子里，小矮人仿佛被忽略了，那边脱然形成一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那个她一直以为的，充满阳光的世界……

　　极度希望女儿有出息的母亲，在听到她只演一个小矮人的消息后，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去，跟老师说去。就说我要让你跳舞。”她开始还将信将疑，可那语气中百分百说了就能成一样的自信，还是促使她走向老师，怯生生地开口：“老师，我妈想让我跳舞……”老师冲她温和地笑，甚至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可以呀……但是要会下腰……”

　　那天，她兴冲冲地回家。只要会下腰，她就可以踏入那个世界。吃完晚饭后，她一遍遍的练习。下腰对她来说并不难，她甚至可以不像那些女孩子必须撑地才能起来，而是站着直接弯下去，再站着直接立起来。当她第二天再找老师的时候，老师还是温柔地打着马虎眼，“嗯……不错！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找你。”

　　即便这样，还是可以演出的。她这样想着，心情并没有多低落。演出那天，她穿上笨重的演出服，套上那顶大大的帽子，整个身体厚了一圈儿，只有脑袋还原封不动地露在外面。走上台，跳舞的女孩人人穿上了漂亮的公主裙，头顶上戴着小小的银色王冠。幼儿园的老师在每人脸上都打了点粉，抹上了口红，看起来还真像从冰雪中走出来的小公主。音乐声起，公主们起步，转身，裙子微微展开就像初放的百合。家长们的眼球被吸引了，这些美丽可爱的天使们！

　　她站在她们后面，根本看不见观众，也不知道哪一道闪光灯是来自爸爸妈妈。她目视前方，跟着音乐摇着铃铛。那小小的铃铛在她手中好像能发出格外清脆的响，她露出最甜美的笑容，跟着音乐自然而然地摆着脑袋，摇晃着身体。从她的余光里能清楚的看到吓傻的同伴木然的杵在旁边，机械般的将已经记好的节拍打出来。她更加投入，舞台感更加强烈。即使看不见，她还是很努力地望向观众，那么欢乐，那么雀跃，那么尽力、尽力地去完成属于她的演出。

　　曲终，女孩们拎起裙角向观众们谢幕，席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天知道那一刻她是多么迷恋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像阳光打在身上一样温暖，她露出幸福的笑。

　　演出散场后，她找到爸爸妈妈，他们拍着她的头说表演得不错。碰到一些相熟的叔叔阿姨，看到她脸上还没卸的妆，也笑着说：“孩子演出了吧……真棒！”这是个喜庆的日子，谁都是如此高兴的。也包括她。

　　第二天，幼儿园的阿姨又亲切地将小朋友们召唤到一块儿，笑着说：“昨天的演出很成功，你们都表现得不错……但我这儿只有五块巧克力，我想奖励给昨天表现得最好的小朋友……”然后，老师先是把巧克力分给了跳舞的四个女孩。还剩一块，会不会是她呢？女孩想，她昨天确实表现得很好啊……她充满期待的盯着老师。可是，那温柔的目光轻轻掠过自己，移向了别处。最后老师给的是她那个被舞台阵势吓傻的同伴。为什么？是她表演得不够好吗？她心中充满了疑问却不敢问出口。那一瞬间。那张微笑的脸忽然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冰冷地、残忍地，一点点沁入心底……

　　“别人都很明白似的盯着舞蹈看，只有她假模假样地在那投入……”她记得昨天回家的路上，妈妈这样对爸爸说。那时她清醒着，只是闭着眼假装睡着。“老师安排的是小矮人看公主跳舞，只有她好像自己是主角似的，坐我旁边的同事直笑……”“嘘！小声点，孩子听见了……”

　　她走到演出的相片前，聚光灯全都打在了公主身上，在两个白色身影的缝隙中发现了模模糊糊的她。果然啊……所有小矮人都注视着公主，好像他们与观众一样，欣赏着公主跳舞一样。只有她！只有她将一切弃之不顾，好像投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表情比公主们还要自信，神态比公主们还要自得，就像……观众看的始终都是她一样……就像碧玉上的瑕疵！画卷上的污点！她是舞台的破坏者啊！

　　忽然，在她脑中出现很多画面……

　　她刚进幼儿园时，老师忘了给她玩具，她将对面一个小男孩的玩具拿过来叼在嘴里，“你干嘛呀！”那个小男孩一把将玩具抢了回去。“我没玩具……”她说。那个小男孩厌恶的回了一句“真讨厌！”……一天去洗手时，因为大家动作慢，老师对一直没抢到水龙头的她气恼的说：“你就待在这儿别出去了！”结果她就真的没出去，一直等到爸爸来接，老师才发现原来她还待在水房里……午睡时间她总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一天快睡着了，忽然有衣服打在自己身上，她惊醒。看到的是老师生气的脸，“怎么就你不听话，装睡装睡，赶紧给我睡觉！”……每天放学爸爸问她这一天过得怎么样，她都笑咪咪地说好极了……一件接着一件，逐渐的地闯入脑海，最后，定格在那冷冷一瞥的瞬间……

　　小矮人！她是小矮人!小矮人就应该看着公主跳舞！是啊，她怎么忘了她只是个小矮人！被漠视的小矮人！小矮人幻想着被关注，换来的只是厌恶与憎恨！

　　“啊——”女孩终于放声哭了出来。那样的快乐，换来的……是个笑话？泪水，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倾泻过。看到她大哭起来，孩子们都以为是因为巧克力没有给她，看她的眼神不由露出了一些鄙夷，分到巧克力的女孩也好像护着自己的巧克力，生怕她抢走一样。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开口说自己要跳舞的时候，她们就是这样的表情。好冷！她环住自己的肩膀，这世界好冷！

　　……

　　“与巧克力没关系。”几年后的她，在听到妈妈说：“你小时候因为没得到巧克力还哭鼻子呢！”的时候，仍然反驳道。现在，她驰骋在学校的绿草坪上，只是因为那个大大咧咧的体育老师的一句话：“现在我们的田径对啊就是一秃瓢，她就是这秃瓢上的几根毛……”

　　今天的阳光真是好得可以！刚刚结束一次短跑计时，她躺在草坪上，痴痴的想。偌大的操场可以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她头枕着双臂，享受一般闭上眼睛。这样温暖的阳光，让她忽然想到那天站在聚光灯下的自己，似乎也是这般享受呢！上了小学之后，老师可以明目张胆地偏向一些学生，讨厌一些学生。一个学生看不顺眼，就可以找各种理由批评她，或是当众点她名给她难堪。与她们比起来，那些幼儿园的阿姨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在那么讨厌她的情况下，还能摆出一张笑脸。虚伪啊……她鄙夷的笑笑。残忍地让一个刚五岁的孩子认识到这世间的丑恶！

　　“喂！下一轮开始啦！”一块儿训练的同学在远处招呼她。“哦！来了！”她起身，拍拍屁股，向跑道跑去。

　　天天训练的她，在手臂、小腿上，都练出了结实的肌肉。她明白，自己再也没有资格穿上那件公主裙，也或许，她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只是个小矮人。隐匿在聚光灯阴影下的小矮人。

　　“预备……跑！”少年的声音在天空划过淡淡印痕，她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那个充满阳光的世界，只是小矮人做过的最荒诞的梦。

　　就像童话一般，梦醒后，消失不见……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