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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封信 ...

  •   第十八封信,遺失的昨日

      拿在手上的那封信,到底有什麼意義?
      蓮城焰椎真在思考著,沒有結果。

      完全想不起來。
      我有筆友的嗎?我這個對文字極度厭惡的人難道有寫過信給別人嗎?
      怎麼都不可能的吧…焰椎真搖了搖頭。
      可是這封信確實是給他的,因為那個人用漂亮端正的字體在收件欄上寫著他的名字,蓮城焰椎真。

      那個人會是誰呢?
      誰會不填上自己的名字,卻寫信給他?

      啊,好煩躁。
      乾脆丟掉不就好了,反正也不知道是誰寄的。
      焰椎真走到垃圾箱前。
      只要現在放手,潔白的信封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視線裡,然後一切恢復正常。

      可是許久,他都下不了狠心。
      最後還是把信收回在手中。
      這樣子重重複複好幾次,連焰椎真都覺得自己很奇怪。
      為什麼要在意這封信?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內心的一隅似乎在不安份地燥熱,腦海隱約感覺到了異端。
      明明一切如常,母親還是繼續在工作和家庭中穿梭,弟弟還是這麼愛吐糟,小焰還是每天都會叫他起床,九十九和夕月他們依然高興的在吵鬧。
      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但是,不對。

      沒錯,焰椎真覺得,自己似乎遺失了東西。

      是十分、十分重要的東西。
      明明如此重要,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記憶的拼圖,遺失了最後一塊。
      那一塊的空洞每每提醒著他,要找回來,無論如何都要把缺陷填滿,才是完整。
      可是尋遍天地,始終找不到屬於他的最後一塊碎片。
      於是,缺陷依然繼續存在,空洞並沒有歇止。

      遺失的那一塊,它會在哪裡呢?
      是否找到它,記憶就會完整?
      還是由它繼續空洞下去,幻想著這缺憾的完美會更適合?

      花瓣在午後的溫暖陽光下紛飛起舞,和緩微風從閣樓的採光窗吹撫進來,挾帶著花的虛影飄渺,輕輕劃過臉頰。
      一瞬間似有若無的相遇與離別。
      卻泛不起一絲心痛。

      直到他的耳畔,響起了清澄的琴音。

      啊…這首曲子我認識。
      是月光曲。

      然後,腦海倏地浮現昨天的片段。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連焰椎真自己也不知道。

      「來,順毛順毛…不要咬我喔!」焰椎真抱起了正在午睡中的小焰,用刷子擦拭著挾集黑色班點的雪白長毛。弟弟說小焰的毛打結了,摸起來不怎麼舒服。
      可是為什麼幫牠順毛的人竟然是我?就說了明明牠不是我拾回來的啊。
      焰椎真嘴巴持續著不滿的怨言,手卻爽快地刷著毛。
      媽媽種的花草開出了小小的苞,搔弄著小焰尖尖的耳朵。
      小焰哼出舒服的呢喃,四腳朝天地往懷裡又蹭了蹭,牠似乎睡得迷糊吧?還是因為今天的天氣太好呢?陽光灑下來暖烘烘的,抬頭就是一片藍得刺眼的天空。
      風吹拂額角的金髮。
      又是這種沒來由的失落。
      然而到底為了什麼,他卻完全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

      「汪汪!!」
      原本躺在焰椎真懷中睡覺的小焰忽現清醒,翻過身就頭也不回地迅速往門前的欄柵跑去。焰椎真正納悶好歹我還在幫你順毛吧又去找經過的母狗亂吠了麼,卻發現欄柵外是一個素未置娴纳碛啊
      小焰跨跳到外面,擺尾飛奔到他的跟前。
      因為彎下腰的關係,焰椎真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心想要是小焰咬到途人的話那還得了,還是快步的走過去。
      「啊…對不起!牠平時不會這樣的…」
      焰椎真卻突然沒了聲音。

      小焰理所當然似地熱情舔著那個人的脖子,他忍不住搔癢地笑了,撲抱的手自然撫摸著白色長毛,像是終於等到主人回家般的景象,令焰椎真一時呆滯得說不出話。

      然後他緩緩地仰起頭,逆光。
      凝視眼前的蓮城焰椎真。

      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龐。
      焰椎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時間在一剎間停頓,定格。
      他茶色的髮絲下是一張端正秀氣的輪廓,嘴角泛起湹⑿εc日光溫柔溶和,琥珀色的眼眸一旦對上便再也無法移開視線,瞳孔鎖定般擄獲他的身影。
      好漂亮的人。

      他把小焰歸還到焰椎真的手裡,撫摸那尖尖的耳朵。
      「你還是很乖呢。」
      聲音澄澈柔軟得令人想哭。

      可是哭不出來。
      許久焰椎真終於擠出了結結巴巴的一句話。

      「……你是誰?」

      他的微笑倏地抹上了哀傷。
      深深的,感覺到一陣錐心的痛,撲面而來。
      下一秒始又回復原狀。

      「抱歉,打擾了,其實我…是牠的原主人。」
      他的笑容很溫柔。

      溫柔如昔。
      一切都沒變,變的只是人。

      「啊…對不起,家裡什麼都沒有。」
      現在是怎麼樣的情況?
      焰椎真不由自主地把眼前的那個人邀進家裡,端茶出來的時候只見他跟小焰玩得正歡,心中泛起了異樣的漣漪…並不是妒嫉或者疑惑的感覺,是彷彿理所當然般的存在,自然得嘴角也不禁露出微笑。
      如果他是為了把小焰領回去的話,就歸還給他吧。始終是街上拾回來的狗,說不定那個人也找了牠很久才找到這裡,回到原主人身邊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打擾了,真的很抱歉。」
      他禮貌地點點頭,茶色劉海下纎長的睫毛在顫動,眼瞳打量四周。
      「是我來得太唐突了…本來我只打算站在門外看看的。」
      修長白晢的手指輕輕拿起了杯,焰椎真發現他的左手食指上戴了戒指,一枚跟自己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樣式十分相似的銀戒。
      銀戒在閃爍著微光。

      等一下…我什麼時候,為什麼會把這戒指戴在大拇指上?

      為什麼?
      為什麼竟然連這小細節都想不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碓冰愁生。」
      愁生溫柔的聲音把焰椎真的思緒迅速拉回來。
      「啊…初次見面,我是蓮城焰椎真!」
      「謝謝你邀請我進來,焰椎真。」

      心臟倏地漏了一拍。
      對於素昧平生的他竟直呼自己的名字,焰椎真卻一點也不覺得突兀。
      沒有任何違和感般的理所當然。
      一陣揮之不去的情愫似乎在悄悄萌芽。

      「那個…你來找那傢伙,是想把牠給領回去嗎?」
      「不,他待在這兒挺好的,我只是來探望牠…並不打算把小焰領回去。」
      愁生搖搖頭。
      「說來慚愧,當初是我無力再照顧才迫得不已放棄小焰的,其實我並沒有資格再來探望牠吧。我不是一個好主人呢…只要牠在這裡生活得好好的,就足夠了,謝謝你們接納了那孩子。」
      「不用客氣,那傢伙也很乖啦。只是…我不覺得你是會捨棄小焰的無情的人,能夠告訴我有什麼苦衷令你放棄牠嗎?」

      沉默片刻,碓冰愁生標緻的臉龐又再次露出一閃而過的哀傷,但他每次卻總是刻意地立即把情緒給完全隱藏起來,然後用溫柔的笑容去掩飾。
      那柔情萬千的笑容彷如易碎的玻璃面具,令焰椎真的心猛地愀緊。
      「家父家母在兩年前的車禍中去世了,變成孤兒的我因為跟隨親屬而離開了日本,所以當時沒辦法再照顧牠…這次回來也是為了看看故居,很快就要走了。」
      「是嗎…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愁生說出口的那一刻,焰椎真立即就後悔了。對一個陌生人本來就不應該問得太深入,每個人總有屬於他的苦衷…悲慘且不願讓他人知道的過去,自己也同樣難以啟齒吧。
      但最令焰椎真心痛的,是最後的那句話。

      「很快就要走了。」

      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一陣莫名的痛楚…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想留住他嗎?不想他離開嗎?
      焰椎真對竟然抱持著這種荒謬想法的自己感到不解。
      他只是個陌生人,為什麼會捨不得?

      碓冰愁生清澄如鏡的瞳孔將焰椎真的反應與微細動作都看在眼底,是勾起不好的回憶吧?猶豫掙扎了一回後,他還是輕輕地把自己的手蓋在焰椎真握緊的拳頭上。
      閉上眼睛,用指尖扳開他緊繃的手指。
      「沒什麼大不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所以焰椎真不用道歉。」
      食指,中指,無名指…被愁生觸碰的皮膚,泛起一陣麻痺的戰慄。
      殘留著溫暖。
      抬頭,是愁生的笑靨。

      「所以別露出這麼痛苦的表情。」

      是的,我捨不得他。
      在看到愁生的笑容時,焰椎真的內心就已經確定了。
      四目相對,移不開的凝視,指尖與指尖的溫度,互相碰撞的銀戒,呼吸的空氣…
      還有心臟劇烈的悸動。
      湧到喉際卻說不出一句話語。
      沉默在二人之間徘徊。

      直至愁生低下頭收回了手,焰椎真始才發現自己剛才連耳根都紅了,有夠丟臉的。
      我到底在幹什麼,頭腦還清醒嗎?!

      「小焰喜歡吃蕃茄味餅乾。」
      愁生一邊逗著小焰玩,一邊微笑道。
      「下次可以給牠試試吃,牠一看到就會很高興。」
      「才不要,我最討厭蕃茄了!」
      這句話到底還跟誰說過,為什麼就是記不起來。
      「吃蕃茄有益健康喔。」
      「要你管…」
      愁生戲謔的聲線迴繞耳畔。
      焰椎真搔亂了前額的髮,沒來由一陣燥熱。

      他感覺,自己跟眼前的那個人,並不是初次見面。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曾經見過?」
      焰椎真試探性地問。

      然而,換來的卻是愁生近乎完美的笑容與回絕。

      「不,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切都不曾開始過。
      我們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沒有開始,當然也不會有終結。

      當蓮城焰椎真目送碓冰愁生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回頭,戴著戒指的手輕輕撫上焰椎真的臉龐。
      仔細地,感受著溫度。
      彷彿抓住了一抹瞬間的幸福。

      謝謝你,還存在,在這裡。
      那渺小的願望,終於能夠實現。

      「焰椎真,謝謝你。」

      月光曲驀然而止。

      焰椎真的眼角悄悄地落下水滴。

      其實我很想在你抽回手的一剎,將你緊抱於懷。
      然後開口跟你說。

      「愁生,別消失。」

      為什麼會覺得痛。
      為什麼會捨不得。
      為什麼感覺不像是初次見面。
      為什麼我會流下眼淚…

      為什麼?

      因為你不會知道。

      他在視線跟你對上的一刻,有多麼高興激動。
      你不會知道。

      當你問他是誰的時候,他內心的一隅整個粉碎得體無完膚,但仍強顏歡笑。
      你不會知道。

      在跟你指尖與指尖互相扣緊的瞬間,他痛苦地忍住了哭泣的衝動和眷戀的貪婪,選擇抽身而退。
      你不會知道。

      最後他還是決定將過去的一切回憶埋葬在時間的隙縫中,隱瞞所有。
      你不會知道。

      即使你已把他徹底從生命中遺忘。
      他仍然是那麼的,喜歡你。
      所以用笑容,跟你道別。
      留下背影,轉身離開。

      你不會知道。
      因為不想讓你知道。

      邁步離開的時候,他緊握著撫摸過你臉龐的雙手,牢牢記住你留給他的,最後的溫暖。
      默默地,笑了。
      默默地,哭了。

      默默地,消失了。

      所以,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沒有寄出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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