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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无花被识破 ...
楚留香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直奔莆田。
又是黄昏。
楚留香寄托了马,竟乘着暮色,掠入少林寺。他只觉时候已甚是急促,已来不及等候通报了。
莆田少林寺虽不如嵩山少林之气派宏伟,但这沉浴在茫茫暮名中的古刹,亦自有一种神秘的美。
微风中,隐隐有钟声梵唱传出,木叶的清香中,又隐隐有檀香的气息,一瞬间充满了庄肃的沉寂,那里闻得到丝毫杀机。
秋风扫尽了石阶上的落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古木森森的幽静庭院。
再过去,便是那香烟缭绕,庄严宏伟的大殿。
这里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地方,但也是人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的,少林之名,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要生出敬仰警惕之心,这里的门虽是开着的,但可有谁敢妄越雷池一步。
楚留香也没有从大门走进去,他竟越墙而入——他心里只觉有种不祥的警兆,只觉纵是片刻之差,也等不得了。
满天夕阳如血,一重重高大的屋脊,在夕阳下望去,就像是一座座山峰,被血染红了的山峰。
天峰大师又是在那一座山峰下?
楚留香燕子般飞掠的身形,不禁迟疑了下来。
他身形只不过停了停,突然一声佛号宣起。
“阿弥陀佛”!这短短的一声佛号,还未结束,屋脊四角的飞檐下,已同时闪出了四条人影。
这四人都是灰袍白纱,四十多岁的年纪,四张庄严威重的脸上,各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
此刻这四双发亮的眼睛,全都刀一般瞪着楚留香。
楚留香暗中也不免吃了一惊:“少林僧人,果然不可轻视。”
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大师们用过饭了么?”
这本是句最普通的问话,两人见面,无论是多年好友,抑或是点头之交,大多会这么样同一句的。
但这句话在此时此刻问出来,四个少林僧人却都不禁愣了愣,左面年纪较长的一人沉声道:“二十年来,已无江湖中人踏上少林寺的屋脊,施主今日既然破了例,想必绝非无故而来,但请将来意见示。”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的来意,纵然说了,大师们也不会相信。”
那灰袍僧人厉声道:“施主若不肯将来意相告,就莫怪贫僧等要无礼了。”
楚留香苦笑道:“在下生平最不愿和少林门下交手,大师们又何苦要逼我破例。”
那灰袍僧人怒喝道:“施主若不愿动手,就随贫僧下去吧!”
喝声中,他长袖突然挥出,飘忽如流云,轻急如闪电,笔直向楚留香面目咽喉之间卷了过去。
出家人身旁不便携带兵刃,这一双长袖,通常就是他们的防身利器,世上只知“流云铁袖”乃是武当绝技,却不知少林门下的袖上功夫,亦可柔,柔可卷夺对方掌中兵刃,刚能一下震断对方心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少林门下别的都好,就是火气太大了些。”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冲天而起,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身子已如飞鹤凌空,远在四丈之上。
灰袍僧人一着击空,各据方位,他们算定楚留香身子总有落下来的时候,只要一落下来,便落入他们阵式之中。
谁知楚留香竟能不落下来。
他身子有如鱼在水中,一翻二挺,竟又横掠出四丈开外,头下脚上,扑入了屋脊下的黑暗中。
只听他远远笑道:“在下并非撒野来的,等事情办完后,自当再来向大师们请罪。”
少林僧人面上齐都变了颜色。
那年纪最长的灰袍僧人沉声道:“玄法传警应变,玄通、玄妙随我来。”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向楚留香语声传来处扑过去,但见星月在天,微风动树,那里还瞧得见楚留香的影子。
楚留香知道此时若要求见天峰大师,这些少林和尚是万万不会带他去的,既然解释不清,他只有一走了之。
他身形掠入黑暗中,立刻又腾身飞起,别的地方不去,却又掠到方才那重屋脊的飞檐下。
只见三个灰袍僧人,就从这飞檐上掠过去谁也没有想到他又返回来了,连瞧都没有往这边瞧一眼。
楚留香又等了半晌,就听得这宽阔的寺院四面,都敲起了一阵阵低沉的木鱼声,不时有矫捷的人影,凌空飞起。
这少林寺平时看来,虽是平和安祥,但迎敌时应变之速,戒备之严,果然不愧为名重天下之武林禁地。
楚留香苦笑暗道:“我一心只想快些见着天峰大师,谁知此翻只怕反而要欲速则不达了。”
想到天峰大师的性命,实在危在瞬息,他心里不禁更是着急,怎奈直到此刻为止,他还不知道天峰大师这时木鱼声已停止,沉静的古刹,更寂无声响。
但楚留香自然知道越是静寂,越是可怕,这看来已沉静下来的寺院,其实到处都隐藏着危机。
他已没有时候去静静思索,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去掠到最高的一重屋脊,紧高的一座飞檐上。
他衣袂飘飘,似将临空飞起,整个寺院,都似已在他脚下,果然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
只见人影闪动,每重院落里,都有人向这边飞扑过来,唯有西面一重小小的院落,却毫无动静。
楚留香不等人来,又急掠而下,长笑道:“少林藏经,名重天下,大师门可以借给我瞧瞧么?”
他笑声一顿,身形急转,选了株枝叶最是浓密的大树,躲了进去,只听四下纷纷低叱道:“此人果然是为藏经而来。”
“留意藏经阁。”
少林藏经阁之富,冠于天下,不惜犯险侵入少林寺的人,的确大多是为藏经而来的,莆田虽是少林南支,阁中藏经亦足珍贵,少林僧人自然以为楚留香也是为盗经而来,又有谁想得到人是在声东击西,故布疑阵。
只见人影纷纷东扑,楚留香立刻向西掠去。
这一次,他不再飞行屋脊,只是穿得在殿檐下,树影中,掸房里大多未燃灯火,枝叶间偶有蝉声。
无人的院落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之意,生活在这古刹中的僧人们那岁月又岂是容易渡过的。
楚留香身形不停,心里却是暗暗叹息,对于能忍爱寂寞的人们,他心里总是十分崇敬。
只因他深知世上再也没有比寂寞更难寞忍受的事。
他穿一重静寂的院落,经过一栋栋黑暗的禅房,地上那被星光洗得发亮的青石板,一块块从他脚下滑过去。
突听一声轻叱道:“施主留步。”
一道雄浑而猛烈的拳风,已扑面直击而来。
只见他身子被拳风震得纸般直飞出云。
对面那灰眉僧人一招得手,方觉有些意外,眼前一花,被他拳震飞的少年竟又飞了回来,笑嘻嘻站在他面前,不但身法倏忽,来去如电,而且这隔山打牛的少林神拳,竟丝毫未能伤得了他。
这修为功深的少林监寺大师,竟也不觉被惊得怔住,呆呆地瞪着楚留香,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故意挨他这一拳,正是要他暂时说不出话,免得惊动别人,否则他身子究竟不是铁找的,挨这一拳难道还会好受么?
只听那灰眉僧人终于缓缓道:“旋主如此武功,老僧从来未见,不知可否未知名姓?”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若说出名姓,大师只怕便要以为在下是为盗经而来的了。”
灰眉僧人道:“施主若为盗经而来,便不会来这里。”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楚留香。”
灰眉僧人动容道:“莫非是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大师远避红尘,不想竟也知道在下这见不得人的绰号。”
灰眉僧人阴森沉重面容,竟像是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冷锐的目光中,也开始有了些笑意缓缓道:“者僧虽然久疏江湖侠踪,但却有个交游广阔的师侄,每当他来到此间,总会为老僧述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而楚香帅的豪情壮举,正是所有的事件事最有趣,最能动人心魄的。”
楚留香道:“大师说的,莫非是无花?”
灰眉僧人微笑道:“数百年来,少林门下交游广阔的弟子,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楚留香道:“他,他此刻是否已在这里?”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来,莫非是要找他?”
楚留香沉吟道:“在下此来,主要是想拜见天峰大师。”
灰眉僧人道:“掌门师兄虽已久避外客,但楚施主这样的人,他想必还是乐于接见的,只可惜施主此刻来的甚是不巧。”
楚留香着急道:“莫非天峰大师已.....”
灰眉僧人含笑道:“掌门师兄万念皆空,唯有茶之一癖,始终未改,他此刻正在品茶,那是谁也找扰不得的。”
楚留香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天峰大师若在独身品茶,在下也就不着急了,只要能先见着无花师兄,也是一样的。”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刻既然见不着掌门师兄,便也见不着无花。”
楚留香动容道:“为什么?”
灰眉僧人微笑道:“少林门下,精于东瀛茶道的,也唯有无花一人,只要他来到此间,第一伯事便是为掌门师兄汲水烹茶。”
楚留香面色早已大变,失声道:“无花此刻正在为天峰大师烹茶么?”
灰眉僧人颔着笑道:“楚施主想见他们,恐怕只好等到明晨了。”
楚留香心里简直要急疯了,面上却沉住气,道:“他们品茶之处,莫非便是后院?”
灰眉僧人道:“正是。”
楚留香突然一指灰眉僧人身后,笑道:“但大师身后来的,岂非就是无花?”
灰眉僧人道:“在那里?”
他回过头,背后空空,那有什么人影,等他回过头来,面前的楚留香,竟也忽然不见了。”
灰眉僧人的头一转,楚留香身子就飞窜出去。
这一窜他用尽了所有的功力,而且早已瞧准了落脚处,脚尖一点,又掠出四丈,灰眉僧人还未回过头,他人已到了十丈开外——楚留香天下无双的轻功,在紧急时施展出来,那速度简直不可思义。
等到灰眉僧人回过头,楚留香身形已到了短墙后。
短墙后,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竹丛里三间敞轩,竹帘深垂,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
庭院寂寂,凤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
右面的一人,正是无花。
他面前摆着一只此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到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无花对面的,是个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此刻他正从无花手中,过杯茶,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
楚留香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窜入了竹帘,大喝道:“这茶喝不得的!”
天峰大师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索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面色也不会变一变。
他只是缓缓放下茶杯,缓缓张开眼睛,楚留香被他这双眼睛瞧了一眼,竟也不觉有些手足失措起来。
天峰大师淡淡道:“施主如此闯来,不觉太鲁莽了么?”
楚留香躬身道:“在下一时情急,望大师恕罪。”
天峰大师凝注了他半晌,缓缓道:“二十年来,能一路闯入老僧禅房中的,施主还是第一人,既能来此,自然不俗,先请坐下待茶如何?”
这少林高僧,修为果然已炉火纯青,居然还能丝毫不动人气,心里不觉暗暗赞美。
无花也立刻微笑道:“不错,楚兄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喝杯茶。以涤谷尘。”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楚施主,难怪轻功之高,天下已不作第二人想了。”
楚留香道:“不敢!”
天峰大师含笑道:“老僧虽然久绝世事,但能见到当世俊杰之风采,心里还是欢喜得很,寒寺无酒,楚施主何妨以茶作酒。”
他又端丰收了茶杯,楚留香忍不住又失声道:“这茶喝不得的!”
天峰大师道:“此茶纵非仙种,亦属妙品,怎会喝不得?”
楚留香瞧了瞧无花一眼,忽然笑道:“在下受人所托,已为大师带来了绝妙新茶,而且在下自信对于烹茶一道,也颇不俗,大师难道不想先尝一尝么?”
天峰大师展颜道:“既是如此,老僧就叨扰了。”
这修为功深的高僧,对别的事虽都无动于中,但听到有妙手烹茶,竟也不禁为之喜动颜色。
无花心里纵然惊怒,神色间也丝毫未表露出来,竟也微笑道:“不想楚兄竟也有此雅兴,妙极妙极。”
他立刻站起来,将烹茶的坐位让给了楚留香,却将自己方才已烹好的茶,全都倒入院子里。”
楚留香又瞧了他一眼,笑道:“如此珍贵的水,倒了不可惜么?”
他不说茶,而说“水”,只闭幕未说出“天一神水”四个字而已,无花竟还是神色不动,微笑道:“此水乃初雪所溶,虽也珍贵,寺中窖存却有不少,楚兄若有此嗜,不妨带一坛回去。”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坐下来,引火烹茶。
天峰大师忽又淡淡一句,道:“此刻水未沸,楚施主正好将来意说出,面对名茶,正是老僧心情最好之时,楚施主若有事相询,也在此时间说出为佳。”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高僧平淡的笑容中,实在蕴藏着无比的智慧,那双平静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晚辈此来,只是想求大师说个故事。”
天峰大师微微皱眉道:故事?”
楚留香道:“十余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枫十四郎,渡海东来,曾与两位中土高手较量过武功,其中一位是丐帮任老帮主,还有一位,不知是否是大师?”
天峰大师默然良久,方自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二十年前的往事,老僧都已几乎忘怀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错,施主说的,正是老僧。”
楚留香眼睛一亮,道:“天枫十四郎东渡求战,却无求胜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辈猜的不错,他莫非有什么伤心事?”
天峰大师又默然良久,缓缓道:“你猜的不错,他的确有些伤心的事。”
楚留香道:“大师若肯示知,晚辈感激不尽。”
天峰大师目光闪动,凝注了楚留香许久,叹道:“往事如云烟,老僧本已不愿提起,但施主你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只是要问此事,其中关系,必定极大。”
楚留香俯首道:“大师明察秋毫,晚辈也不敢隐瞒,此事关系的确极大,但晚辈却可保证,晚辈相询此事,绝无丝毫私心恶意。”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施主若有私心恶意,又岂能从而出现在此地。”
天峰大师继续道:“天枫十四朗坚忍卓绝,嗜武成痴,却不幸又是个多情种子,二十多年前,华山与黄山世家两大剑派发生惨斗,血战连绵多年,黄山世家终致惨败,到后来战到只剩下李琦一人。”
楚留香忍不问道:“此事与天枫十四郎又有何关系?”
天峰大师道:“李琦姑娘为了避祸,便搭乘了海上商船,东渡扶桑,那时她已受了内伤,再加上海路艰难,到了扶桑岛上,已是不良于行。”
楚留香道:“难道这位李姑娘竟遇着了天枫十四郎不成?”
天峰大师叹道:“正是如此,天枫十四郎暗对这李姑娘一见钟情,几日不眠不休,治愈了李姑娘的伤势,李姑娘也难免被他真诚所动,就在她伤势痊愈的第四天,就和天枫十四郎结成了夫妇。”
楚留香微笑道:“良缘天定,结于海外,倒当真是段佳话。”
天峰大师黯然道:“只可惜他们幸福的日子并不长,李姑娘为天枫十四郎生了两个孩子后,竟又忽然不告而别,只留下封书信。”
楚留香失声道:“她难道又重到中土来了么?”
天峰大师叹道:“此事虽不能确定,但想来必是如此,只因就在这位李姑娘离开天枫十四郎没有多久,华山六剑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惨死,江湖纷纷传言,都说是黄山世家中仅存的李琦,回来为父兄复仇的。”
楚留香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位李姑娘在扶桑岛上,必定学会了一种惊人的武功,也许正是天枫十四郎传给他的。”
天峰大师道:“这点你并未猜对,天枫十四郎并未传授她武功,她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对于此事,她始终都是瞒过天枫十四郎的。”
楚留香叹道:“不错,这位李姑娘的境遇,必定甚是离奇,否则她在短短几年中,武功也绝不可能如此精进,竟一举杀死华山四剑。但她大仇得报之后,难道就没有回到东瀛去瞧瞧她的两个孩子么?”
天峰大师道:“没有,那时她幼子尚在襁褓之中,天枫十四郎悲痛之下,就带着这两个孩子,来到中土。”
楚留香道:“难道那时江湖中竟没有这位李姑娘的消息吗?”
天峰大师道:“奇怪的就在这里,这位李姑娘做出了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后,竟突然销声匿迹,就好像突然在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天枫十四郎苦苦寻找她一年后,才终于绝望。这时他才来到这里。”
楚留香道:“原来他并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师求战的。”
天峰大师长叹道:“他苦苦向我挑战,我执意不允,到后来他竟放火去烧藏经阁,我被逼不过,才答应和他比对三掌。谁知,谁知我击出第三掌时,他竟然不避不闪,我收势不及,竟令他受了重伤。”
楚留香惨然道:“晚辈猜的果然不错,这时他已心灰意冷,无意再活下去,只想将自己两个儿子交托给适当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伤在大师的掌下。”
天峰大师凄然道:“我伤他之后,立刻将他扶到这禅房中,谁知他竟又乘我去取药时,不辞而别,只留下封遗书,只道出了这一段伤心事,又求我收留他的长子,我赶到他信中所说的寺庙将他遗孤带给他时,竟在那里遇着任老帮主,我这才知道,他竟已死在任老帮主的手里。”
这一段既哀艳又悲壮的故事,自一个沉静如佛的高僧口中说出来,更充满了一种窒息的沉痛与神秘。
无花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面上绝没有丝毫表情,天峰大师和楚留香,也始终没有去望他一眼。
他看来就像是个完完全全置身在事外的人,天峰大师所叙说的这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没有丝毫关系。
禅房里静寂了片刻,接着就响起水沸的声音。
楚留香谨慎而缓慢地开始冲茶。
他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十分正确而小心,他正是想藉这缓慢的动作,来澄清自己纷乱的思想。
然后,他双手捧起一盏香茶,恭敬地送到天峰大师面前,沉声道:“多谢大师。”
天峰大师双手接过茶盏,缓缓道:“你想知道的事,现在都已知道了么?”
楚留香道:“是。”
天峰大师淡淡一笑,道:“很好,老僧所能说出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竟没有问楚留香为何要知道这故事,只是开始品味茶的香气,在这一瞬间,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像是突然松驰了下来,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却更浓厚,于是他又缓缓阖起眼帘,喃喃道:“这杯茶,的确比方才那杯茶好喝得多。”
楚留香凝注了他许久,实在猜不透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脱口问道:“大师难道没有什么话要问在下的么?”
天峰大师默然半晌,淡淡道:“任老帮主是否已故去了?”
他并没有张开眼来,这句话像是随口而问出来的。
楚留香却长长吐出口气,道:“是。”
他再次奉上一盏茶,道:“大师所要知道的,现在只怕也全都知道了。”
天峰大师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楚留香突然站起,道:“不知大师能不能让晚辈和无花师兄说几句话?”
天峰大师缓缓道:“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你们去吧!”
无花这时才站起身来,他神情看来仍是那么悠闲而潇洒,尊敬地向天峰大师行过礼,悄然退了出去。
他没说话。
等他身子已经退出帘外,天峰大师忽然张开眼睛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的含意似乎很复杂。
但他也没有说话。
夜已很深。
后山的道路很窄,朦胧的星光,映着道旁的木叶,整个大地却似乎已浸浴在一种神秘而凄凉的雾里。
楚留香和无花并肩走在这条崎岖的窄路上,直到此时为止,他们也始终保持着沉默,沉默得就如同黑夜中的山岳一样。
无花终于微微一笑,道:“你虽然没有当面揭穿我,但我却不感激你,那只不过是因为你怕天峰大师伤心而已,是么?”
楚留香苦笑道:“你认为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譬如说,你我的友情?”
无花悠悠道:“你我的友情,到现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里的沙粒多了。”
楚留香长叹道:“不错,眼睛里有了沙粒,就会流泪的。”
无花道:“你现在不妨告诉我,你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楚留香缓缓道:“我已知道了许多事,却也还有许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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