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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魅引 ...

  •   景宁祠在西山脚下,我与晋妃一早出宫,车驾路过的正好是敞兰宫。
      火焰肆虐过的敞兰宫已经大致重修过,但显然是改变了格局——怎样看也不象那个骄奢任性的岚太子会住的地方——简单朴素,除了新之外乏善可陈的殿院。
      “金凤凌绮观,璇题敞兰宫。岚太子一定想不到敞兰宫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放落轿帘隔住视线,轻轻叹道。
      “我倒是听说,敞兰宫的火是岚太子自己放的。”晋媛兴致勃勃地接过话来,“他想与陛下同归于尽,不过他怎么可能成功。哼,那种人,死了也活该。”
      “他真的死了吗?”那天夙和的话语神情有些古怪,我不知不觉对岚的下落有了几分疑心。
      “大概是吧,不过没有找到尸体……”
      “嘘。”帘外的多言轻声说:“两位主子小声点吧,这种禁忌的事传出去就糟了。”
      居然是多言提点我们不要多言,我几乎微笑,但却有什么东西哽在心上,又笑不出来。岚死了?那夙和的态度又代表?凝光珠的丢失呢?狄明堂的奇怪建议,以及翳珠的欺瞒,种种种种,这个皇城充满了谜题。然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也是迫在眉睫的,只是怎样逃离这里。我的手缩回袖中,长生环下藏附的帛条,是任清欢留下的东西,他曾经那样郑重地对我说,到了危急的时刻,可以与晴焱交换我的安全,他说这里面有着可怕的秘密,要我不拆开封印。从前看不懂阗文,也不算多大的诱惑,但现在,我是极力地克制着,才没打开它。或者并不是指同一件事,但夙和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永远不能离开皇城”时的笑容又悲哀又邪魅,充满了不动声色的恐怖,我总还是介意的。

      景宁祠的离朱祭是难得的祭祀女龙神的祭典,前来观礼的人也全是帝裔和贵富之家的仕女。祠中设大斋,女乐,召诸音乐,逞技祠内。除作为祭祀的狄明堂外,禁绝男子入内。晋妃与我均未露身份,杂在人群中随意走动,倒也自在。晋妃性好热闹,甫一开始就急急拉了我去看女乐表演。表演甚为精彩,虽然晋妃憾叹远不及曾妙一曲惊四座的绝唱,但也是歌声绕梁,舞袖徐转,丝管嘹亮,谐妙入神。但听不多时,晋媛一听天井热闹又把我拖将过去,却是一些女秘术师在施展异端奇术,不少帝裔女子也略显身手,炫耀血统身份,一时间奇禽怪兽,舞汴殿庭,飞空幻惑,总萃其中,植枣种瓜,须臾皆可食,各种奇幻景象,令人目乱睛迷。晋媛不知不觉随人潮涌流,与我分开,我轻舒一口气,悄悄退到侧翼的房屋中去,拐过又一个小天井,人群稀落下来。
      是这里了吧,狄明堂与我约定的地方。在这里等着,自有人来带我去见韩矢,不知要等多久呢。我稍稍张望,看见有人从转角曼步行出。那张脸——我的身体微微僵住,强烈的排斥感油然而生——岚!太子岚!是那个人吗?他怎会在这里?
      他笔直地走向我,我呆呆地看他,既而舒一口气,呵,不,不是,虽然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相貌,眼前分明是个女人。虽是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却一时还舒展不开,眼睁睁看她行至身前,微微笑道:“迷路了吗?”
      “不。”我轻轻回答,“没有。”
      “如此。那为何一脸彷徨呢?”
      我沉默了一会。
      “我叫晴微,是景宁祠的女史,如果小姐你有什么忧愁烦恼,可以让我帮你上达天听呢。”
      “我不信神。”是,不信,不信神,不信,神祉和天意,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呵呵,不信啊。”她笑了,“好难得,不过,其实我也不信,皇城本身就是奇迹之城,连死者复生,也不过是人的力量就可以做到的区区小事,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求神呢?”
      我定定看住她,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里有某种存在让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胸口一下子有东西膨胀爆开来,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真的?真的可以让死人复生?连灵魂都碎裂掉,那样子死去的人呢?”明明……明明已经不期待,不奢望了,为什么这一刻,会觉得好象是在梦里,“不可能,皇城最强的秘术师说过……”
      “最强的秘术师?呵呵,”晴微银铃般的笑声里有无限轻蔑,“谁敢称皇城最强的秘术师?谁告诉你那人是皇城最强的秘术师了吗?他们一定都是骗子。呵呵,除了历任阗帝,谁还能是最强的秘术师?”
      我怔了怔,是谁?……笥,笥嵬,是他说最强的秘术师在长乐侯府的,他可不值得信任,而且,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没错……老师,那个显然是被囚禁在院中的女子,她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最强的秘术师。那么——这证明你可以活过来么?!
      “小姐!”身后突然有人喊着,把手按上我的肩膀,我打一个激灵,骇然回头,眼前的人又陌生又熟悉,神思恍惚的我好一会才认出是曾妙,却不及招呼又转身回去,晴微却早消失了踪影。
      “曾妙,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个女人?”
      我从未这般失措,曾妙似乎很不习惯,他退一两步,摇摇头道:“没有看见什么人呢。”
      不,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一个幻觉。我闭一闭眼睛,略略回想晴微刚才说过的话,“谁是皇城最强的秘术师?”我问道。
      “最强吗?那自然是阗帝陛下。”曾妙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是梦,我举手加额,心情陡然轻松下来,身体似乎也因为心的忽冷忽热而变得软弱,一下子站不住,被曾妙堪堪扶住。
      他突然松了手,苍白的脸上有些些红晕,曾妙拘谨地退一步,说:“韩矢在那屋里等您,请去,我在这里为您守望。”
      我进了屋子,里面光线暗淡,韩矢站在闭着的窗下,脸色比上次见时好了很多。我正想说话,忽然注意到韩矢穿着女装,一下子就忘了要说的话,而他也发现我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装束上,别扭地垂下头去。这是为了混入祭典的变装吧,我极力忍住笑,对了,方才曾妙似乎也穿了女装,不过纤细的曾妙穿女装合适得让我根本没有觉出什么不对来。
      “小姐。”韩矢的头发长长了,覆在他黑亮的眸子上,有一瞬让我想起跋人,心里微微刺痛起来。“什么时候走?”他问。
      “不。”我脱口说道,却立即发现到自己的失常,略顿一顿,说:“你们先走吧。”我取出两个锦盒,轻轻开启。先将白色盒里略略透明的递过去,“好好保管,我把离交给你,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要再……”
      韩矢用双手接过小小的锦盒,捧着它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捧着幼小的婴儿。“我会用命来守护它。”他这样说着,因为别扭的女装而怪异的气息一扫而空。
      “而这是飞涟的镇魂石,请交给翳珠。”我开启红色的锦盒,叹惋地再看一眼那颗自离花瓣后赫然已失了光彩的深红色的小小石子,一并递将过去。也顾不得翳珠的欺瞒中隐藏着什么了,飞涟已死,连晴焱也满不在乎地交出了这颗镇魂珠,她拿这颗珠子还能怎样呢?
      韩矢默然半晌,却说:“一起……走吧。东西都到手了,你不必再留在这里。”
      “不行,我若是一起走,只怕就走不了了。”我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而且……”就在一刻之前,那个瞬间消失的魅影,它已拖住了我的脚步。何况我还答应了狄明堂将三妃逐出宫廷,这是换得今日与韩矢见面的一场交易。
      “不,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走。”韩矢说得异常坚定,“舄王令我保护你,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皇城?”
      这种固执和跋人还真是相象,我皱一皱眉,正待再说,曾妙却推门闯进来。“不好了,阗帝陛下来了,快走!”他说着已急急扳开地道,示意韩矢进去。韩矢一动不动地站着,“我不会把新后您留下,若走就一起走。”
      我听到晴焱的到来便有些莫名地惊惧起来,连忙说:“好,那么,十日后子时你们在西城门外等我。”我把韩矢推进暗道,“如果我不去,不要来找我,为了离,请不要把你和摄魂珠投进危险中,请为了离……”我说着,撸下腕上那只离亲手为我带上的点翠响金镯,从渐渐关闭的地道入口扔进他怀里。
      我定定地站了数息的时间,回头对曾妙勉强笑一笑,“请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忘掉了。”曾妙闭上眼睛,微笑象春风一样拂过,与他身后脸色铁青冲进屋来的晴焱恰形成鲜明对比。
      从未见过晴焱如此震怒,我却反而不再害怕,也不理他,只向曾妙说:“老师,可惜,今天似乎又没有机会听你唱歌了。”
      “总有机会的。”曾妙婉转答我。而晴焱的怒意已转成了冷笑,“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看向晴焱仿佛这才发现他的到来,惊愕问道:“曾妙老师为什么不会活着?”
      “那当然是因为……”晴焱笑意愈深,“我要杀了他。”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杀了他呢?”我悠闲地问。
      “因为他敢对未来的阗后有非分之想!”
      “哦,那么,谁要是这位未来的阗后呢?”
      “你。”
      我定定看他,忽然笑起来,“是么?我原来是未来的阗后?我要嫁给你么?”
      晴焱冷冷的蓝色眼瞳里早已没有一点笑的痕迹,“没错,你要嫁给我,你要成为阗后,你不是很想吗?你甚至愿意嫁给岚。”
      “我是很想没错。”我淡淡地说,曾几何时,我是有过嫁予岚的决定,因为,我不想放弃,我想知道,站在这个阗之大陆的权力顶峰,能不能有救你的方法。多少白昼,多少暗夜,因为梦见灵魂破碎化为乌有的你而从梦中惊醒,我从未好好安睡过,从来没有——自从决心救离开始,我才真正意识到,是我杀了你,是的,任由有着你的灵魂的跋人那样死去,就是我杀了你,不必我动一个指头,也是我杀了你。明明应该明白的,不论模样如何改变,身体是否相同,只要那个灵魂在,就是你!我抬起眸子,目光穿越晴焱落在那个白衣孤冷的少年身上,微笑不觉如雾弥散,“可是,你为什么想娶我呢?难道,你爱上我了?”
      “怎么……怎么可能!”晴焱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唉,他们父子还真是连坏习惯都一样。他一字字咬牙切齿说:“只不过是,御座的占星师和占水师一致预言你将是阗后罢了。”
      “不是爱我吗?那太好了。”我微笑着看进他的眼眸去。是真的太好了,千万千万不要爱上我啊。
      他的手渐渐用力,又恨恨松开,“就算不爱你,你毕竟将是我的妻子,阗的帝后,曾妙敢做这种事,他该死一千次。”
      “我做了什么呢?”我扬起头问他,说话的时候会觉得下颌隐隐作疼。
      “哼,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正色道,“我们只是说了几句话,何曾犯下死罪?”
      “如果只是说话,又为何要躲在这里,既要避人,必有不轨。”
      “我们并没有避人,只是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休息,外面吵嚷太过,我实有些厌烦,再说曾妙老师平日授课也与我独处一室,不信他的话,何以让他教授我呢?这不都是你决定的吗?”
      “可这里是景宁祠。今日是离朱祭,他改装至此与你私会,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陛下可否听我一言。”曾妙默听良久,忽然出声。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处罚臣下并不要紧,只是若误会到皇姬殿下就不好了,臣不得不说,陛下错了。”
      “我错了?”晴焱冰蓝的眸子冷冷扫向晴焱。
      “是,陛下错了。”曾妙跪伏下去,“臣原为双性,十八岁后始可择一,但臣三年前转体失败,男性体征已经完全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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