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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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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早停了,我自宫墙上看下去,影纹宫的庭院里铺满了洁白的雪,在清晨的微光却显出幽幽的浅蓝色。我轻轻跳下去,在无暇的雪毡上留下第一个足迹。
脚一点点落在雪上,又一点点沉进雪里,我不时回一回头,但小獍倔强地留在墙上不肯下来,它美丽的眼睛里映出朝阳的颜色。这样,不行。我伸手予它,但它看我一眼,竟跃向空中,仿佛把朝阳当成了它的猎物而想捕获太阳。“傻瓜。”我将直落下来的獍收回封印之中。
我走过去开启大殿的门扉,镏金的门框触手很凉,我推开门,看见昏暗的大殿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上流泻着暗色的长发,灼灼的眼睛直视着我。我微微叹气,然而还是只能走进去,听门扉在背后关闭。但他不动,我亦不动,只有从远处门窗漏溜进来的几缕光线,在黑暗中四处游动,沿着地面铺砌的彩色大理石,抛射出狭长的萤色光流。
“很喜欢作飞贼吗?花了一整夜时间,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呢?”晴焱微笑着,并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但我不知怎的,却还是怕起来,往后稍稍退去。
谁知他反而走过来,笑容也一点点褪去,“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挣开我的手,每一次都从我身边退开,怎么,就那么讨厌我么?讨厌到要这样躲着我?”他的眼眸转成黝暗的深色,绯红色的长发倏地扬起,他握紧的手高高举起,似乎要落下来,却终究只是朝后一挥。蟠龙的柱子应声而倒,随着“隆隆”的巨大声响,半间大殿崩塌下来。
天光从破损的屋顶倾泻下来,笼住他的白衣和绯色的长发。我定定地看他暗沉得危险的深蓝双瞳,压抑自己加速的心跳,强迫自己一步也不再退。“不,我不讨厌你。我只是讨厌和别人太亲近,任何人都是一样,我是净琉璃之女,你知道吧,还是不要接近我的好。而且……”他宛如冻着的眼眸刚刚有一些解冻的迹象,却为我的下一句话再度寒封。“不讨厌,却也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所以,我才不要你碰到我。”
“哦,是吗?”我一步就跨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腕几乎把我拎起来,“你以为你有说不的权利?就凭你也想反抗我?什么妖异什么琉璃,我几时怕过那种东西?这个皇城阗朝乃至小小一个你,全都是我的,我想碰就碰,哪有你说不的权利?”
话尾消失在我的双唇里,毫无防备的我足足愣了数息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大惊地咬下去,趁势狠狠将他推开。
舌尖的血腥味令我几乎想吐,脑门突突直跳,思绪混乱,气息更是乱到让我说不出一个字。
晴焱抹掉唇上的血,唇上齿痕宛然,但他似乎并没有动怒的样子。不过,该生气的不是我吗?我尽量定神,却还是语无伦次,毫无条理,“你,你怎么敢?”
“哦,我怎么不敢?”他不怒反笑。
我更气,焰光箭在手心凝成,我毫不犹豫弯弓搭箭,不同于六合塔那次刻意避开对方要害,这么近的距离,怎样也不可能避开,这个无礼的男人,我要给他一点教训!
“亲亲,箭射得不错,不过,用你这么柔弱的手射箭,毕竟还是太勉强了。”
怎么会?我惊讶地看他指缝中夹着的焰光箭,它还在熊熊燃烧,但晴焱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它的灼热。怎么会?虽然自摄魂仪式后我的焰光箭威力已远不如前,虽然我在出箭的瞬间因为想起飞涟而卸去了六成力道,但,怎么会?他竟如此轻松地挡下了火之属性的焰光箭?
“箭还给你。”他说着果然还箭予我,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我下意识伸手去接,却不料他空出的手一把抽去射日弓,笑道:“不过,弓是凶器,我替你收着。”
“还给我。”我立即想要夺回,却被他捉住我的手腕,暗蓝色的光流进体内,竟然让我一动也不能动。
“放手放手!你……除了强迫和暴力,你还会什么?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我又气又急,早已忍不住想怒骂他,可是……当年教我说话和识字的你,却从来也不曾教过我如何骂人,你……应该也从来没想到过我会被逼到今天这种境地吧。这样想时,我愈发觉得委屈,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叮叮当当掉落在地上。
腕上禁锢突然松开,身体一麻,我坐倒在地上,但知觉却渐渐恢复了过来,晴焱俯首看我,突然说:“那好,就让你试试看,就算不用强迫和暴力,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让我碰触,你会亲口对我说你喜欢我。在我厌倦以前,你休想逃开我的身边!”
他是笑着说这些话的,说的时候,那双碧蓝的眼睛却毫无笑意。我又觉得了那种浸入骨髓的压迫力,但我咬紧了牙,瞪视回去。不会让你如愿的。不会,绝不会,因为我已经再也不会喜欢上什么人了,任何人都是一样。
“走吧,还是你想待在这废墟里发呆?”晴焱轻轻将我旋提起来又放下,径自朝门口走去。
我站着不动,“要去哪里?”
“去哪里也比你在这里冻死要好吧。”晴焱突然站住,把一件纯白的狐裘抛过来,“穿上,冻得象冰一样,就算你想碰我了,我也不想给你作免费的火炉。”
我拼命拼命抑下火气,跟这种人生气根本不值得呢。我把狐裘披上,恰恰合适,而肌肤僵冷的感受也顿觉舒缓。暂且,暂且忍耐他吧。
我跟上晴焱的脚步。
绛阳宫无疑是整座皇宫里最为华美的建筑,我们皇家在京里堪称杰作的房舍,不及绛阳宫之十一,而长乐侯的中庭,只不过有绛阳宫一座偏殿的规模,不愧是历任阗帝及妃子的住所绛阳宫呢。我在半梦半醒间模模糊糊地听,突然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好,很好,你们就是这样拿国家的薪俸办事的,司礼官、司仪官,你们没看到你们的学生已经睡着了吗?”
我顿时清醒过来,抬头说道:“我没有睡着。”
司礼官司仪官早已瑟瑟发抖地跪伏下去,连随侍的宫女侍卫也跪了一地,独立于众人之中的晴焱本就身长挺拔,此时愈显得盛气凌人。他看我一眼,却忍不住笑了,手指毫无预兆伸过来拂过我的脸颊,“没睡么?脸上都压出衣服的折痕了。”司礼官司仪官愈发惶恐,将额头在地上撞得“咚咚”直响,“臣该死,臣该死”地嚷嚷。
他们是傻的么?即算皇帝未有处罪之心,他们这么不厌其烦地一再提醒,也会让人起杀心啊。我不理睬呱躁的他们,认真重复道:“我没有睡。”
“哦,是吗?”晴焱仍然笑着,“那么方才上课的内容我考考你,若是对了就是你没有睡,若是错了,错一问我便杀一人,这里是十人,我出十问,如何?”
我鄙夷地瞥他一眼,这种事也要逼我认输不可?而且用这种方式,这个人是孩子气还是闲得无聊?“随便你好了。”
“好。”他笑意满满地拣张椅子坐下,“今天讲的是宫廷地理吧?第一问,绛阳宫有几座偏殿?”
“六座。”我索性转过头去不看他,掰掰手指懒懒答他。
“好,第二问,与绛阳宫相对的是那一所宫殿?”
“绮阴殿。”
“第三问,御花园北侧是哪座宫殿?”
我略略沉吟,立刻就觉着众人紧张而哀怨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集英殿。”似乎是吧,并不是很记得,只有点朦朦胧胧的印象。
众人齐舒了一口气,而晴焱也继续问,“好。那么,揽月阁的西侧呢?”
揽月阁?那是什么地方?我毫无头绪地想着,却瞥见跪在人群中的多言正在努力地连比带划,嘴唇无声开合。“啊,是文华殿是不是?你上朝的地方。”
晴焱回头一扫众人,冷冷道:“若有人再出花招,便直接送去喂狗。”
连多言也是脸色寡白地伏身下去,再不敢抬头起来。晴焱也不多说,继续问我:“南宫门最外层的宫殿是什么?”
“积珍宫,是内宫积珍厨的外延。”
“西直门外的山名什么?”
“凤吾丘。”
“鹿苑的标志是什么?”
“千年枫。”
“余庆殿的外宫有何特点?”
“有三重门。”
“绮阴殿的泉水源于何处?”
我犹豫了一下,“响石山。”我想众人应该庆幸今天讲的是皇宫地理而非其他。我一向识路不清,才会对地理地形略略用心些。
“最后一问了。影纹宫的西侧是什么宫?”
很明显的,司礼官与司仪官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莫非他们也看出我不会了么?还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答不出来么?”晴焱笑笑看我,“那么,选选让谁死吧,多言……你不舍得是吧?谁呢?你选选啊,他?他……或者她?”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晴焱声音的余响在我耳中绕。影纹宫……西侧……咦,不正是那天獍带我去的方向?可是,是什么宫?我只知道那座湖的名字。
“不选的话,我替你选好了。”
“未央宫。”错就错了,就算杀人那又如何,难道真以为我会在意这些人的生死?我站起来,“我答完了,错几题你自管杀人好了,你杀你自己的人,何必问我。”
“没有错。”晴焱坐着不动,“不过我倒奇怪了,禁宫未央,你居然知道禁宫未央,司礼官司仪官应该不会讲这个吧。”
我停下步来,“我以为你会更奇怪一个睡着的人怎会对上课内容知之甚详呢。所有的内容我都没有听,可我就会,不可以吗?我天赋奇才,不可以吗?或者,你在嫉妒我?”我故意拖慢语速,心里怒气横生。这个无耻小人,他又用这些手段,很有趣吗?就算他当面问我,难道我还不敢承认我去过未央宫?
晴焱大笑而起,“天赋奇才?呵呵,那可是一点不错呢。你们下去吧。”不待他说第二遍,众人已纷纷退下,只有一名黑衣的男子,在阶下站着不去。
“你也下去吧,昭。”
“陛下。”那男子抬头看他,刀刻一般的轮廓和锐利的黑色眼睛令我印象深刻,这是那时跟随着阗帝夙和的那个人吧,记得他足有残疾的样子。原来连夙和身边的人也背叛了他,怎能不败呢。
“没事,你下去吧。”晴焱再度下令,黑衣男子这才跛行退下。殿下只剩下我们两人,更觉空旷冷清。
“过来吧,我天赋奇才的小飞贼。”晴焱伸手予我,这只纾贵屈尊的手不禁让我想起了獍和貘,我平时召它们可就是这样的。这个男人把我当成了他召之即来的宠物了么,我不理睬他。
“亲亲,还没有要对你怎样,何必就把芒刺给露出来呢。”晴焱自己走近来,冷不防握住我的手,“只不过想问你,凝光珠的丢失你知不知情。”
凝光珠……丢了?
“好了,你不必答我,只看你眼睛,也知道与你无关。”晴焱的体温好象比常人高出几度,灼灼地烫人,我抽手出来。
“又一次。就这样讨厌我吗?”
我压制心中退却的欲望,“你答应过吧,不用暴力和强迫。”
“哼。”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走到殿门处时说道:“以后,在宫里还是不要作飞贼了吧,我可不希望亲亲你出事呢。”
“不劳费心,阗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