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景路力子

1、山的那边

　　我在家里那张破旧的木头桌子上写信，信寄给我的父亲。母亲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过来说：“丫头，作业写完了没？明天老师要检查的。”“娘，我做完了。”母亲看看我的书包，望了望我，说：“行，今天下雪了，告诉你爹，家里没事，别让他担心。”说完，掀开帘子走出去了。
　　父亲是民国二十五年离开家的。离家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时西安刚刚出了一档子大事，母亲还以为父亲被打死了，整天哭得跟一个泪人似的。直到有一天，邻居徐二嫂送来一封油腻腻的信，母亲不识字，把信拿给我看。我认得那是父亲的笔迹，母亲高兴了一宿，眼睛里满是兴奋，连被子也没心思修补。第二天早上，我收拾好书包准备去学校，母亲把我拽到猪圈旁边，瞅瞅两边没有人，对我说：“丫头，娘不识字，你替娘给你爹写信吧，问问他需要什么东西，咱给他寄去。”
　　于是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和父亲写信，父亲也很高兴。他经常寄给我和家里一些书籍，有一些是鲁迅先生的书籍，厚厚的一大摞，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找来的。父亲让我多读一些他的书，说：鲁迅先生去世，咱们这样的老百姓没地诉苦了，只能自己救助自己了，我希望你成为鲁迅先生这样的人。
　　我按照父亲的要求一点点地看着《呐喊》，只是我只能认识文字，却一点也不懂其中的内涵，我把我的疑惑告诉父亲，但他说：要坚持看，光看那些无法救国的书怎么进行自救？
　　我无言，只能拼着脑壳一点一点地看。有时也会放下书，靠在炕上想父亲在战场上是怎么样的英姿飒爽，有时也怕父亲是否会惧怕冲锋陷阵，“他要是那样，他回来我会说他的。”我托着脸这样想着。我们的家和父亲的战场之间，隔着很多座翻不过的大山，但是思念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将我和父亲连在一起。
　　父亲最后一封回信：最近忙，以后不能再回信了。我很听父亲的话，不再求父亲带书。但此后父亲没有回来，也没有了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可恶的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全家都等待父亲回家，可是父亲没有回来，还是一个月一封信交流。全家都思索父亲可能有什么事儿，一时还没办法回来。
　　1950年，有一天没有什么事忙，我便去爬一座大山。这山是一座野山，只有大块的石头还有一些树木，连蚂蚁也不常来到这里。爬到半山腰，我的两只胳膊已经酸痛到极点了，我找一个还算平稳的地方休息，向远处眺望，整座山和远处的山连成一片，一些白雾缭绕在其间，比我站得更低的地方，一块罕见的平地伫立在山腰上，偶尔还有轻轻的、缓缓的流水声被那块平地的底端抽出来。在这块平地旁边，有一座很矮的小丘，上面还有一块碑。它就在我的对面，好像一个亲朋好友一样对视着。我隐隐约约知道了些什么：那是一个坟墓。
　　回到家里，母亲默默无言，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还是二妹告诉我，父亲死了。“死了？啥时候死的？”我有点儿吃惊。
　　“今天看到一个坟墓，晚上回家就收到了父亲的死讯，有点邪魔。”我不解地说。
　　“那坟墓便是你爹的。”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县委的干部告诉我，你爹39年就给日本人打死了，临死前你爹对那干部说：‘我家里那个大丫头，一直跟我写信，你替我接着写，就说我忙，以后写不了信了……’”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缺口，但眼泪却没有配合着落下，我哭不出来，心里被五味瓶撞击的粉碎。我想去了。
　　第二日，我又去了那座山。在山的那边，我一直注视着那个坟墓，就像很多年前父亲摸着我的头对我的问题笑而不答一样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篇极小极小的文章，甚至都不能称为“短篇小说”。即使是这样，这篇小小说应该会带给大家一些体验的，还有，文章涉及一些当时的社会背景，可能会稍微难理解一些。
不过，还是希望大家仔细阅读这篇小说，景路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