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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一章 当年笑言身后事 今朝都到眼前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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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晟澜的婚礼过后,夫妻两人回了上海。姚太太十分不舍女儿,可也无奈,小女儿到底是嫁给了汪鸿瑾。这样的结果貌似一个默契十足的轮回,隔了大半个地球和六年的时间,他们终归是要遇上的。临行前,兄弟姊妹一齐来送,姚晟澜伫立在王府花园前,瞻仰着静宜院着块牌匾,心里有些失落。汪鸿瑾和姚迪非说罢话,便默默站在妻子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们终究是会回来的。”
“谁知道,回来会是多久以后。”姚晟澜歪头凝视他。
汪鸿瑾则是落拓一笑,不作回答。
姚晟澜和汪鸿瑾的家在北平,可世交好友多在上海,汪鸿瑾仅有的几个亲人,如今都在上海。颜姨太,姚晟澜是见过的,她与汪鸿瑾并无夫妻之实,在汪家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为人又谦卑懦弱得紧,连个丫鬟也比她有半分气势。至于汪鸿瑾的长子,姚晟澜带着子初一并回的上海,倒也不怕带多一个孩子。
“只是……他该叫我什么?”
在火车上,姚晟澜便问汪鸿瑾,男子毫不介怀的笑,“你是紧张他唤你后妈?”
姚晟澜倒没问过卓尔的亲生母亲是谁,这场婚姻迷糊得紧,她也不方便问太清楚,太过清楚了就伤人了。
到了上海之后,该宴请宾客的宴请了几轮。原来的房子不知为何给租了出去,汪鸿瑾另外在英租界买了一栋三层的洋房,花园车库应有尽有,比姚家在上海置办的几处房产还要好几分。姚晟澜本做好了做在娘家房子的打算,没想汪鸿瑾虽然失势,却没也意料中的清贫。
多年后,许多人都吃惊姚晟澜的婚事的仓促与糊涂,竟连夫家的情形都没搞清楚,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嫁了过去。唯有当事的几人明白,那是不清楚,就是怕再清楚下去,这婚事就越发的拖下去了。
姚晟澜傲气固执了多年,到头来发现,自己求的清清楚楚的答案,还不如朝晨醒来看清枕边人是谁,心里来的满足与踏实。
待他们来到新房子门口,姚晟澜还牵着子初时,听差的搬着行李问,“太太,箱子送主卧吗?”
莫说子初稚嫩的脸上皱着眉头,姚晟澜听了还有一丝怔愣。
汪鸿瑾却是哈哈大笑,“汪太太,送主卧吗?”
听了这么些年的小姐,偶尔让人错认为几次太太,猛地一听还以为叫的是旁的人。
姚晟澜停了停,脸上挂着红晕,“搬……搬上去吧。”
刚迈进客厅,一个小男孩扶着楼梯走下来,十分畏惧的望着汪鸿瑾,怯声的喊了一句,“父亲。”再对晟澜唤了声,“太太。”
幸好,不是唤作母亲,姚晟澜倒也不是不乐意,却不习惯头一次见面便做了一个陌生孩子的母亲。望着这孩子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梳着小大人似的发蜡头,穿的是新的条纹背带裤。这孩子一直是颜卿养着的,对她将来怕是不亲的。姚晟澜漫无边际的想着,子初却“咦”了声,挣开了姚晟澜的手,对汪卓尔道,“卓尔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子初你是来找我玩的?”
姚晟澜诧异万分,这两个孩子分明是认识的。
一旁的汪鸿瑾凉悠悠的说,“他们在杭州的时候就认识了。”
杭州?姚晟澜愕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人到底是布了多少局。
孩子有了作伴的对象,诸多疑问仿佛没了。卓尔对姚晟澜本就没抵触的情绪,来了姚子初,以后可以一起玩耍,他对着姚晟澜这位太太也添了几分真心的尊重。姚晟澜穿着旧式的旗装,拖着长长的群摆,坐在主卧的小客厅里。
汪鸿瑾沐浴归来,见着自己的太太如玉美人的端坐着等着自己,心底挠痒的喜悦。
姚晟澜一肚子的疑问,见丈夫凑过来,便问,“颜卿呢?”
汪鸿瑾严肃了神色,挑唇道,“去了杭州。”
“杭州?”对了,今天他也说过子初和卓尔在杭州便认识了。“你在杭州有宅子。”
汪鸿瑾摸着姚晟澜的发, “好几年前买的了,去岁我还在杭州过的年。”
“杭州过的年,汪鸿瑾……”
汪鸿瑾避重就轻,抿唇一笑,“西湖就那么大,冬天我和卓尔出面钓鱼,子初和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看见那个孩子还有冯家的那位表小姐,我就猜到你回来了。”
姚晟澜心一下提起,细细想着去年冬天,红玉受汪子墨滋扰,自己写信招来舒浩启之时,子初确实和自己说起过有个玩伴叫做卓尔的事情来。后来,自己去火车站接舒浩启时,曾遇见不知名的两股人的枪战,仿佛听见一方是日本人。再后来,俞乐平出了事情,王宝珠放下身段来求自己回去。
“你就没想过……”姚晟澜心头如有雨的天气河水一拨一拨拍击河堤,凝住他刚毅面庞,“你知道我在杭州。”
汪鸿瑾沉吟了一下,收敛了笑容,“我还知道俞乐平向你求婚了,我猜你来杭州可能是为了操办婚事,我怎能去打搅。”
姚晟澜憋着一口气,赌气用手去捶他。汪鸿瑾一把将拳头按住,再顺势将妻子收揽在怀里,“可没料你将事情弄得那么糟糕,俞乐平瘸了,舒浩启你拱手相让给了表姊妹,后来居然还听了顾章的教唆,弄什么顾业成的自传电影。晟澜,你招惹谁都可以,倘若顾业成不是个心顾大局的仗义之人,他即便是强纳了你,你能怎么办……”
便是因为这一席话,惹得姚晟澜停了动作,直直的扬起脸来,“如果你当初早些来找我,这些年你多给我一封信,或者是一句话。鸿瑾,我们的今天不会来得怎么迟。”
汪鸿瑾仍旧沉默,姚晟澜缓缓的叹息。
“总有一些事情,你是不会告诉我的。”姚晟澜看住他,汪鸿瑾一字未言,她遂冷笑,“是政治。”
姚晟澜晓得即便她是嫁给了他,可汪鸿瑾的一门心思还是系在了政治上。连娶了个颜卿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她也猜不出他的心里还有几分真情在。这场婚姻本就不能太清楚,否则伤了的还是自己。
汪鸿瑾见妻子站起来,忙唤,“晟澜?”
“过几日,二弟要来家里一趟。家里的事情忙完了,也是我们一家人聚一聚的时候了。”
姚晟澜这才发现自己俨然成了汪家的人。
第二日,姚晟澜揉着酸软的腰,穿了一件立领的素旗袍,走到楼下饭厅,只见两个孩子和沈文东在喝粥。沈文东见了姚晟澜,立刻起身行了个军礼,惹得姚晟澜好不尴尬。等在门口的老妈子,喜滋滋的说,“太太,可要用小米粥。”
子初和卓尔一人唤她作妈妈,另一人唤她作太太。
姚晟澜虚应了声,望向卓尔生分的神色,心里未免怜惜。
姚晟澜坐下也要了碗小米粥,沈文东一向陪着卓尔用膳惯了,如今女主人坐阵,他便不好意思坐下。姚晟澜道,“沈副官坐下吧。”
沈文东本是笑着,顿时又站立了身姿,道,“督军。”
姚晟澜朝饭厅一看,除了子初懵懂之外,无人不噤若寒蝉的屏息静气。
汪鸿瑾从军多年,生活作风素来严谨,在家中也与在军中无意的威严气度。沈文东胡乱喝了一碗便走了,卓尔与子初更是惶恐不及的模样,吃完得了汪鸿瑾的首肯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姚晟澜见众人几欲落荒而逃,心底觉得好笑。
“家里的人都怎么怕你?”
汪鸿瑾朝姚晟澜偏头,面容稍有了一丝温和。
“吃饭该有吃饭的规矩。”
汪鸿瑾见姚晟澜仍旧笑,目光变得柔和,“晟澜,我的家庭从来就没多少温暖,所以在北平我更愿意和你的家人坐在一张圆桌上,吃着一顿寻常的家常便饭。可我仍旧不懂,一个家究竟要如何才能像王府花园一样,父母手足坐在一块,欢声笑语。”
汪祈虞是草寇出生,发迹之后便是妻妾同堂嫡庶不分。那样的环境中,汪鸿瑾即便过了而立之年,他也很难将一个家庭建立得如何温馨亲切。再者,颜卿懦弱,带着卓尔还算可以,可心底也惧怕着他紧。
姚晟澜默默地想着,又见他仔细打量自己,便道,“你昨夜不说是二叔要来家里吃饭吗?虽然是寻常家宴,可也是我嫁到你家来头回做主,你说家里用沪菜还是北平的菜式。”
“二叔?”汪鸿瑾停了停,轻笑道,“我现在才觉得你真的嫁给了我。”
姚晟澜红晕满面,嗔怪道,“那我该唤他什么,还如仇人一般,叫汪鹏瑜?”
汪鸿瑾心底欢喜,忽想起一些过往,岔开话道,“都过去了,二弟如今还是一个人,只偶尔会来家里吃顿饭。当初他便对我说,汪家长媳之位非你莫属,如今看来他倒是眼光犀利独到。”
姚晟澜愣了愣,他们兄弟竟恢复得如此之好。男人之间的豪情当真能一笑泯恩仇,还可能他们彼此是这世间唯一的手足。复而望向这个在北平曾经不可一世的军阀少帅,到底也是渴望有家有业的血肉男儿。
新家搬定之后,姚晟澜回了一趟自己的小公馆将老阿妈给辞了,又去了韩如冰处儿看望了几个寄养的孩子。韩如冰比上次见着憔悴了许多,原来是明达鹏上了战场的缘故,坐在椅子有些期期艾艾,“幸好你把孩子留下了,我到了老来,儿子走了,女儿还不肯认我。”
姚晟澜劝慰了几句,又听韩如冰说刘恭正原配生的二小姐与犹太商人的儿子潘凯订婚的消息,刘晓男还未订下亲,二小姐却捷足先登,任谁听了也觉得古怪。
姚晟澜将心比心试想了韩如冰和贝玉洁的两个女子为刘恭正相争的半生,不由觉得唏嘘和同情。韩如冰当年将女儿赌气送到刘恭正和贝玉洁的婚礼上,却没想贝玉洁心胸广阔,不但没搅黄了婚事,贝玉洁将私生女视如己出的模样,反而成全了贝玉洁的贤惠美名。此番儿女长大,还不晓得刘晓男会不会原谅生母。
韩如冰顺顺气,道,“俞乐平的律师事务所在法租界重新开张了,还请了一个洋人买办,报纸上大肆吹捧了一番,没人不羡慕眼红的。”
姚晟澜淡淡的笑说,“这是件好事啊。”
韩如冰又说起件事,“你道如今上海滩的奇事多不多,电影皇后居然要闹离婚呢。”
“谁?”
姚晟澜其实也是明知故问,阮玲玉已死,胡蝶息影,如今上海影坛能称上皇后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而能有韩如冰提起的,估摸着也就是自己相熟的,这也只有故人王宝珠了。如今,俞乐平重整士气,一扫昨日颓败之气,事业更有蒸蒸日上的前景,而自己也嫁为人、妇,情敌不再,王宝珠一直心心念念的表哥怎么不会视若囊中之物。七年婚姻,王宝珠对她的洋人丈夫怕早已厌倦,幸好膝下无子,此时再不脱身还待何时。
姚晟澜乐得装做不知道,离婚且让她闹吧,和自己又有何干。
韩如冰倒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没谁,一个想攀高枝的主罢了。”
回到英租界的汪公馆,听差的出来迎,道老爷出去了,倒是二爷来了,正和表小姐和表少爷在客厅坐着。
姚晟澜寻思起,在北平时,冯舅爷曾和家人说过冯珏要来沪上考大学的事情。这几日便是到了,冯珏兄妹在上海只认识她一个表姐,自然是要上门来坐坐。
姚晟澜一面往家里走,一面对听差的笑道,“真巧,家里一下子来了两拨客人。”
听差由衷笑道,“太太嫁过来之后,家里可是热闹了。”
这家想来从前便没个女主人,颜卿不识管家,卓尔又在杭州居住,一间汪公馆从里到外都是冷冷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