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第五十五章 花好月圆乐姚府 寄人篱下苦牛家 (五) ...
-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
整件事情,姚晟澜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父亲和哥哥,从曹丽华的难产,再到那几个孩子的安置。姚思安瞧出女儿的矛盾和纠葛,一时的善意到最后居然要变成陷害的工具,她过不了自己原则上的那一关。姚迪非先是惊讶后竟也难掩丝丝的庆幸,牛家居然有这么重要的把柄在自己家的手上。可当姚思安嘱咐自己去办成曹丽华母子的事情时,姚迪非又迷惑了,“爸爸,我们把曹丽华的事情宣扬出去,牛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会有所顾忌。”
姚思安道,“既然如此,明天就叫立夫来吧,我和他谈。”
姚晟澜心底了然,父亲是希望借助曹丽华母子的悲惨遭遇,重新唤起社会对牛家的关注。可是,牛家有军阀在后,这一举措上次成效了,这次不见得就一定能有所影响。舒浩启已经找好了孤儿院,社会上的慈善机构多半是外国人办的,多少见不到光的地方,中国人根本管不了,真要牢牢抓住牛家的把柄,姚思安是不会完全同意他们的决定的。
于是在姚晟澜重新进入贝满女中重修之前,她告诉了姚迪非自己所想的全盘计划。
“把孩子送到上海去?”姚迪非蹙眉道,“这也太冒险了。”
“照爸爸的意思,仍旧是利用社会舆论将牛家推上风口浪尖,那样牛似道想要出狱也会引起巨大的争议。可是要长久的制肘住牛家,必须要把曹丽华的几个孩子牢牢的栓在我们的手里。”姚晟澜冷静的说。
“牛家的孩子关我们什么事?”姚迪非很不赞同。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们真的让曹丽华脱离了牛家的控制,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抚养得起孩子么。再者牛家有很多的方法抢回孩子,那样我们引起再大的舆论,也于事无补,毕竟孩子们姓牛。”
分析到最后,无论是姚迪非还是姚晟澜都妥协了,姚迪非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和守护姚家的责任而妥协了,姚晟澜却是对岁月注定要夺走的东西妥协了。外面的风雨很大,终于轮到她孑然独立的闯荡了。
入学的第一天,姚晟澜重新着上了贝满女中的学生装,董黛芬绕着姚晟澜一圈之后笑道,“原来三姑娘穿上学生装是这样的模样啊,真好看。”
“嫂子,你从前不是说我穿旗袍才好看么。”姚晟澜对着镜子绑着辫子,心不在焉的说。
晨光透着挂在窗户上稀稀疏疏的竹帘,一道道明暗的光影照进屋子里,姚晟澜的动作也显得影影绰绰。
董黛芬眼底闪过艳羡,“三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姚晟澜对着镜子晃了晃辫子,呵呵的笑了。
姚迪非挑起竹帘,走进屋子里,听闻妻子和妹妹的爽朗笑声,扬声道,“都快到时间了,晟澜还和你嫂子说笑呢。”
姚晟澜低头看手腕的表,“呀”的一身说,“哥,你怎么才告诉我,我来不及了,要先走了。”
姚晟澜从里屋疾步走出来,姚迪非赏心悦目的上下打量忙着拿背包的妹妹,一身利落清爽的蓝衣黑裙,笑道,“这才是我熟悉的妹妹啊,一晃怎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穿上这衣衫,还是真有学生的味道。”
董黛芬摸了摸自己的水光油滑的乌黑发髻,走出来,看着毫不着急的丈夫,嗔怪道,“三姑娘都快来不及了,你怎么还站在着,不去开车送送。”
姚晟澜停下了动作,明眸雪亮,轻笑道,“我又不是真的来不及了,嫂子你也别怪哥哥了。今天上学,我自己去。”
姚晟澜不顾兄嫂的叫唤,轻快的跑出了自己的院子。姚迪非望着妹妹的背影,摸着鼻子微笑。董黛芬埋怨的睇看了他一眼,“三姑娘这样去上学,你真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没去杭州之前,妹妹就是贝满女中一道不得不看的风景。如果不是中途转学,有发生那么些事,晟澜已经去英国上学了,或者……”
姚迪非想了想,就再没说下去了。
“我嫁给你之后,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了,怎么听说三姑娘和汪少帅从前不是那么的……”董黛芬适时的想起了家中隐晦的避忌,“还有一位什么什么先生的。”
姚迪非笑容消失了,只严肃道,“已经再也别提什么先生的,爸爸嘱咐过的,谁也不能再提了。”
董黛芬道,“我才不会不识时务的提起什么先生,只是昨晚我从爸爸妈妈的院子外经过,隐隐约约的听见妈在哭,把我吓一跳。”
姚迪非不喜自己的媳妇听墙角,却又好奇母亲为何哭泣。只默不作声的听董黛芬道,“我也不是有心,只想问爸妈怎么了,只听妈妈哭着说,三姑娘命苦,本来有一段平稳的姻缘,却让汪少帅给拆散了。”
姚迪非闷闷的别过脸,不怒不急的看着妻子,董黛芬眨了眨眼睛,心虚道,“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你退了三姑娘聘礼这么大的一件事,汪鸿瑾没说什么,爸爸妈妈也只是叹气,而三姑娘回来之后,只枯枯的等着,又不知道在等着什么,让人看着心底怪难受的。”
姚迪非若有所思,蹙着眉道,“以后连汪鸿瑾也不要再提了。”继而叹气道,“也许,我真的太鲁莽了,妹妹……”
姚迪非又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话,你反对着的就是你妹妹苦苦等待的幸福。
妹妹和汪鸿瑾……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姚迪非站在院子里,树木花草在春天苏醒过来,焕发出生机盎然的旺盛和绿意。一年前的冬天,汪鸿瑾立在风雪过后的院子里,英姿勃发不卑不亢的对他说,“我今年二十六岁,希望的是子袭父职,可是现实不容我迟疑,奉系如今的状况,我相信迪菲兄刚刚归国也已经听说。世事向来是弱肉强食,我亦是一直信奉这点。可是让我坐以待毙,望着卖国求荣的交易达成,这是我万万做不到的。我要去争取,难怕是抢夺,我也要去做。”
当时他确实不相信,但他敬佩汪鸿瑾的话语间的勇气和刚毅,起码他真的能担当起保家卫国的责任,而自己到如今什么也实现不了。
汪鸿瑾见他眼神,如是郑重诚挚说,“晟澜也是我不能放手的,我承认以我的身份说是单纯的珍爱一个女子,也许会是一个笑话。无论别人如何想,我好不容易才让晟澜道出愿意将她的心托付的话,我便是再也不会错过了。若有一日,在政治和情感的抉择之间,我定然不会辜负晟澜。”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辜负了。
一只喜鹊停在阳光明媚的枝头上,叽叽喳喳的乱叫,屋檐底下,姚迪非深吸一口气,右手揽住了妻子的肩膀,沉吟道,“黛芬啊。”
“恩?”
“有自己珍爱的人留在身边,真好。”
入学后,同班的女学生们并没有对自己有太多的好奇,毕竟已经是最后的一个学期,毕业一年多,从前的同学不是毕业,有些就嫁人。姚晟澜仍旧是最低调和用功的才女,月考成绩下来,成绩榜上的名字一点点的靠前挪,渐渐熟络起来的女学生开始会留意起一个叫姚夷光的名字。
“夷光,你的名字真好听,和战国美人西施不是同一个名字么。”
姚晟澜浅笑,“西施,我可不敢当,人家可是一笑倾国,不费吹灰就倾了一个国,还就了一个国。”
女学生们发出轻快愉悦的笑声。
渐渐的,姚晟澜有了自己交际圈,还是在北平,还是在校园里,无数次,她会想起活泼恣意的王乐珊,想起倔强要强的詹岚声,想起俏丽简单的林少然,想起清冷书卷的冷清秋,甚至于是自己恨之甚深的欧阳于坚。只是在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夷光,夷光,姚晟澜如今重新用回了自己的字,阔别已久的字,从离开北平之后,就再没有人唤起的字。
在贝满女中上下课简单的作息时间里,姚晟澜恍惚获得了重生,仿佛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一个寡言而有才气的女学生。
贝满女中的校长和先生不少人还记得当初轰动了北平学界表演的那场新乐府,自然还有不少先生赏识姚晟澜的才情。校长甚至希望她毕业后能留在贝满女中任音乐教习,可得知她有考取剑桥的志向,更表示支持和赞许。
安仁月在老朋友的口中听说了姚晟澜的消息,起初还有些惊讶,因为他记忆里的姚晟澜不但毕业了,还与大户人家订了亲,怎么又会回来了贝满女中插班呢。在老朋友的引见下,安仁月重新见到了姚晟澜,此时的姚晟澜如同洗净了铅华一般,有一股灵动清新的质朴和干净。如同十六岁在他安排教导下,粉墨登场的吟唱新雅乐的女学生,却多了一层纯粹的美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美丽,就是沁人心脾,十分舒服。
“安老师。”姚晟澜就这样黑白眼眸分明,娉娉婷婷的站在他的面前。
安仁月一愣,为失态尴尬的笑了笑。
姚晟澜回去之后,老朋友问他,“还真是你之前的女学生啊,我也看着眼熟,名字也熟,才让你过来看看。”
安仁月思索了一阵,道,“是她。”
老朋友也感触颇深似的说,“这个女学生平时瞧上去没什么,可仔细一看,却有一种诗经里影影绰绰的美感,如诗如雾的感觉。很像你编的那些新雅乐吟唱起来的感觉。”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安仁月拍着大腿道,“对,就是这种感觉,我一直说不上姚晟澜之前有什么变化,原来变化在这里。”
“姚晟澜?她不是叫做姚夷光么?”
“夷光?是,她的字是叫夷光。”安仁月似乎有所触动。
姚晟澜为了考试,住进了宿舍。周末,董黛芬来看望姚晟澜,见着整齐有条干干净净的宿舍,微启贝齿笑道,“到底是读书人的地方,哪里瞧着都舒服。”
姚晟澜打开食盒,道,“就是干净了些,嫂子又说笑。对了,爸妈好么。”
董黛芬坐在床边道,“家里一切都好,妈妈本来也想看了的,就怕打扰你学习,迪菲也说你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就不敢来了。”
姚晟澜见食盒里无一不是自己喜欢的饭菜,心底一暖,道,“我下个星期回家去看看吧。”
董黛芬面上笑容带着瑕疵,道,“哎,也不必……妈说了,不必打扰了你。”
姚晟澜明显就察觉到了什么,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董黛芬,悠悠的问,“嫂子,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董黛芬咽了咽喉咙,嘘气道,“其实也不是我们家的事,而是曾家,曾家老爷和大少爷先后没了。”
“曾伯伯,平亚哥。”姚晟澜深深的觉得震惊,微翘的眼睫毛轻轻的颤抖。
生活里有些个熟悉的人一下子就去了,难免深深的错愕和悲伤。
后来,姚晟澜才知道曾文璞去的那一天,第二天的报纸上刊登了牛似道在狱中暴毙的消息。两个曾经的女儿亲家,委以蛇夷的故人,居然死在了同一天里。而自曼妮嫁过去之后,便生活的默默无闻的曾平亚,缠绵了病榻数载,到底是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自己的妻儿,踏上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父子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走的,因为还是早春,在准备曾文璞的事后事务还没完,大儿子就去了,曼妮哭得痛不欲生,几欲相随,若不是因为她和平亚唯一的儿子博宣,她恐怕也不会再有勇气生存在这个世上了。
曾家的丧事办得盛大而隆重,晟澜换上了黑白色的长袄素裙,去了曾家,一是为了劝慰曼妮,二也是探望木兰夫妻。因为曾文璞的与世长辞,她和姚迪非计划秘密安排牛家的安置在安大夫家的几个孩子去上海的事情搁浅了下来。由于牛家也操办着丧事,姚晟澜觉得最好的时机来了。
那个孩子也因为爷爷的去世,送回了牛家奔丧。牛家的大宅子和一部分的财产因为牛素云的关系,悉数的归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