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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但是有情皆满愿 更从何处著思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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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那几伙亲戚听说了关于孔立夫的事儿,说不过是一个教书匠,祖先时家境还尚可,因为兄弟不合的缘故才会落没了。尽管孔立夫学识不浅,任教在北平有名的女子中学,受到北平城里鸿儒学者的青眯。可总有人摆出一副尖酸刻薄,很不待见的模样。为了一些流言蜚语,更是激恼了前来喝喜酒的孔家叔叔。
晟澜为了闭门谢客,特意搬到了莫愁处儿去住。姚太太吩咐,任谁也不许去打扰。
大婚前一夜,晟澜和莫愁一齐坐在圆桌边收拾着送给府里丫鬟的物件,装带物件的绸布面子是紫苏缝的,莫愁聊表心意,添上了面上的几笔刺绣。紫苏端着晚膳进来,莫愁扬声道,“紫苏,你来瞧瞧,喜欢哪个。”
紫苏别过脸去,默不作声的将食盒放在桌上就走了。晟澜和莫愁面面相觑,齐声喊住她。紫苏的背影顿了一下,拔腿就走,晟澜追上她,见她捂脸蹲在回廊上哭。莫愁也追来了,忙问这是怎么了。
晟澜的丫鬟心月来到了莫愁的院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气道,“紫苏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
莫愁蹙眉,拉着紫苏进屋。晟澜忙问心月是怎么了,心月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紫苏在送晚膳的路上,没留意到桃园出来的一位太太。那位太太嘴不饶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紫苏要走,随手还给了一个巴掌。
晟澜生气的问,“是谁家的太太?好不讲理。”
心月“哼”的一声,“她哪里是什么太太啊,不过是和大少爷的同学一起来的交际花。”
晟澜虽然不喜心月话里的“交际花”一词,可是遇上这等人,何需和她讲客气。再看了一眼屋里,莫愁哄着紫苏收了眼泪,便对心月说,“我去见大少爷,二小姐问起来,就说我去了太太那里。”
心月眼里放着仗义的光芒,猛的点了点头,有股子按耐不住兴奋的感觉。
连同着迪菲院子和后院子的回廊已经掌起了灯,每走几步,遇着许多的客人,都彬彬有礼的点头问好。洄水榭上搭了戏台,迪菲和他的一众友人在那里看戏,依依呀呀的京剧唱腔激扬顿挫,几个光鲜亮丽的富家公子拍着膝盖大声叫好,有的受不了燥气,敞开了西装领子不停的擦汗。又几个摩登华丽的衣裳的年轻女郎儿围坐一桌,磕着瓜子扇着香扇,咯咯的发出笑声。
晟澜站在隔水的回廊上眺望,一下子有人拍着她的肩膀,“晟澜。”
晟澜回头,居然是董娜秀,笑吟吟的一身维多利亚长裙站在她面前,“正要过去,晟澜小姐怎么在这里。”
晟澜望见后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底敛起微痕,笑道,“我见着一位朋友,董小姐,失陪一下。”
晟澜轻盈盈的往远处长廊一指,歉意微笑着别过身去追。董娜秀望着晟澜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到席间便找到了迪菲。
待渐渐走近了,借着回廊灯火通明的亮光那张面孔依稀清楚起来,微醺的笑意,别样的颓唐,尽管华服裹身,却也掩饰不了眼底的浅色的忧伤。晟澜见他踉踉跄跄的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便也是收起一丝怜悯,直径过来和他说,“金七少,打搅了,不知可否与你身边女伴说一句话。”
金燕西仿佛真的没看清晟澜一般,往身边的女子一推,笑呵呵的说,“随便。”
那女子也是喝了酒,讨好的凑到晟澜跟前,吐着酒气道,“哎呦,平时寻我开心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怎么今儿个换主儿了。”
晟澜作势扶稳她,附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今天,你忘记了一件事情,我来告诉你。”
说罢,“啪”地一声响亮耳光,惊醒了回廊上依靠着柱子的金燕西,待他看清现状,又顿时抚掌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那女子不识方向,如同懵了一般,闻言抬头,见着沉默中故有一种威严的晟澜,再幽怨看了看大笑失态的金燕西,抓紧自己手中的皮包,灰头土脸的跑开了。一直看着她离去,晟澜方打算离开。金燕西蟎跚摇晃的走到她面前,胡言乱语道,“姚小姐,你赶跑了我的舞伴。”
晟澜冷冷道,“我不管你是真醉还是假醉,请你让开。”
晟澜胳膊一挥,金燕西退后了好几步,终于似一袋水泥一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她背过身子走了几步,金燕西低声痴迷的叫唤,“清秋,清秋。”
霎时,晟澜偏过面孔,居高临下的谛视着依躺在地的金燕西。歌台水榭的摇曳流光明明暗暗闪烁在回廊的白墙上,如同投影机上的光影,他们成为了最陈旧无力的皮影儿。金燕西嬉笑不断,而晟澜脸上如同涂了一层苍凉的白粉,是古代殉葬死者的脸谱。
“我和她……就这样让你们分不清么?”晟澜低吟道。
“你……你……你更像是从前的她。”金燕西眯着眼睛,一股热涌上鼻梁,他拉扯着领导觉得燥热。“她骗了我,所以的人都在骗我,我就是一个傻子。”
晟澜“呵”的一声笑了,自言其说,“他是欺骗了自己,他以为可以得到谅解,最后不还是自欺欺人。”
金燕西继续忿然的说,“我爱她,我真心想要给她幸福。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会是这样子的,姚晟澜,你告诉我为什么?”
晟澜蹲下身子,平视着金燕西狼狈的脸,低声道,“我本来不想再见到了你们任何一个人,可是今日……谢谢你提醒了我,无论事情如何,再肮脏再不堪也好,人找不到所谓的支持点的时候,只能为自己好好的活着。以前,他们是这样子,以后,我也要这样子。人,都是自私的。”
“不对,为什么……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样了。”金燕西冷不丁的拽住了姚晟澜的手,炙热的眼眶盯着她,如同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晟澜沉默了半响,冷然将他握住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面无表情的说,“如果我从前知道,我便不会爱上那个懦夫,更不会有这般针锥的心疼。这件事情,我最伤心的不是因为我爱错了一个男人,而因为我看错了一个我真心相待的朋友。也许她是很无辜,可是为什么又一定要是她。你问我为什么?我能把一切改变,时间倒流么。金燕西,不要再白费心机了,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戏台上还在唱着浮华众生,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粉墨装饰,道不尽这世间奇情。姚晟澜在莘莘人影里穿梭,交错的笑容,擦肩的话语,那些热闹,那些欢乐,似乎离了她很远很远。
回到房里,就莫愁一个人,紫苏已经不在了。听见声响,莫愁在圆桌边站起身,“怎么才回来,心月说你是去了妈那边,我问了人,你根本不在。”
“莫愁,”晟澜的眸里藏着一戳就粉碎的了尘埃。“我们说说话吧。”
莫愁顿了顿,牵着失魂的晟澜坐下,点了点头。
“你说,我们遇见的人怎么分辨他是不是真心的,如果一早知道,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些是非曲直,不会有误会和求全。”晟澜对着燃烧着的烛光说话。
莫愁亦是伤心起来,“晟澜,我知道,这些年你很委屈,你为了我,为了姚家,受到的那些不公平,二姐帮不了你。”
晟澜幽幽的说,“不是你。我一直以来是杞人忧天,误会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直很有耐心的等着。反而是我自己不识对错,受人蒙蔽。到现在,我清楚了一切,可是我就是无法解不开自己的心结,我的朋友,我曾经……爱上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如此。”
莫愁抹了抹眼泪,“你和我说过,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我们现在不是好起来了么。”
晟澜亮起了眼眸,扶着莫愁的双臂说,“不许哭了,明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答应我,要让自己真的幸福。”
莫愁含泪笑了笑,“你不是也要一样么。”
晟澜对着闪烁的温暖的烛光,道,“我是爱他的。”
第二天,王府花园越闹越喜庆,婚房和行礼的地方都设在了王府花园,花轿却是姚府旧宅一路抬过半个北平城才到的王府花园。孔立夫免去了骑高头大马去接的繁文缛节,就是再王府花园中等了。孔太太也一早安排到了院子里,和姚思安夫妻一起在花厅等着,花厅的匾下端方了三只太师椅,红毯一路从门口铺到了花厅,跨着院子的红毯两边摆着亲朋戚友的酒席。
花轿临门的时候,鞭炮声响得惊天动地,一身红袍漆金马甲的孔立夫显得神采飞扬,肩上自腰间编着红绸带,临门而站,英俊正挺。莫愁从花轿里出来,由媒人扶着,头盖流苏红盖头,看不见她的娇艳和羞涩。迪菲穿的是新作的西装,显得笔挺潇洒,领着媒人和众宾客笑呵呵的往府里走。云锦长袍的曾荪亚也揉着孔立夫的肩膀,旁若无人的道贺说笑。
晟澜搀着大腹便便的木兰,和父母一齐在花厅等候着,喧嚣声起,木兰便站起来眺望,好不容易丫鬟跳着进来报喜,说新郎新娘到了。晟澜按住木兰的手,说,“小心一些。”木兰嫣然一笑,“自然的。”
新人进来后,在方垫前站定,轻撩起裙摆跪在垫子上,拜过父母天地,便是夫妻相互叩首。木兰的表情一直为之动容,笑意盈盈,没一丝不妥。她到底是将自己挚爱之人送至自己亲妹面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断己狭隘之念,成全他人百年之好。了然之人,无不感慨木兰的宽广胸襟。
也不知是何时,他居然悄无声息地来至自己的身后,晟澜叟的一惊,扭过头看着颇为神奇的某人,微微嗔怪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汪鸿瑾极为正式的华服西装,冷峻的面孔漾起了暖意笑容,握起晟澜的双手,道,“今天的大日子,怎么能不来,不是早到,已经是马虎了。”
姚晟澜闻言,心底自然有一份喜悦,还是道,“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昨日妈还在问我,你会不会不来。”
木兰挺着甸甸的肚子,回首莞尔一笑,“汪少帅来了。”
曾荪亚也过来搀扶着娇妻,笑着和汪鸿瑾打招呼,“鸿瑾来了,一齐过来,我们几个连襟和岳父岳母大人敬杯酒才是。”
汪鸿瑾显得熟络,应付自如的说,“大姐夫说得对,我们一齐过去。”
姚晟澜微张嘴唇,大庭广众下又不好反驳他些什么,于是端着酒杯一起过去,先是和父母敬过酒,再和一对新人敬酒。说的自然是祝福恭贺的话,姚思安颇为满意如今曾荪亚的长进省事,也得意于孔立夫答应自己婚后与莫愁继续住在王府花园的决定。唯一眼底还有猜忌和不确定的颜色,依旧让汪鸿瑾瞧了出来,到底是纵横战场,行事透着果决和镇定。
汪鸿瑾举着酒杯,牵着晟澜,对姚思安说,“不怕伯父怪罪,九月的婚礼会比今日的更为奢华和热闹,可我不会让晟澜累着的。”
姚晟澜亦是举起酒杯,道,“一样是我的女儿,我一样的疼惜。姚某不在意婚礼的豪华程度,只在乎我的女儿是否嫁对了一个懂得珍重她的人。”
汪鸿瑾答得笃定,“我不敢保证晟澜会不会受委屈,可我会尊重她,珍惜她。”
姚思安似乎对这个答案还是满意,凝视着晟澜,调侃道,“媳妇熬成才能成婆,嫁了人哪里会不受委屈的,别哭鼻子就行。”
三人一笑,皆是欣然的情绪。
新人又过来敬酒,汪鸿瑾悄悄的贴在晟澜耳边问,“你怎么不和你爸爸说我的不是,就甘心以后真的受委屈。”
姚晟澜轻笑,“爸爸让我学得第一件事情就是,在男子说话的时候,要有修养的倾听,等过后才解释谈话中的不适。要给自己的男人一定的体面,不是?”
汪鸿瑾想了想,噙笑道,“是,是。”又正经深情的问,“喜欢这样的婚礼么?”
姚晟澜愣了愣神,缓缓的舒散了如太阳花干净而灿烂的笑容,“什么婚礼不重要,有你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