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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但是有情皆满愿 更从何处著思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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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花园里有红玉曾经写的一副对联,这时候的池塘边很安静,姚晟澜说话是压低了声音的,夜里深藏不露的寂静给割破,游廊的灯笼烛火在搅浑的池水里曲折变形,各种心思占据心头。气氛压抑而沉闷,深色的池水险险就断送了红玉的性命。
曲水抱山山抱水
闲人观伶伶观人
莫愁和立夫在池塘的对岸似乎也在说什么,莫愁不时将对联指给立夫看,不时又转脸看过来他们这边,天色太暗,晟澜总觉得莫愁是忧心忡忡的表情。
“红玉姑娘,没大碍了吧。”汪鸿瑾先开口。
“红玉小的时候在什刹海看见淹死的小姑娘,之后就一直很怕水。谁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忠贞决裂,选择死这条路。”姚晟澜吸了一口黎明之前,院子里冷清的空气。
“她的决意,我大概明白。是怕极了失去,便不顾一切的去夺回,可红玉更加信是命理的安排,才会轻易的绝望。其实她不必如此……”汪鸿瑾摊开双手,眸子在夜里闪烁亮光。
姚晟澜因为寒意,抱起两只胳膊,听汪鸿瑾此言,不由得抬头去看他,疏疏的笑了笑
“我说的哪里不对么?”汪鸿瑾略一沉吟。
姚晟澜深深的看着他的眉目,有些抬手触摸的念头,顾忌着不远处的莫愁立夫,低声说,“你何止是不顾一切,你是连命也可以不要的,当时不知道你怎么了,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真是后怕,你……”
汪鸿瑾闪烁不定的看着她,最后才说,“若不是你家人在身后,我只想携住你在我怀里,晟澜。”
姚晟澜耳际一热,下意识摇了摇头,“咱们能如此相伴而谈,默契而言,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我的家人要理解我们,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汪鸿瑾口气一变,极是温柔,“那是,既要娶你,便是做着王府花园的姑爷,怎么也要争取自家人的认可。”
姚晟澜晃过身子,方见莫愁立夫就站在自己面前,便是明白汪鸿瑾话中含义,已是正常的和莫愁说,“红玉没事了,又闹了一个晚上,我先送鸿瑾出去。”
莫愁目不转睛的看着汪鸿瑾一阵,踌躇的望向晟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立夫和汪鸿瑾皆是点头而过,只是擦肩之际,孔立夫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汪鸿瑾的侧面,默默的嘘了口气。莫愁等他们走后,才说,“我真不晓得,晟澜和汪鸿瑾再怎么继续下去,是对还是错。刚刚开始,晟澜似是妥协,父母亲再也不许府里的任何人议论起欧阳先生……”
“莫愁,现下晟澜并非像是妥协。”孔立夫深知其中缘故,如若小说一切如实,倒是那位欧阳先生配不上晟澜。
暮春的一场雨水淅沥沥的下着,噼啪噼啪的打在晟澜镂花窗下的芭蕉闷闷作响,晟澜嗅见雨水沾起灰尘的潮气,站起来关起了窗户。而窗户下的玻璃镜妆台,镜面印着一个站在廊下窗户外一个憔悴脸色的男人,半张面孔隐藏在窗户的暗处,黑色的西装。
晟澜转身,瞥见了他,微微的吓了一跳,只喘息着定定的看着他。
舒浩启抿着嘴,叫出她的名字,“晟澜。”
从前问舒浩启为人什么,姚晟澜会用一句话概括,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因为他像极了后世金老爷子笔下的意气英豪,出生贵宦,仗义心肠,不平俗世,而拔刀相助,让脂粉红尘中的名媛小姐心醉不已。独独遇上一位如花美眷,奈何襄王有梦,龙女无心,只得半生缱绻,黯然销魂。
连绵不断的春雨似一个契机,要将舒浩启困在她这里一般,他只是无意的翻看着定制线状的古籍,眼神空落落的,嘴唇也变得干燥。晟澜看着他这般魂不守舍,便要黛芬去倒一壶茶来。
“红玉走了,你真是伤心意念的,为何不去找她。”
舒浩启愣了愣,阖上古籍,蹙起眉宇的干燥与尘埃,“晟澜,如果真去找她,她会怎么样?也许她跟本不希望我去打扰她,我也不忍心她再难受下去。”
晟澜望着屋子外的瓢泼大雨,而舒浩启却成一棵快要枯死的植物。
“你救了她,你还怕她怪你,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两个就太傻了。”
舒浩启苦涩一笑,意味深长道,“晟澜,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家庭断不会我为一个女子胡来。我是爱着红玉,就是这样我更希望她能好好的生活,哪怕她是和令兄成婚,我也是祝福她的,可是如今却是什么都颠倒了过来。”
晟澜觉得舒浩启的总结离奇却深刻,什么事情真的那般轻易解决,就不会让从前放诞不拘的舒家四公子陷入苦恼的矛盾之中。
那夜宾客散尽,红玉留下遗书,从西边旁门儿出去,到了暗香斋,夜里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她从敞着的窗子,跳过走廊上二尺高的矮墙,就这样跳下去的。当时舒浩启喝醉了,倚在暗香阁门前的假山后休息,听见屋后面的水里的扑腾声,惊醒过来,再赶过去看,果然有一个女子在水里挣扎,当时他并没看清是谁,便跳了下去捞上了精疲力竭的红玉。
下人们很快听到了舒浩启的呼喊,经过四处通传,晟澜和莫愁最先赶到,后面是冯舅爷和冯太太等人,迪菲由于在府外,是最后才回来的。红玉一身湿透了,脸上身上粘满了青苔和淤泥,抹干抹净,呛着一口气,只是伏在舒浩启的怀中哭泣。
木兰和莫愁猜测,红玉投湖是因为太相信西湖月下老人祠的签了,因为红玉在留给甜妹的包裹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告知阿非,依月下老人祠神签行事。我祝他婚姻美满。
红玉
签文里,红玉耿耿于怀的一直有那么一句:芬芳殆尽总成空。
府里招来了大夫,木兰莫愁一屋子的女眷待在红玉的闺房外隔,经过劝说姚太太和冯太太都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迪菲回来之后,直接给叫道了姚思安的书房去问话。而晟澜要紫苏拿来迪菲的衣服给舒浩启换,黛芬给叫道小厨房熬姜汤了,这个时候再让她去借迪菲的衣服也不合适。
舒浩启在客房换了衣服之后,不顾自己的身体,一定要过来探望红玉,汪鸿瑾和晟澜便陪着他一起过来了。在门口就听见迪菲说,“……宴会开始以前,那个我陪着那位美国小姐,我们两个人在院子里说话,那时候儿黛芬刚刚走了。我们出去的时候儿,我好像看见有一个人藏在假山后头,一定听我们说话了。大概就是红玉。”
晟澜听这话就觉的不妥,入门就问迪菲,“你们说了什么?”
每一个人都看着迪菲,迪菲很是苦恼,道,“我和董娜秀说起了《红楼梦》,说贾宝玉之所以对林黛玉恋恋不舍,是由于怜香惜玉的一番爱心,林黛玉身患肺痨,所以男人才放不下他。”
莫愁大声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木兰安抚莫愁道,“迪菲也不知道红玉就在外面啊。”
莫愁含着眼泪瞪着迪菲,“那,黛芬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和她怎么了,不然红玉做什么跟着你们?”
晟澜闻言,庆幸没带黛芬前来,可如今也不能瞧着罪名盲目的往黛芬和迪菲的身上扣,于是说,“红玉投湖怕是以为迪菲嫌弃了她,才会心碎致念,以为自己一死,就是成全了迪菲了。”
迪菲立在发懵,眼泪到底流出了眼眶。舒浩启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捂着胸口,激烈的咳嗽起来。木兰让丫鬟带着舒浩启先回客房休息,等待红玉醒了再去叫他。最后木兰决定,留下两个人留守在红玉房间,其他人先回去休息,木兰和莫愁本来要一起留下,可是迪菲心怀愧恨,只好让他先留下来,而莫愁和其他人一起回去休息。
一夜惊魂未定,晟澜送走了汪鸿瑾,在自己房间睡了一下子,便也就天亮了。洗漱完后再去见红玉,木兰已经让曾荪亚接去客房休息了,换做了立夫看守,迪菲仍旧在那里。房里稍稍有声响,就让甜妹进去看。甜妹和自己说,昨夜红玉一度梦魇,直哭着,“表哥,我让你走,你就幸福了。”
迪菲一直是失魂落魄的,晟澜想开口叫他去休息,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从前她见红玉盲目的思慕迪菲,只觉得太失去了自我,也深知她的脾性,觉得她的生活太局限了,才会默认舒浩启去追求红玉,同时也做过父母的思想工作,勿将长辈的意思放置在迪菲的婚事上太多。再后来,迪菲游学回来,对红玉更多表达的只是兄妹之情,而莫愁和冯舅爷等家人还是习惯的将红玉和迪菲拉至一处去讨论,红玉更陷入舆论里不能自拔,深觉得自己是当真要嫁给表哥的。
姚晟澜陷入沉思中,只漫不经心的看红玉屋里一只吊摆左右摇摆的西洋钟,孔立夫走过来,她只好对他微笑。孔立夫问:“昨夜休息得不好吧。”
晟澜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谁都休息不好,红玉是何苦啊。”
孔立夫道,“现在的女子已经少有这样贞烈的,她的身边太多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才会害了她。”
晟澜也觉着红玉是给蛊惑了,她从未经历过外界的大风大浪,所以才会这样没有毅力。如若是当年木兰的遭遇加之到了红玉的身上,却也不知是经得几次自尽。
“她是太痴迷了。”
莫愁走进了房间,口气满满的恨意,说:“红玉一半是心病,一半也是人为。如果没迪菲那句话,迟早也会见着不该见的。”
孔立夫眉宇一顿,“莫愁,这件事不能轻易的怪罪任何一个人。”
晟澜抬头,略略的看过莫愁,道,“你只怪迪菲,却没想红玉的为何才会这般。”
莫愁抹了抹眼角,“红玉就是让人刺激的……”
孔立夫拉着莫愁诉说了几句,两人走出了红玉的屋子。晟澜趁着迪菲瞌睡的空档,去房里看红玉。前些年,木兰送于红玉的极好钧窑茶盏搁在了柜橱的一角,上面布满了灰尘。而书桌上摆放的纸张上写着的无一不是悲春伤秋的诗词,却是没半点开朗愉快的句子。晟澜蹙着眉,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的看完,却在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唤道,“你……”
晟澜回看,红玉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一时站了起来。红玉做了一个手势,晟澜愣了愣,坐回了座椅上。
“红玉,你没事吧?”晟澜柔声的问道。
红玉却说睁大了双眼,十分惊奇一般看着自己,看得晟澜不住的看会了自己的身上的旗袍。过了半响,红玉方一字一顿的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晟澜闻言,放心了下来,撩起床边的帐子,坐到红玉身边道,“刚刚天亮了,你的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红玉不知为何,见晟澜靠近,居然向后缩了一缩,眼睛不止的转动,吞吞吐吐道,“我……我……没什么不舒服的。”
晟澜还未对红玉的怪异有何想法,门口就听一声叫唤,甜妹有些慌乱的扑了过来,眼泪一直打转,“小姐,您终于醒了。”
红玉却是险险的躲了过去,眼底尽是惊慌,哆哆嗦嗦的说,“你……你……起来啊……”
听闻声音,无论是仅在外间瞌睡的迪菲,还是屋外的莫愁立夫皆是冲了进来。红玉更是拿着枕头护着胸口,直直缩到了床铺的里侧。迪菲立在床榻前,手足无措的凝视着一躲再躲的红玉。莫愁以为红玉是不愿见到迪菲,于是说,“还是我们先出去,红玉刚刚醒,说不定是吓坏了。”
红玉稍稍的拿开了枕头,看了晟澜和莫愁一眼,犹豫不决,等甜妹给她喝下了药,她方弱弱的问了一声,“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