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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情不知所起 而一往情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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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春江在房里问诊,忽听小护士细声的说,“柳医生,病人的家属要见您。”
柳春江薄薄的眼镜片后闪过一丝疑惑,后来才明白过来,是谁来了。于是将病例表格递给了小护士,忙出去迎,举目四望,走廊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与沉静内敛的姚晟澜道,“晟澜,你来了。”
欧阳于坚复杂而感激的眼光一直未离开过姚晟澜身边,姚晟澜却视若无睹,直径和柳春江颔首道,“伯母如何?”
“已经是用最好的药物和仪器了,重要是要看病人的意志。”柳春江扶了扶眼镜。
姚晟澜猜测着这话,小护士却推开了门,探身对门外的几人道,“那位太太想见一下一位姓姚的小姐。”
姚晟澜道,“我就是。”
欧阳于坚在身后唤道,“晟澜。”
姚晟澜轻敛眉目,淡淡的看着他的面孔,欧阳于坚心中一痛,只道,“谢谢你。”
姚晟澜不再说什么,和小护士一起进了病房中。舒浩启拍了怕欧阳于坚的肩膀道,“纵使无缘,不如释怀。”
“是我负了她,到今时今日我也没有资格说要她原谅。”欧阳于坚语气消沉,除了扼腕自责,他真不知如何补偿她。
不多时,小护士带着姚晟澜出来了,姚晟澜柔美面色平添一份悲切,经过欧阳于坚便未停步,对着舒浩启道,“送我回去吧。”
皆无人去问欧阳情究竟和姚晟澜诉说了什么,欧阳于坚望着姚晟澜再一次从他身边离去,如同置身于高峰绝顶之巅,凛冽狂风吹空了自己的灵魂,他徒手拉扯,却是没有也留不住。
柳春江道,“伯母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舒浩启去开车,姚晟澜只一个人伫立在树荫底下,从林荫道上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手上缠着纱布,晟澜心底生出一丝凉意,便想当做不认识一般躲过。
那人却直接走来过来,呵呵地笑,“姚小姐,好巧。”
姚晟澜冷眼看他,只道,“不巧,就走。”
汪鹏瑜笑了,“本以为你与我兄长必是鹣鲽情深,不想他刚走,你便来约会老情人。”
汪鸿瑾与汪鹏瑜一直在争嫡夺权,对她的踪迹了若指掌也没什么可疑的。只是听见他说得如此不堪,心底腾升起一股火,直径走过他身边,身手利落,只听啪地一声,汪鹏瑜脸上留下了浅红浮起的印记,姚晟澜扬起脸道,“收敛你的嘴,就是我在这儿打了你,你说有人会信么。”
汪鹏瑜瞪大了双眼,刚想提手反击,却听晟澜冷笑,“你可想好,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收场,你就尽管动手。”
汪鹏瑜怔了怔,最后怒极反笑,“不愧是我哥的女人,心细胆大,你说算定了我不能动手。可是你对我哥又真的了解么?他的身边何时缺过女人。”
天色近晚,晟澜孑然从医院走出来,半天的晚霞烧红了,星辰一颗颗争前恐后的冒出来。只抬头望了一眼,便不是沿着原路返回城北的王府花园,而走回了原来的马大人胡同的故居。一辆黑色雪铁龙在她转弯的时候,拦下了茫然行走的姚晟澜。
驾车的人眉宇明朗,眼神却是霸然,沉声唤住她,“上车。”
姚晟澜瞥了一眼,径直的绕过车子去,不想那人身手敏捷,一下子跳下车来钳住了她的胳膊,怒气道,“你真敢走,还故意走的车前。姚晟澜,你以为我真不能将你怎么样。”
姚晟澜面色一抹悲凉,也不抬头,任由他拉扯着,坚韧却柔弱,宛如迎风的一株芦苇立于河塘上。
他狠狠将姚晟澜按在车身之上,拧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我问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怎么样?”姚晟澜笑容凄然,却也讽刺,久久听不到对方再开口,便大笑着推开他,宛如着魔般放肆道,“你会怎么样?是像毁了王乐珊一般,还是像毁了庞颖一般,你想毁了我,你来啊。”
汪鸿瑾如遭电击,眼神里忽起的戾气,重新堵住姚晟澜癫狂大笑的身躯,临近她姣好的脸庞,隐忍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姚晟澜笑出了泪,晶莹的泪痕蜿蜒在净白的脸庞,眼底竟是戚戚,道,“这个重要么?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身上终究有什么值得你来拿的。”
“姚晟澜,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汪鸿瑾脸上沉阴一阵,托着她的胳膊,拉入了车中。驾座一声闷响,扬起灰尘,迅速消失在市井议论纷纷的民众视线中。
车子一直开到了郊野,姚晟澜麻木一般,呆滞的坐在副驾驶位上,两人相对无语,汪鸿瑾面色冷峻的驾着车子。终是到了一处旧式屋瓦小院,车子停了,汪鸿瑾扯了扯胸襟的领带,点燃了一根烟,明明灭灭之际,姚晟澜暗瞥他阴沉的面孔,最后定神,自己拉开了车门,走了下去了。
汪鸿瑾恰时转身,一手只挽住了她扭头而去的一缕青丝,指尖宛如碰触了无法挽留的一缕香魂。他执念了一阵,便也下车去,弹掉了自己手中的烟。
姚晟澜伫立在屋舍小院的灯笼底下,举目四望,晓得这里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的地儿后,莫名的有些害怕。汪鸿瑾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和她说一句,自己推开了屋舍的大门,顿了顿,对原地不动的姚晟澜道,“你不进来,今夜是想喂了狼。”
姚晟澜不发一语,便是执意往车上走,汪鸿瑾在身后道,“我不带你离开,你是离开不得的。”
恰时有动物声鸣,呜呼入耳,分外惊悚。姚晟澜在屋舍与车子的距离间站住了脚。
汪鸿瑾也不再理她,直径走入了屋子,屋中有一位梳发髻的老仆提着煤油灯披着外衣前来,眯着眼睛佯详半日,方嘶哑道,“可是大爷?”
“余姨。”汪鸿瑾熟悉的唤道。
余姨“恩”地一声,沙哑中掺杂着喜悦,“大爷,您带姑娘回来了。”
汪鸿瑾回头,姚晟澜有些拘谨失措的站在门槛边,扶着门框,看不见的阴影里莫名窘涩。
余姨弓着腰,步伐极慢,拖长了声音道,“姑娘快进来,让老阿妈看看你是长着啥样子。”
姚晟澜垂下眼帘,任由余姨牵着手,踏进了屋里,余姨拍了拍手,两个梳着长辫子的妇女从暗处走出来,点亮了院里的灯。
余姨苍老的面庞露出怜爱的笑意,“好姑娘,生得真好,配得上我们大爷。”
姚晟澜有些发窘,不由得抬眼向汪鸿瑾望去,面色如常,眼底极温柔的凝视着她们。
“夫人晓得,一定开心。”余姨乐不拢嘴。
姚晟澜意外道,“夫人?”
“恩,姑娘不必担心,夫人是位和善的,见着你一定喜欢。”余姨拉着姚晟澜入屋,汪鸿瑾紧随其后。
屋里点了煤油灯,照在屋里的家私却是布满了尘埃,余姨毫不介意的用肋下的布拂了拂,便是和晟澜坐到了塌上。
汪鸿瑾端正的坐在一侧的雕花椅子上,听着余姨对晟澜的絮絮不止。
“夫人去得早,大爷打小就在这院子里长大,自幼是个药罐子,一年四季我便是吊着药罐在壁橱底下与他熬药。老爷一年到头亦是很少回来。时间长了,大爷也不认识老爷了。”
“余姨。”汪鸿瑾出声道,姚晟澜一时不知应该用什么表情是面对他,便是不去看他。
“你坐,”余姨抿嘴笑,“我亲自下厨去,这新媳妇儿上门,余姨怎么也要做一锅好的。”
屋里只留下汪鸿瑾与姚晟澜两人,气氛冷清起来,姚晟澜站起身来,汪鸿瑾忽然走过来,揽住她的肩,道,“我母亲生前住在这里,余姨是她的贴身丫鬟。”
姚晟澜身子微微颤抖,不发一语。
“我说别你太看高自己了,你身上若真有什么值得我亲自想拥有,恐怕只有你的一颗芳心。”汪鸿瑾在姚晟澜的耳边轻笑,姚晟澜耳垂红得厉害,脸上更是发烫。
余姨上菜了,几人围桌而坐。余姨是真的很疼爱汪鸿瑾,跟他说一些琐事,问他的近况,与姚晟澜也说说汪鸿瑾小时候的笑话。姚晟澜原先的不适,也慢慢的消散开了,她第一次见到和从前不一样的汪鸿瑾,语气神色如同一个希望母亲疼爱的孩子。
“晟澜。”余姨是第一次亲唤晟澜的名字。
“恩?”姚晟澜扬起脸来。
余姨呵呵的笑,“以后常来。”
汪鸿瑾笑了笑,“余姨,我今后必带她常来。”说罢,复而将手掌叠在姚晟澜纤细的手腕处,郑重其事般牵起她的手。
姚晟澜脸颊发烫,便是胡乱的点头,余姨一脸欣慰满意。
再晚些,汪鸿瑾和姚晟澜一齐向余姨道别。
车子里,晟澜垂头,几缕碎发落在胸前,汪鸿瑾并急着开车,而是伸出手指如同接触珍宝一般仔细,轻轻的替她抚到了肩后。晟澜身子寒战一抖,转过肩来,脸颊触到了汪鸿瑾的手指,汪鸿瑾似乎露出了笑意,带着温度和宠溺,手背滑过晟澜的脸。
她突然害怕的往后一缩,紧张兮兮的望着他。这一抚,她的心是彻底的乱了。
汪鸿瑾收拢了拳头,恢复原来众人不可亲近的气势,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之前不是道我要毁了你么?”
一下子车子内的气温骤降,姚晟澜的嘴唇发寒,有些注视着汪鸿瑾的幽深如夜的眼睛,最后缓缓道,“告诉我,乐珊在哪里?”
空气想是抽空了,时间变得沉重,等他答案的每一秒,姚晟澜都觉得漫长而痛苦,她连呼吸也不敢,似乎一切都会影响到现实。这样自欺欺人的倔强,终于等到他开口,“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你做了什么。现在我只想求问你一句实话,我的朋友……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做过的,我一定不会否认,你就笃定你所知道的就是真的。”说话时,汪鸿瑾眼底没有任何光彩,里面全是姚晟澜再熟悉不过的钢精冷血铸造的面具。
“那么,庞颖呢?”姚晟澜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个死在我面前的女子总归是真的吧。”
汪鸿瑾脸色暗烈如罗刹,可怕得吓人,最后自己也胸前有一股快要点燃自己的怒火,对着同样倔强面孔的姚晟澜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庞颖死的时候,我在场。”姚晟澜咬了咬唇,悄无声息地眼眶的泪也滴落下来,“你我初见不是在李四小姐的生日宴,而是在她死的那日,检查厅外。”
汪鸿瑾觉得手腕一触冰凉,一滴滴潮湿的水泽皆是从她眼中流出。
“下颔侧影,我和她有着同样柔和的弧度,所以你才会注意到我的,对么?”一语未了,姚晟澜凝噎半响,才道,“……因为她死了,所以你忘不了她。”
汪鸿瑾抬手想去擦拭她的脸,她哭得双眼通红,委屈却顽固如同一个孩子。听着这句,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其实……什么皆是枉费了。”
“没有。”汪鸿瑾此刻如同一座雕塑,对姚晟澜坚毅道,“我爱你,从不是因为你是谁,你像谁,你有什么……而去爱你,听着疯狂,我在战场上经历了多番生死的人,我始终也不是很相信有这样的可能,‘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姚晟澜睁着盈眶秋水的的眼眸,略带震惊的看着他,心里安静而艰难。
“那时你真的爱着欧阳于坚,你便不会给我一个机会,那么我可以放手割爱,可是我为什么证明了一切,你还是不会用公平的态度的对我。你真的那么爱他,即便他将你弃之不顾,你还是爱他么。”
这是他回来北平之后,唯一说的那么长的一席话,这份感情表露无遗,从畏惧到同情,从怜悯到喜欢,之前她一直逃避着的,闪躲着的,难怕是多少次他真心付出,她却茫然不知的感情,便是如同一幅画豁然在她面前展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双臂发抖的抓住他,因为伤心,也因为动情,这份感情太难亦是太重了,千山万水,横跨了多少人,他们才能相爱?王家的倾覆,俞家的波及,生死不明的王乐珊,今非昔比的俞乐平,还有徒然松了手的欧阳于坚……多少个濒临绝望的不眠之夜,多少回暗自揣测的话语交锋,她真的很累,他便是一直磨灭不去的存在。
“鸿瑾,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