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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七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 江边潮已平(七) ...

  •   从院子到屋子里,都是汪鹏瑜的人在奔走。姚晟澜听着楼下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心里更是杂乱,也不想出门去看,左右天黑下来,汪鹏瑜会走的。
      当天真的黑下来了,姚晟澜下楼来,汪鹏瑜却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脚边散落一地的烟头。姚晟澜复想上楼,汪鹏瑜面朝她的方向,隔着玻璃门说,“你真想大哥回不来?”
      姚晟澜吁气,按着自己腹部,下楼走进客厅来。她看见汪鹏瑜蹙着眉头,神色焦虑,心中还有一点讶异,然后听他继续说,“想救我大哥,现在就一个法子。”

      姚晟澜再回过神,已经到了顾家大宅的气派铁栏大门前。汪鹏瑜就坐在副驾驶上,一起陪着她到了顾业成的家中。她有些恍惚,然后看着转过头的汪鹏瑜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汪鹏瑜下来了车,又帮她开了车门,并没有直接回答她,“你不是和我大哥离开上海吗?”又向顾家大宅遥遥一指,“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姚晟澜亦是知道,整个上海能帮助自己的也就是顾业成了。事到如今,顾业成遇刺,顾家加强了警备,如何会让毫不相干的自己进去。汪鹏瑜说要让自己和他的兄长走,自然也是真的。顾业成都有人敢行刺,敢做这档子事儿的就只那些人,如今上海没什么安全可言,还不如及早抽身离去。
      姚晟澜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她在出门前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的丈夫打来的。可汪鸿瑾并没有说太多,只道,“和鹏瑜走吧,走了之后……就不要再等我了。”
      电话咯地一声挂了,姚晟澜先是一惊,再说什么也只听到忙音,不知怎么,眼泪啪地掉了下来。她甚至来不及怕,最坏的念头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但是汪鹏瑜并没要带她离开上海,而是带她来到了顾业成的府邸。

      姚晟澜按了电铃,来开门的几个男仆人煞气冲冲,为首的人看见她,声音充满了惊讶,“姚小姐,怎么是您?”
      为首的人是顾业成的心腹随从冯林,自然认识姚晟澜。只是他仍旧称她姚小姐,而非汪太太。姚晟澜穿着玫红色的刺绣金盏花斗篷,本就失神,忽抬头一看,才见冯林胳膊挂了彩,绷带捆着挂在脖子上,脸上也带着擦伤,看样子顾业成遇刺确是属实。
      姚晟澜低下眼帘,轻声道,“我是来看顾老板的。”
      冯林想了想,又和几个手下低语商量了一番,终于是打开铁门。冯林亲自引姚晟澜到顾家的内院,路上,姚晟澜说,“冯先生,今后您还是叫我汪太太吧,我听着习惯。”
      冯林背对着姚晟澜的身板停了停,没回身,只说,“在顾老板面前,我还是叫您姚小姐合适些。”

      顾业成的夫人徐美玉是学戏出身,小时候便在大世界的戏班子长大,曾经是刘恭正手中的四大花旦之一。她的沪语说得很好,人是旧时妇人的做派,和顾业成只生了女儿顾雪,多年无子,却仍是顾业成身边唯一的女人,于是对丈夫更加言听计从。
      对于姚晟澜的到来,她表现得和蔼客气,也许是因为韩如冰的缘故吧。
      徐美玉与姚晟澜交谈中,不由细细的打量起她来。姚晟澜可不是什么随意的交际花,她的才气连自己的女儿都赞不绝口。上海滩美人如玉,韩如冰近二十年空有艳名,是大名鼎鼎的大世界老板刘恭正的外室,自然不能是别人能染指的。而王宝珠、金四小姐之流,说得是电影明星、名门闺秀,但其行事做派,早与交际花无疑,皆是陪着各样的男人宵夜,陪坐,出席酒会宴会。上流社会面子上都是彬彬有礼,底下的事情荒唐甚多。
      徐美玉有些明白自己的丈夫会对这个女作家动心的原因,姚晟澜和韩如冰还真多相似之处,都是什么都不缺,既有家底又有文化,且都有菩萨心肠在哈逊夫人的安利花园里抚养孤儿。一个女子有才有貌,思想又不低,心中必有股傲气和勇气,她能拒了权倾上海的青帮老大,却执意嫁给了人人并不看好的奉系参谋,想必也是韩如冰一样,是为了心中执念吧。
      徐美玉深居简出,身边交际圈很小,女儿从军之后,她便和韩如冰走得很近,听闻顾雪明达鹏两个孩子还在一起,就想打探着消息。一来二去,她自然知道姚晟澜今时今日的处境。不过徐美玉到不在意这些,在这个关头,还有人愿意来探望顾业成,总不可能不带一点心思。徐美玉没念过什么书,小时候唱戏就成天念着什么忠孝节义,跟着顾业成那么多年,江湖义气还是懂得。
      姚晟澜对于顾业成来说意义非凡,这也是姚晟澜能进入顾宅的原因。在姚晟澜和汪鸿瑾结婚之后,顾业成也着实低沉了一段时间,但他毕竟豁达而开明,并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心情。在一开始,顾业成就查过姚晟澜,她在北平的经历不算复杂,父亲是北平古玩界的泰斗,姊妹几人是北平城中享誉盛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她更是在青春年少便于当时奉系汪派的少帅汪鸿瑾定亲,一度是城中热话,后又离奇分手,远赴英国剑桥求学。
      可顾业成第一次见到姚晟澜之后,却觉得她给人的感觉过于简单。刚开始她身边有许多名人学者,例如导演于可夫,律师俞乐平,还有就是商人顾章,每一个都年轻英俊,博才富有。任他们是谁,她说话永远淡淡的,自信了然的笑意,或是安静欣赏的眼神,她对每一个男人都是一样的,或者说没有一个男人打动她的心,所以仅仅是友人,君子之交淡如水。
      跟踪她的人回来说,她收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叫她妈妈,而孩子确实非她亲生。再后来,他派去跟着的人居然受到了其他人的恐吓,是直属于淞沪司令部的军人。
      淞沪司令部是浙系庞子敬的大本营,内部亲日居多,但又有南京力量的制衡。姚晟澜的生活也越来越不平静,她无论是回了杭州过年,还是北上北平探亲,那个神秘的势力也会跟去,几经周折,她快回到了上海之前,更快传回的是她与汪鸿瑾的婚讯。

      “我不想见她,见她只会是有坏处。”顾业成对冯林说,顺势摆了摆手。
      冯林恭敬地弓着腰,守在顾业成的床前,想了想,问道,“顾老板是不想乘人之危?”
      顾业成愣了愣,加重了语气,“她已经是成婚的妇人,谈什么乘人之危,我顾业成也不稀罕这种机会。”
      冯林说,“姚小姐是个上海滩少见的漂亮女人啊。”
      顾业成做闭目养神状,“你去韩公馆找韩如冰,可会叫她刘夫人?她既让你唤她汪太太,你还不明白?韩如冰是我多年的朋友了,年轻的时候帮了我不少忙,她一再求我,我也不好推辞,这样吧,冯林,你带我的亲笔书去南京,老蒋不给面子,戴笠总是会给的。庞子敬可是拔了戴笠在上海的好几个钉子。”
      冯林不由正色道,“老板,您此次卖给姚小姐是极大的人情。”
      顾业成未睁开眼睛对冯林说,“让她回去吧。”

      冯林让丫鬟带话给了徐美玉,徐美玉有点尴尬,觉得也许丈夫应该见上一见姚晟澜,无奈丈夫主意已决,她只好对姚晟澜说,“不好意思啊,汪太太。老顾的身子还要静养,不便见您了。”
      姚晟澜出奇的平静,一点也不惊讶这样的结果,反而是微微地松了口气般。
      冯林在客厅的一侧,悄悄地打量着客厅两人的举动,心里暗暗地想,姚晟澜来探病并非出自本意。
      姚晟澜真的要走了,徐美玉说,“让冯林送送你吧。”
      姚晟澜没有说什么,觉得徐美玉让人送她可能有什么含义,反正她也是来求人的,不如看看别人的安排。

      冯林是北方人,生得魁梧,姚晟澜和来时一样跟在他身后走,他的背影显得人高马大。
      冯林边走边说,“姚小姐精神看上去不太好。”
      姚晟澜将头发捋过耳边,道,“还好吧。”
      冯林直言不讳,“可是因为汪参谋?”
      姚晟澜不答,礼貌周全,却神情冷淡。
      顾业成一直留意着姚晟澜,便派冯林去查汪鸿瑾的下落,冯林自然知道,汪鸿瑾如今是让庞子敬软禁到了提篮桥监狱。

      冯林并不觉得姚晟澜能配得上顾业成,其实她和汪鸿瑾也不是特别般配,她这样的女人年轻又高傲,看得上的人,那必是最是自己心仪的人。但她千挑万选,偏偏就是选中了已经落魄了的汪鸿瑾。
      冯林也看出来了,顾先生就是喜欢姚晟澜,喜欢她像年轻时的韩如冰。
      虽然他跟着顾业成只见过几次姚晟澜,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上海风云》的庆功宴上。那次,姚晟澜在宴会上如明珠般闪耀辉煌,美丽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女明星;那次,庞子敬、汪鸿瑾还有日本人都在出现在宴会上,日本人与顾章发生了争执;顾老板一直盯着姚晟澜的方向,而姚晟澜却望向稍远的庞子敬汪鸿瑾那一桌,她虽然留洋,见过些世面,到底心思单纯,掩饰不了伤感又落寞的目光。
      顾先生微蹙起了眉头,喝了一杯洋酒。那一夜,顾老板亲自去说服一个女人留在他的身边,那个女人却和别的人跳了一支舞。那段时间,顾老板并非没向顾章施压,却又四两拨千斤地带过了原来的压力,顾老板始终没忍心让姚晟澜为难。
      冯林从未见顾老板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样隐忍的地步,甚至是姚晟澜与汪鸿瑾成婚,流言蜚语层出不穷,顾老板也在报上特意澄清。
      即便是今日,顾老板还是轻描淡写道,是因为韩如冰所托。
      冯林血雨腥风的经历得多,风花雪月的也不是没见识过,顾老板大气大义,心底最在意的还是一个名字,韩如冰。
      今天,冯林看得更明白了,韩如冰、顾老板、姚晟澜,其实前两者都想心知肚明,唯独姚晟澜全然不知为何自己会让顾老板青眯有加。

      到了大门口,冯林对姚晟澜笑了,说,“汪太太,慢走。”

      第二天,在《申报》的头版刊登了一则启事:顾业成本人此前遭遇意外,却有不实留言误扰,特此告之,顾某身体无恙,感谢此前社会各界以及亲朋好友的关心问候。

      又过了一个星期,汪鸿瑾才再见到了姚晟澜,他还穿着上次见面时的军装,头发拨乱了,脸上抹了灰。她穿着深黑色的大衣,没带任何首饰,站在街角的另外一头。
      爱了,恨了,很多年后烟消云散的上海街头,跳跃了时间,跳跃了生死,跳跃了尘世。在那个时候,姚晟澜和汪鸿瑾才明白,原来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走远,就是住在心里太久了,久得殒入血脉,深入骨髓,各自在天涯尽头里守着,却从来没发现这个事实,其实他(她)一直在心头。
      两人深深地凝视着彼此,汪鸿瑾先是苦涩一笑,几经沧桑,无言的苍茫与沉默。姚晟澜亦是难过,转脸捂住唇,始终不敢走上前,怕在丈夫面前懦弱地流泪。
      汪鸿瑾走上前,大手张开,将妻子从容拥入了怀中,然后问,“你怎么还在?”
      姚晟澜面朝着提篮桥监狱的大门,不置可否,“我来接你回家。”
      汪鸿瑾带着一点探究看着她的脸,“不觉得我身上的味儿很重么?”
      姚晟澜说,“你还有什么不能让我嫌弃的。”
      汪鸿瑾眼底都是笑意,“那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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