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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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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既会变傻,又会变懒。
梁连作为一个行动派,既不想变傻,也没有变懒,而是生出了游览名山大川、造访名胜古迹的兴趣。
有一段时间,停在某潭钓鱼,据说厚德载福者,能有幸遇见神龙。还没钓两天,就接到飞鸽传书,传来紧急消息。
信上称相国夫人病重,召公子速速回去临安。小小的信笺上,数点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梁连不是一个惧怕见血的人,可是,一旦看到信上的血,总觉得看到了娘亲呕血的画面,让他惴惴不安,心如揣火。
再不管钓什么鱼啊虾啊,立刻启程,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回临安。
回到临安,入城门时,也顾不得例行手续,只道一声“让开”,令牌一现,长驱直入。
不想城内正是集市热闹,人多围聚,梁连纵马狂奔,冲撞了到人,坐下骏马受惊,抬腿嘶鸣,马下之人更是吓得僵直不躲。
梁连无暇顾他,连是谁受了惊都没看清楚,拉住马缰,再度驱马飞奔回梁王府。
受惊的是个姑娘,被马这么一惊吓,直接昏死了过去。
市集人多,一旁有人将来龙去脉看得明晰,立刻辨别出那马上之人分明是梁相国作威作福的儿子,啐了一口:“作恶多端,必遭横死!”
三两个热心者纷纷上前扶起那位昏死过去的年轻姑娘,人群中有认得她的人,道:“这不是刘家的闺女么。”
“刘家,哪家?”
“城门楼旁巷子里负责倒夜香的那家呀!”
“是了是了,的确是刘家的女儿刘明珠,赶紧把她送回家去吧!”说完又叹道,“唉,飞来横祸,真可怜!”
一行人一边诅咒着梁家将来断子绝孙,张罗着将明珠送回了家,一边让人去叫刘老爹回家。
好话不应坏话应,如果这群人知道梁相国日后的确是后继无人,想必会开心得跳起脚来,拍手感激,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过,他们没那个能力预见未来,现在不过是图得一时骂人痛快罢了。
事实传出去,多少会更改掉它本来的面目。梁连街上撞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当传到刘老爹耳中的时候,面目全非。
“刘老爹,你女儿被梁王府的狗崽子梁连摧残了,赶紧回去看看吧!”
刘老爹听到自己女儿被摧残欺凌的消息,又急又气,急得是女儿的病,气的是梁连这个没教养的小畜生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自家女儿,梁王府的人是不是从来没见过美女,连一个倒夜香家的女儿都要欺辱凌虐一番!
于是,在梁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罪行又多了一条——辣手摧花。
刘老爹心急如焚,慌忙去找了大夫,回到家替女儿看病。
小小的木板屋子,下雨时会漏水,看上去贫困至极。刘老爹和女儿明珠两个人就相依为命地住在里面,平日里爹出门干活,女儿留在家做家务。可如今……
刘老爹站在一旁,搓着手,目不转睛的看着替女儿诊治的大夫,一脸紧张。
大夫在望闻问切之后,站起身来,摇头叹息:“令嫒惊吓过度,即使醒来,怕是心衰智残,不能再说话了。”
刘老爹一听,两行清泪怆然而下,大抚掌心,唉声中带着嘶哑:“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女儿竟遭如此横祸!”
大夫安慰了他几句,又开了副定心神的药方,让他依方抓取,便匆匆告辞了。
刘老爹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不但被欺负,以后还都是半个废人,再不能言语,实在气到不行。
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见女儿的惨状就默默掉泪,第二天,终于忍不住气,上梁王府去闹,还没进得梁王府门口,就被侍卫撵出了门。
刘老爹心里更是那个气啊,梁连这货,没经过他同意就糟蹋了他女儿,做了他女婿,还把老丈人赶出门来,简直是吃霸王餐,吃干抹净走人,浑蛋!禽兽!
刘老爹愤恨不已,却止步于梁家权势,百般无奈,只好守着病弱的女儿独自垂泪。
又说梁连那日驱马回到临安,急急冲进梁王府,欲见病中亲娘。
谁知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娘亲坐在池畔,正在喂鱼,面色红润,神采飞扬,哪里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样子?
他暗暗吃惊。不是说娘卧病在床么,怎么气色如此光鲜?自己一路劳累,大汗淋漓,一时怔忪呆立,也道不出什么疑问。
反倒是梁夫人眼见自己儿子回来了,笑着招呼:“连儿,你来。”
“娘……你怎么?”梁连傻乎乎的走了过去,手被梁夫人牵了去。
梁夫人拉着儿子的手,笑道:“不是为娘称病,我儿岂会回来?”
梁连一听,顿时气结:“怎可如此乱开玩笑!儿子担心死了!”
看到他不高兴,梁夫人赶忙安慰:“连儿啊,为娘还不是为你好,急着找你回来,乃是有大事,若不是我自己称病,你岂会回来得如此迅速?”
梁相国和梁夫人对他们儿子做的最成功的教导,或许就是尊敬照顾家人了。
因此,纵然心中千般万般不高兴,面对母亲,他也发不起火来,只好敷衍的问了一句:“什么大事?”
“听说六公主中意于你,要下嫁到咱们家。”梁夫人面带喜色,像是道出了天大的秘密。
六公主……?不是四皇子的妹妹么……
思及此,梁连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四皇子每次见他,总少不了会有一阵对他怒目而视,谆谆告诫他不要打六皇妹的主意,弄得他莫名其妙。自己根本与六公主不相识,何来打她主意一说?
不过,既然六皇子都这么说了,自己和他又是知交,说不打就不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现在这事一发生,梁连逆反心理更重,无故空降的妻子,他才不要!
梁连黑了脸,握住母亲的手:“娘,孩儿不愿。”
话音刚落,梁王爷的怒斥接踵而至:“大胆!皇上肯把女儿嫁给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逆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要嫁,我就一定要娶吗?虽然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也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意愿好不好!
梁连本想如此开口,又忖,父亲面前还是收敛点好,转问梁夫人:“六公主我从未见过,缘何中意于儿?”
“这……”梁夫人沉思片刻,“为娘也不清楚,只是上次进宫的时候,六公主的母妃惠妃曾与我谈起。”
梁连确实觉得莫名其妙,六公主按理说来应该从来没见过他,又怎么会突然要嫁给他?难道是四皇子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好话?……可是平时只要一提及这个话题,四皇子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仇敌一样,这么一想,梁连更觉得他在六公主面前不可能说出什么好话。
“连儿,总之这对咱们家来说都是喜事,你也到了适婚年纪,该娶得一房妻子,能娶到皇上宠爱的女儿,不是天赐良缘么。”
“娘,可是……”
“好了好了,总之只要一得皇上许婚,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梁王爷看他犹不死心,又立刻插了一脚。
公主不但贵为千金之躯,传言长得也十分秀美。
既有美色,又能博得名利,婚配于梁连,对梁家岂不是美事一桩!
聪明如梁连,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只是,想和做,完全是两码事。他没有高兴,倒郁闷得像吃了一嘴的沙,爹娘所言的喜讯,对他而言,毫无可喜之处。
确实,他年及弱冠,早就该娶妻生子,只是,一个任性的人,顽固起来往往是很可怕的。
除非不娶公主他脑袋掉下来,否则,不见黄河,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遵从上令,娶一个随便塞到手里的女人!
打定主意,一有机会一定要推掉这门亲事。
这个机会没有来得太晚。
适逢秋季,皇帝外出狩猎,六公主非央了一起出行,四皇子本就是同行,又是梁连好友,一把就把他拽上了。
入夜,梁连在郊野小亭前遇到了传闻中的六公主。
公主云浓绀发,缀以名珠贵玉,环佩叮当,长裙曳地,一眼望过去,奇艳绝伦。不过,就算公主再美十倍,梁连也不可能随便被美色所迷。
梁连一躬身,对公主薄一施礼。
公主手持一柄宫扇,见了他,像是见了旧友,也不害羞,只道:“梁公子不必多礼。”说完摇着扇子,轻笑起来:“我曾听皇兄说,公子貌如潘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被当面称赞本应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可是,听到公主这评价,梁连非但不高兴,反而连肠子都要怄出来。
第一、大丈夫怎么能只看脸呢!
第二、原来公主是看上了他的脸!
梁连想要仰天长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生了一张如花似玉、让人倾心的小白脸!这不公平!如果他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公主,岂不是出卖色相!……不要,坚决不要!
公主的目光渐渐转为慈爱,继续道:“传闻公子雷厉风行,临安城中百姓常常怨声载道,不知可是真的?”
……这还有假?
梁连一愕,对公主的审美水平更加哭笑不得。
倘若传到她耳中的是美名,也倒罢了,传到她耳中的明明是恶名,怎么就……还是入了她的法眼呢?
但他为人也算光明磊落,痛快地承认:“的确如此。”刚一承认,就稍稍有点后悔,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出人意料,公主没有半点嫌恶之色,反而像是很开心,以扇遮唇,都掩不住眉梢眼底的喜悦。
这倒让梁连懵了。这公主的品味真是……与众不同……
“承认得干脆利落,公子好生豪爽。”公主欢喜地赞叹,“难怪皇兄对你称赞有加,你,我是嫁定了!”
不要啊——!只闻从善积恩德,哪有皇家入匪帮!?
……等等……四皇子称赞他?……没搞错吧!
梁连满头黑线:“这……只是……”
他真想脱口而出,让她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她夫婿的最佳人选!
他支支吾吾,眉毛拧成一团麻花。
公主见了,渐渐对他奇怪的态度有所察觉,问:“你不愿意?”
这里不拒绝掉,日后若当今圣上真的指婚,就拒绝不掉了。梁连心一横:“公主倾国倾城,梁连自觉配不上。”
“毋需用这种话来敷衍搪塞。”
“并非有心敷衍公主,只是……”
“你有心上人?”
这下倒好,他还没想好后面的台词,公主却自己给他找了个台阶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绝不能辜负了良机,梁连赶紧跟上:“……是。”
公主展颜一笑:“那没关系,我嫁给你,却没有不允你纳妾啊。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平常,若你真心喜欢,我不在意。”
“这……”……要不要这么贤惠啊。
“你还有何顾虑?”
“梁连心中已无法容下他人。”
“他人?”公主柳眉一蹙,娇颜登时阴云密布,“到底是哪家闺秀,能让相国公子如此神魂颠倒,拒我至此?”
梁连心中忽而来了主意。
他望了望公主,露出惨淡一笑:“若是对方是女儿身,或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我中意之人……乃是……”
“乃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公主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回禀公主,是四皇子。”
“皇兄!?”公主这一惊可不小,差点站不住脚,滑倒下去。
梁连连忙伸出手去扶住她,道:“公主小心脚下!”微风一吹,湖上波光粼粼,公主的裙角也随风飘动,佳人在抱,真是美哉!
然而,怀抱佳人的梁连明显不这么想,确保公主站定,他急忙放开了手:“失礼了。”
公主却顾不得这些,道:“你道你中意于我皇兄,岂不知这是乱天理、悖人伦的错事么!梁相国岂会容你胡作非为?”
见公主已有些失仪,梁连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继续说:“公主所言甚是,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就不信,皇兄有这等能耐,致使人伦不正!”
“公主若不信,梁连愿在此以死明志。”
梁连言罢,拔剑横与颈上。
“不要!”公主吓退一步,见他光洁的脖颈上血色渗出,又慌慌张张上前阻止,“你,你别这样!哎……好罢,我不逼父皇让你娶我就是了!”
梁连收剑,对公主再施一礼,笑容有些苍白:“多谢公主谅解。”
公主敷衍一笑,暗自神伤:“想不到公子对我皇兄情深至此。……既然如此,我在这里多留也无益处,如此良辰美景,却徒添伤感,真是可惜……告辞了。”
六公主刚走出梁连视线没两步,便与人撞个满怀。待抬头看清来人,才知正是梁连口中那位让他意乱情迷的四皇兄。
“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兄。”公主一撅嘴,“这么急急忙忙作甚呢,撞得人腰酸背痛腿抽筋四肢无力全身酸软……”
“娴儿。”四皇子冷了面色,“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啊!?”公主暗道不妙,想要岔开话题,“你来找我做什么?”
娴儿是六公主闺名,封号乃是华宁公主。四皇子与六公主本是同母所生,亲密更甚于一般的皇族兄妹。
六公主中意梁连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这件事四皇子自然心中有数。本来担心妹妹初次亮相,会把梁连惊艳到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去吻她的三寸金莲,谁知事态竟然往出人意料的方向脱缰而去。
竖子!到底有没有人性啊?居然随便拒绝别人的妹妹……
四皇子扶额。方才梁连和公主两个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了个清清楚楚,现在现身于六公主面前,当然是有话要对她说。
他强忍胸中沸腾的河流,谴谪华宁公主:“娴儿啊娴儿,你怎么如此好骗,这家伙诓你,你也看不出来么?”
“诓我怎么了!”华宁公主一跺脚,踩上她皇兄的脚背,疼得他唉哟连连,“我就是喜欢他!诓我也好,骗我也好,他都搬出了他爱皇兄这种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又背经离道超越人伦的大悲剧出来,摆明了不喜欢我,难道我还要不依不饶死命倒贴么!”
“娴儿你……”闻得此言,四皇子汗颜,“竟然知晓?”
“皇兄在我面前提起梁公子,纵然没有八百遍,也有四五百遍,我要是还不了解他,也枉自为人了。”
“你怎么就不告上父皇,治他个欺君之罪?”
“就算我舍得,皇兄你舍得吗,他可是你的知交好友。”
四皇子扪心自问是有点舍不得,不过如果是为了心爱的妹妹,什么忠心下属啊,那是小事,知交好友,心一狠眼一闭,也可以舍上一舍。
这话要真出口,估计他自己还没来得扇自己一耳光,皇妹先一巴掌把他掴飞。
“怎么?”华宁公主见他犹犹豫豫,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总之你能体谅就好……”
四皇子心道,梁连这小子真不惜福,自己貌美如花又甚乖巧妹妹这么喜欢他,要倒贴给他,他居然都不要!他居然敢不要?!
沉思了一会儿,又兀自捶胸顿足起来。
六公主下嫁一事算是告一段落。这件事梁王爷夫妇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知晓,听闻了这个悲惨的消息,皆喟叹一桩天赐姻缘无疾而终。
梁连自己倒觉没什么,少了一桩闲事,继续往昔风光,爱干啥就干啥。
然而,有个人可是不能像往昔一样对他了,简直一看他就来气,这人就是四皇子。四皇子气他不娶自己心爱的妹妹,不但不主动见梁连,梁连主动进见他,他也推辞不见,就算街上见了也要绕着走,……虽然躲避的同时,更像一个跟踪偷窥狂。
跟兄长态度截然相反,华宁公主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经常抓皇兄给她讲述梁连的日常琐事,让四皇子苦不堪言。
时逢梁连二十有二,正值春季。
宋朝南边的藩属派大使向朝廷进贡,其中包括四件奇珍异宝,分别是:时辰八卦炉,按时辰升起檀烟;神君天奏乐图,自奏迎宾曲;烈火神珠,可让水无火自沸;羊脂玉净瓶,能使枯木再逢春。
使者刚至南宋都城临安,就染了病,不能觐见圣上,久病难愈,竟然死在了临安。
这一拨事儿,无疑给负责接待外宾礼部侍郎予以便利,为了阿谀奉承,舔舐上司的屁股,他转个身就将进贡的四件宝物送去了梁王府。
梁王爷得知将要得到这四件宝物的消息,很是高兴。
宝物送进梁王府时,梁连正拿着一把小银刀,很专注的,安静地修着指甲。
“爹,这是什么?”
“你的饲料。……怎么可能,骗你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