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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这个。”沿着深咖啡色的木纹桌面,戴安达把白色信封推过去。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目光隔着镜片审视他几秒,拿过信封,拆开,抽出来很快地扫了扫内容方才启口:“为什么?”
“……之前的合作项目已经完成,现在转向手机那边的研发,我并不是很在行。”戴安达就事论事。
“水利监测方面的东西现在正在和省里谈,数据整合是最大的模块。”手机嵌入式系统本来就不是重点,政府这边的才是接下来的大项,公司正需要用人,这些戴安达应该知道。
戴安达闻言低头,沉思片刻,决定把话挑明:“数盟最近在要人,有职位吸引我。”看对面的男人仍不为所动,无奈,祭出杀手锏:“楼泽,我家里,你清楚的。”所有的人一直都反对他留在这里工作。
楼泽表情不变,只唇线紧了紧,半晌,折好手上的辞呈:“数盟走的是高校线,不适合你。这个先放在我这里,你再考虑考虑。”言毕先起身向会议室门口走去,快到门口,缓了缓脚步——
“晶晶的婚礼,是这个周末?”
没防备他有此一问,戴安达愣了下才“嗯”了声,看见楼泽僵了僵,握住门把的手突地一沉,扭开门背脊挺直地快步走了出去。
听走廊里他的脚步声远了,戴安达长出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数盟重研究甚于应用,真要讲用武之地,还是科诺这里更适合;可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纠缠在一起,他家那边一堆婆娘也就算了,楼泽自己的状态也不对。总之,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多看几家,能够公私兼顾才最好。
话说回来,一个消失已久的人还能有这样的影响力,唉,他是怎么都看不出“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能把楼泽这样的人搞到这种地步。好了,他这边该做的都做了,至于老婆大人还要怎么怪罪,他也毫无办法。
楼里没剩下几个人了,再晚了路上会很堵,赶快回家是正经。不再多想,戴安达收拾好公文包,急忙起身离开。
“过两天我派两个人跟您过去看看。”之前是自己估计不足,水利项目不像其它,得多安排两个人跟着——楼泽嘴上应承着,心下暗忖。
“呵呵,楼总你办事,我们放心得很啊。”鲁处长笑着一抬手:“来,今天主要是大家联络一下感情。”
楼泽也不推辞,正举杯就口,包厢门被从外打开,几个年轻女孩鱼贯而入,他右手边监测科的小张起身招呼:“过来坐过来坐。”
楼泽不禁皱眉,转头去看刚向他敬酒的人:脸型方正身形劲瘦的处长不动声色地抬手再饮一口葡萄酒,对身边坐下并偎向自己的女子也不拒绝,只是调转了眼光似笑非笑地也向他看过来。
“楼总,这几个女孩子很乖的,您看——”小张在另一边殷切询问。
他转头正要答话,却听到对面的李副半玩笑半认真地抱怨:“皮肤倒是不错,只是这小肉胳膊……嘿嘿。”引得一干人等也跟着低笑不已。
心头一跳,目光不由得转向了那个被调笑的女孩:看样子出来“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小女孩明显慌张,对黏上自己手臂的男性抓握很不自在,微皱着眉意欲闪躲。
“老李,你不喜欢也不要这样说,看把小孩子吓的。”鲁处长单手环抱着软玉温香,任美人松了银灰色领带又解开他黑色衬衫的头两颗扣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他的喉结,笑吟吟地安慰小女孩:“去,到我们楼总那边,”一手指向他:“楼总年轻,也知道心疼人。”
女孩闻言瞟去,对上楼泽俊朗严肃的面孔,愣了愣,脸上闪过一抹欣喜,忙起身向他走去。
这边楼泽眉头却皱得更紧,无妄之灾。
“嗯?”看女孩落座后毫无动作,鲁处长轻哼一声,他怀中的美人忙丢个眼色给刚入行的姐妹:搞什么,这些人哪能得罪?
女孩吓了一跳,手怯怯攀上隐隐透着怒气的楼泽。
铃音响起,楼泽眉头略松了松,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接起来:“喂?是,比较急。很有必要。可以,您现在在哪儿?好的,我马上赶过去。”
挂了线,抬头对仍带着莫测笑意的鲁处长笑道:“董事过境,要当面约谈,先走一步。”
拂开女孩还搭在胳膊上的手,起身:“告辞。”
喝了酒,车只好寄放在这里了。
出了酒店的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楼泽深吸一口气,抬手招了辆出租,坐进去,报了地址,有些疲累地向后靠去:这帮官员,真是不好应付。
应该还是开出的条件让他们不满意。谁说公家的钱花起来不心疼?这个鲁处长精打细算得很啊。以后不知道还有哪些小动作,总觉得今天在他面前这样的不避讳,不单纯是“联络一下感情”。
皱眉思考着,眼角却被右前方闪烁的霓虹灯晃到,楼泽凝眸望去——是那家仓储超市。
整个人忍不住撑坐起来:蓝白色的大招牌耸立在广场的一侧,在灯光的炫耀下还是那么醒目。快到关门时间了吧,门口人群只出不进,手上全是大袋小袋,隔得这么远,袋子上的笑脸logo还是一再地跳到他眼前,让他想起那年四人在门口的对谈——
“哎呀,我忘了买那个了!”当时谭晶晶的娇嚷还回荡在耳边。
“什么啊?”她迷惑不解。
谭晶晶不理会,只对着自己男友颐指气使:“叶志伟,你帮我去买。”
“那这些——”叶志伟提了提手上的两个大购物袋。
“要姐姐他们帮忙看一下嘛,”随手指了指他们,谭晶晶有些不耐烦地吼男友:“你快一点,我在厕所那边等你。”
“是要纸吗?”听到厕所二字,她从包里翻出一包递过去:“我这里有。”
“不是啦!”推开她的手,谭晶晶大叫:“你和姐夫去啤酒屋等,我们待会过去。”急急跑走。
听到这里,他这个“姐夫”已经完全明白,自觉地从苦笑着的叶志伟手上接过购物袋,用手肘推推还在愣神的她:“走了。”
“可是——”晶晶到底要买什么?
“女性用品。”看她对他的了然不解,他简单说明。
她一愣,然后明白过来,第一反应是惊讶瞪眼看向身后的叶志伟——那种东西叫她这个表姐帮忙不是更方便!
“晶晶她……很挑。”叶志伟也不自然起来,女友的粗线条是一回事,跟她的表姐讨论这种事则是另一回事了。
“林云,走了。”他也看不下去了,干脆用一只手臂圈住她往前带:“我们先去占位置。”
终于搞清楚全部状况,她的脸早已红透,忙反手拉住他急急逃窜,到啤酒屋坐定还迟迟不敢正视他。
他越发想笑,知道只有一着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转头对一旁候着的服务生说道:“茶树菇汽锅一份,嗯——还有——”
“不是自助火锅吗,还要那些干嘛?”这里贵的要死啊,林云急忙伸手抢过menu,塞回给服务生:“火锅四人份,就这些。”
“今天情人节。”他轻轻一句,看着她一愣过后绽出朵笑来,这才对着侍者说:“之前的汽锅不要了,加一份麻竹虾。”她爱吃。
她傻笑着望着服务生离开,转头碰上他的目光,表情变为懊恼。
看穿她还在为刚才的家丑外扬闷闷不乐,他也不理,站起身径自走开。片刻回来,手中的玻璃杯放一个到她面前:“不带碳酸的只有这个。”
她接过来,捧在手里,咬唇思考,半天抬头说了句:“我不会要你帮我买那个的。”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如今,当年还是小孩一般、会在情人节提议“四人约会”的谭晶晶已经要举行婚礼,而一度被唤作“姐夫”的他却早已失去了这个身份。
并没有寄望会给他下帖子——他不问,连天天共事的安达都只字不提,那一家子对他有多防备,他清楚得很。
对了,安达要辞职。郑董只在这里待24小时,这件事要抓紧谈,如果拿不出像样的条件,估计安达是真的留不住了。
眼看着前面绿灯亮起,出租车再次启动,下一个转角过去就是郑董下榻的酒店。楼泽收拾起烦闷的心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成败在此一举。
“你还没睡?”
走进卧室,看见还斜靠在床头看书的丈夫,林苏问道。
“嗯。”放下书,戴安达抬头:“小超睡了?”
“嗯。”坐在梳妆台前,林苏点头,“我说不带他去参加婚礼吧,看把他疯的,刚才还一直嘚吧嘚吧个没完呢。”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今天他在学校挨批了。”
“怎么回事?”
“欺负人坐在前面的小姑娘。”往脸上涂着晚霜,从镜子中看一眼关切望来的丈夫,林苏觉得好笑,“那小女孩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他提前把人头发给钉在桌上了,小丫头起立的时候当场就叫出来了。”
“这小子!”
“上梁不正下梁歪。”想当年这个作老子的还不是这样招惹她。
“我小学的时候可没这样。”戴安达笑着反驳,想起白天的婚礼,笑容收起,“诶,你家林云就一直不回来么?”
擦完手霜的林苏一愣,随即皱眉:“谁知道!”起身坐上床,“之前大伯父去世,她不也没回来?”为这个,大伯妈到现在还有些怨怪呢。
“那三伯妈知道她在哪儿吗?”戴安达若有所思。
“应该知道吧。”毕竟是亲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估计也是心疼她,家里的事情从来不逼着她回来。”
说起这个,他们这个大家庭,人多嘴杂,三伯妈自己都没逼小云了,其他长辈背后却隔三差五就会相互揣测;更恨的是每回说着说着就说到她家安达身上来——象今天,那话是什么来着,敌我不分?
这样一想,本已睡下的林苏偏头问道:“对了,要你跟楼泽谈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我还是想留在科诺。”戴安达说得有些迟疑。
“为什么?”跟他之前的决定不一样,林苏干脆翻身坐起。
“数盟那边理论走得太深,我不是很想在这上面用力;而且——”认真看向妻子,戴安达说道:“前两天楼泽找我谈了,说董事会同意我薪资上浮20%,另外还让技术入股,算10%的干股。”对他而言,条件实在诱人,就不知道太座的意思。
“哦,那就留下来。”
林苏却没有丝毫挣扎:本来就是嘛,她可不像那些三姑六婆,小超上学、婆婆看病,哪样不需要开销,这么好的条件放在眼前,楼泽是不是“敌人”的问题,可以再考虑。
“这事儿我估计还是楼泽帮忙争取来的。”戴安达在旁边冒出一句。
“他?”
“嗯。”
“怎么说?”
“所以我刚才问你林云要不要回来。”见妻子不解,戴安达解释:“要不是我在科诺工作,早两年楼泽就跟你们林家没关系了吧?”
他的意思是——
“楼泽是为了小云留你?”
“嗯。”他也是最近才回过味儿来的,除了这个理由,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这样啊——”觉得丈夫分析得有道理,林苏咕哝着睡下。
看来改天真得跟三伯妈好好谈谈了。
“楼总,水利局那边打电话过来,让您下午过去一趟。”
“J市数据改变的问题?让小赵去。”
“就是小赵接的电话,说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很少见到楼总对工作这么不耐烦的,偏偏这又是目前公司最重大的项目,秘书急忙拦下脚步匆匆的楼泽。
“那你给水利局那边回个电话,另约时间。”
“呃……”
那边的科员可都是不好相与的——秘书语塞却也无奈,眼睁睁地看着楼泽头也不回地飞快进了电梯。
到了。
一路驱车过来,现在真的停在门口,他的动作却不由慢了下来。
拢了拢风衣领口,楼泽走上前:“能不能帮我通传一下一队二组的林云?”
“请问您是?”卫兵手已伸向名册,嘴上问着。
“她的朋友。”停了停,加一句,“姓楼。”
卫兵讶异于来人紧绷的态度,仍是拎起内线电话,照实通传。
捏着领口的手紧了紧,楼泽不错眼地盯着卫兵。
“哦,好的。”终于,卫兵放了电话,抬头向他:“林医生马上过来。”
“……谢谢。”楼泽顿了顿,嘴角笑容乍现又随即隐没。
她竟然真的在。
听安达说她回来了,竟然是真的。
这半年安达工作卖力之余不忘试探他,他并不介意当初留人的真实意图被看穿——他的确在等。
回来就好。
楼泽抬头,看见笔直的林道深处走来熟悉的身影。
“什么时候练会用左手了?”军医学院门口的小茶座里,楼泽低声问道。
正提拉着红茶包的茶签,林云闻言停下动作:“有一段了。”
这“一段”想必是不短的时间。
“这回回来待多久?”楼泽又问。
“……我留在学校做文职了。”林云笑看过来,轻声说道。
“为什么?”楼泽却是诧异,当初她可是心心念念一定要冲在第一线。
——“你别担心我,真以为我要去深山老林啊?再说,师兄师姐都会照应着,别瞎操心了。”
第一次送她走也是这个季节、在这个小茶座。那时看她掩藏不住的对新工作的兴奋,他即便担心也只能随着她笑。
“……”林云淡笑一下,没有回答。
楼泽却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手——”
“写字、拿东西没问题的。”只是不能再上刀。
右手被握住,林云抬头,对面男人的唇抿得死紧。
她不后悔。
医疗支边是她的夙愿,所以机会来时她毫不犹豫。
“你就不担心姐夫被人抢走?”那年盛夏,晶晶曾当着楼泽的面这样玩笑。
她不语,只偏头看他;他看回来,唇角的一丝笑几乎看不见。
“也好,那种穷乡僻壤,你正好减减肥。”
见他们意见一致,挑拨失败的小人转个话题,没想到却歪打正着,看见楼泽眉头一紧。
“你干嘛?”晶晶怪叫,“现在流行骨感美!”
说着就把自己的胳膊贴向她的:“你看看,有我两个粗!”
她还是不说话,只拿手撞开晶晶。
“你自己是医生。”耳边传来楼泽浅淡的一句。
“嗯。”她明白的。
真的没有减肥,主观上客观上都没有;可是,晶晶还是不幸言中了一点——
他被人抢走。
常见的故事,董事的侄女,对他一见钟情,爱恋痴狂。
她第一次休假回来,整整两个星期,没见到楼泽,因为他这个技术骨干“恰好”在她到家的前一天被公派出差。苏苏从堂姐夫那里了解到,这已经是楼泽推了好几次的结果,董事会差点因此震怒。她没太放在心上——天天还有电话联系着,楼泽的心之所向,她清楚。
第二次休假已是半年后。这次楼泽没有被借故调走,只是被“突然”增多的工作压得挤不出时间陪她。没关系,本就是放假,她有的是时间去找他。然后发现,董事侄女也是公司员工,且能力极强,是他的臂膀。他们讨论公事她只能呆坐一边,次数多了,她发现,楼泽抽空的回头微笑已渐渐安慰不了她。
第三次休假,碰上他们公司年终组织旅游。楼泽不顾她的推拒,硬是把她作为家属带上,董事侄女的脸色一路上便有些不好看。本来还庆幸总算没在旅途中因此出事,那位大小姐却偏偏在行程快结束时跟旅游小城中的恶霸摊主发生冲突,混乱中,楼泽下车帮忙理论规劝;她眼见穷凶极恶的地头蛇攒了刀子从他们身后冲上来,他却只顾着护住身前的大小姐,于是再也顾不得,飞身下车伸手阻拦——
匕首瞬间扎透她的右手。
抽出自己的右手,茶馆里,林云再也笑不出来。
“向贞已经不在公司了。”楼泽并不勉强她,只说一句。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不便表态;况且,他还在科诺,更加位高权重、更加接近权力中心。
“科诺不是一切。”那边却洞悉了她最无法启口的想法,“安达之前都要辞职。”更何况是他。
安达的留去在她,他的更是。
留在科诺,是赌她会因此记恨,记恨就是放不下——几年下来,她的不闻不问和她家里的消息封锁几乎让他无法坚持。
安达的辞职让他绝望,索性一拼:胜了,还有机会继续探查她的消息;败了,跟着安达一起走人。
还好,她回来了;还好,有之前的手伤;还好,她真的记恨;还好,她仍在这里。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