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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禁足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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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纵然现在不是四月,半山腰处倒也比山下的玉女镇凉了不少。
细雨绵绵,打落在人身上,徒增哀怨。
白玉一身白衣,头上的束带也是同样的白色,白的玲珑剔透。他喜欢白色,白色干净,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自己出身于一个何等污浊的地方。
穿过山间湿滑的小径,在更幽深的地方有一方不大的石碑,上刻着母白旗父韩氏之墓,旁边还有两个没有墓碑的坟包是白旗的侧夫。
白玉将一路沿着山路摘的菊花放在墓碑前,也不顾什么脏不脏徒手将墓前已经及膝杂草拔去,又从怀中拿出一叠纸钱撒在墓前,纸钱被雨水打湿落了一地。
撒过纸钱白玉没有急着走,站在墓前,笑,笑中带着嘲讽,低声说着,“虽然你们只承认白亦是你们的好孩子,可惜她已经不记得你们的忌日,恐怕连你们的坟墓在这里都不知道了,只能由我来撒些纸钱。看样子有三年没人来看你们了吧?在那个世界想必你们也过得不怎么好。”
“若当年你不那么偏心,又何至于早早死去?难道儿子就不是你们亲生的?” 白玉冷笑,“白亦现在活得还不错不过以后就难说了,你们说,我要怎样才能解了这心头之恨?”
细雨丝丝缕缕的打落在白玉的脸上,两行清泪带着白玉全身的温度滑落。
恨吗?怨吗?都不过是过往云烟罢了,“你们死了尚有个坟包,却有那么多可怜人尸骨无存。”
“想要解恨还不是在容易不过的事情?”
一个女声从白玉身后响起来,白玉回头,只见那女人一身蓝色,白玉自认在万花楼见过不少好东西,却完全认不出这女人身上衣衫的面料,除了一身蓝衣就只有头上松松的簪了个木簪,华贵却不庸俗,白玉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
“容易?”白玉低沉着声音问道。
女子神秘一笑,自怀中拿出一只玉瓶,“你只要将这东西放在白亦的饭食里。”
白玉冷笑,“你该知道我是白亦的弟弟,我虽恨她却不会做杀死亲姐的大逆不道之事。”
“哎,谁说这会死人?”那女子笑的邪魅,“这可不是毒,这是蛊,吃下这蛊的人下半辈子只能与为她解蛊之人交合,以后白亦就是你的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并没有对白亦死心吧,艾书晨?”
白玉一愣,随即收起眼中的惊讶,灿烂的笑开,细雨初霁,他笑的宛若云缝之间挣扎着透出的阳光,“你怎么知道?”
女人见了白玉的反应更加自信,“这本不是什么难事,进了妓院的男人都会改名换姓免得污了姓氏,而你和白玉又是好兄弟且同时被卖进万花楼,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们应该是互换了名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找到万花楼的老人一问便知。白亦虽然失忆,但万花楼就在她手里,你说,她要多久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
白玉轻轻点头,笑容化作掩饰不去的哀伤,“不错,三年前我确实倾心白亦,可她却联合我姐姐将我和白玉一同迷倒卖进万花楼。”
“只要你按着我吩咐的做,就可以一辈子独占她,怎样?”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要的是慕容风,而你心里的是白亦,只要我们目的相同就一切都好说,不是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有办法不出三天就让白亦发现你其实是艾书晨。对于白玉她或许会有愧疚,可是一个害死她弟弟的人,你想,她会怎么对待呢?”蓝衣女子阴笑。
“他不是我害死的!”白玉猛的大吼,惊走了山中飞鸟,全身颤抖。
女子看到这一幕越发的明白她得手了,将玉瓶放在地上,“你且再想想,我不急。”
空山之中唯有白玉静静矗立,雨停了,天却很阴,风很冷,吹冷了滚烫的泪,白玉一步一步向前,最终拿起了药瓶僵硬的离开。
树后蓝月和婢女小绿正站在那里,白玉的一举一动都在她们二人眼中。
“小姐,怎么又改主意了?”小绿问。
“笨丫头,那日在院子里说的话都被慕容风偷听去了,那个贱人功夫太高我也是事后才察觉。好言相劝是不行了,只能给他点儿厉害尝尝,谁让他给脸不要脸。到现在还认不清谁才是他的主宰、他的妻主!我会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的。”蓝月紧紧攥拳,骨骼之间发出‘咯吱’的响声。
小绿打了个冷战,奇怪,天明明没那么冷了,怎么从小姐身上散发出那么重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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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堪堪走到家,失魂落魄。
《道德经》是他最爱看的书之一,看过之后可以让他的心清净澄明一些,在青楼那种地方难得给自己的心找一片净土。
来的这里后却许久没有看过了。
回到房间看着博古架上稀稀落落的几本,竟然没有《道德经》,白玉苦笑,来到这儿之后时时清静处处安详,确实,不怎么需要这经书。
可现在他的心很乱,乱的必须借助外力来获得一些宁静。
白亦的书房里应该有吧?或许那里还有琴谱?《高山流水》《阳春白雪》都是他喜欢的曲子,可惜青楼里多是淫词艳赋想找一支好曲难上加难。
男人,是不能进书房的。他身为青楼妓子用不着遵循什么不读书的规矩,如今在白亦家却总不能行事太出格。
世事就是这么喜欢嘲弄人,青楼妓子却偏偏要会读书懂琴棋,可是读的书越多懂得道理越多他就越发的觉得自己下贱,而这些,都是拜一个人所赐!
白玉的心乱的厉害,走到书房门口透过纱窗却看到有个身影正坐在书房里,难道白亦在家?白玉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白亦!
几乎落荒而逃,然而仔细看去那身影十分高大且是个男人!
竟然,是慕容风吗?白玉秀眉微蹙,原来白亦在这个家的地位如此的低?慕容风的嚣张跋扈他也是看到了的,这个慕容风……想到这白玉的双眉皱的更紧,他简直不知道白亦是如何忍他的,应该他做的事情一样不做每天像个大爷一样也就罢了,竟然还时不时的发一通脾气。纵使白亦有一千个不好,做妻主的该有的尊贵哪个男人敢不给?
起初白玉确实心中暗爽过,后来见得多了就觉得一个女人做到了白亦这个程度,已经不能说是失败已经很可怜了。白玉甚至不明白白亦为什么隐隐的有些怕慕容风,他再怎么还敢对自己妻主动手不成?那可就真……丢尽了国公府的脸了。
如今他竟然又大摇大摆的在书房里看书!
‘吱呀’,书房门开了,慕容风从里面出来,看见白玉在门口怔了一下,随即向他点了点头,看到白玉奇怪的目光后才解释道:“妻主她不太反对男人进书房,你若想看不如等她回来跟她说说。”
白玉得到解释,却更疑惑的看着慕容风,什么叫不太反对?男人不可以进书房就像女人不愿意进厨房一样,还有什么太反对和不太反对?
“在说我什么坏话呢?”白亦一进门就听见这二位爷在说话,还听见慕容风说什么妻主之类,总不会,是什么好话吧?
“他想去书房找书,希望妻主同意。”慕容风也不啰嗦,几个字就说明了。
在这世界那么久白亦也知道了男人不能进书房的规矩,这本就不太合理,“你要想看什么书进去找就是,你是家里的一份子,这个家里没有你不可以去的地方。”
白玉一抖,白亦却只以为他受了感动,没准儿以后对她的态度不会那么差了。
白玉回了房间,白亦把慕容风叫到了书房,书房里的栀子花开了,香气扑鼻。
“蓝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白亦淡淡开口。
慕容风一抖,本来已经坐下却反射性的站了起来。
“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我不追究,你也别想那么多。”白亦仍旧镇定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慕容风阴晴不定的表情,“我给你两个选择。”
慕容风抬头,等着白亦给他的选择。
“第一,跟她走,你想要休书或者和离什么的,我都可以给你,这房子、万花楼都是你的财产,也都还给你……”声音越来越小,白亦本以为只要慕容风还喜欢蓝月,不管蓝月是个什么样的人渣,自己都可以成全他们,谁知说出口的瞬间心里竟然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第二,留下来,我们还是夫妻,不过,在蓝月离开玉女镇之前你不可以离开家门半步,更不可以见她,我们之间的赌约作废。”
慕容风一抖,苦笑,选择什么早已由不得他,现在留下,以后呢?以后白亦知道了他早已经是蓝月的人还会像今天这样镇定?
“这些本就该是你的,我自己走就是了。”慕容风紧紧地咬着下唇,已经尝到了血的腥味,募地转身,双腿像是背灌了铅,迈开一步都难上加难。
从慕容风的位置走到门口只有五步路,却显得如此的漫长。走了,离开这里,然后他去哪呢?国公府是回不去了,蓝月?慕容风心里一阵酸涩涌上,原来,除了这里,这个暂且可以称作家的地方,他竟然真的无处可去。
罢了,哪里还不能活着?更何况他真的需要活着吗?伸手,推门,慕容风又触电一般收回手,他听到了……抽噎声!
白亦哭了?慕容风回头,只见两行泪顺着白亦的脸颊流下,她竟然是希望他留下?她不是早就应该对他讨厌至极了?连慕容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可白亦的眼泪是真的。
女人,不是都不注重感情的嘛?
慕容风啊慕容风,你自认为对你重要的女人们,蓝月、大姐,甚至娘亲,可曾为你流过一滴泪?慕容风问着自己。
双腿再也挪不动,这世上的男人能有个默默在他身后流泪——哪怕只有那么两行——也要顺着他的心意自由选择来去的妻主,何其幸也?慕容风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哪怕被扫地出门、被浸猪笼沉江底,就为了这两滴泪,值了!
“我不出去。”慕容风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可以如此的轻,心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放下了,那感觉格外轻松,“也不见蓝月。是我错了,别……别让我走。”
白亦站在原地,她不喜欢哭可也从不抑制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哭一次。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总不会真的爱上了慕容风吧?一个根本不懂她,不了解她的过去,不能明白她的思想,不能与她一起分担痛苦的人?
白亦苦笑,或许只是太依赖他了。
看着慕容风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头就走,白亦的心理空落落的,好像突然间生活就失去了目标。
其实,与慕容风一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她不是小孩子,不再追求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恋,只要安安稳稳彼此扶持着过日子就可以了。人啊,有力气去风花雪月、轰轰烈烈的也就是年少轻狂的那几年,大部分时间还不是淹没在劳劳碌碌的生活里?可惜白亦已经过了那几年,罗彬并不是她最好的选择,他有很多缺点,只是她再也没有力气去谈一段新的感情。
慕容风,似乎和她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要真的天真的想玩点儿罗曼蒂克,白亦还真给不起,况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算没有爱情也会有亲情,就算没有情感也会有情分。
眼看着慕容风停在门口,缩回马上就要推开门的手,回头,又僵硬的说出了后面的话,刚刚丢掉的东西,好像又回来了!
白亦开始明白,眼前的男人对自己而言至少已经不是一个陌生人,带着眼泪笑笑,“蓝月很快就会走的,她不会打扰我们太久。”抿了抿唇,白亦继续说:“你要是真不愿意待在家中,我可以陪你出去玩啊,反正我白天也没事。”
“是我做错了,理应受罚,我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看到白亦的笑,刚刚的哀伤潮水一般退去,慕容风的心里也是一轻。
只是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白玉就站在离书房很近的地方,细细的分辨着二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