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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旧日犹萦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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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无须回头,玄霄也知身后多了那只老鬼。他以休养为名悄无声息了两日,想来也该来了。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云天青语声清朗,笑着递给玄霄一只酒杯:“我总以为孤身赏月纵然清静平和,月下对酌却更别有情致。可愿赏脸啊,玄霄师兄?”
玄霄默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实在太像了,如果换成是在山巅,如果自己一面藏住笑意一面斥他一句“不过是变着法子找理由喝酒而已”,此情此景,活脱脱便是当年的样子。
“玄霄师兄……师兄?”
玄霄忍不住眉峰一抖,琼华上下多少人唤他玄霄师兄,日日跟在身后叫他师兄的却只一人。
云天青笑了:“看来我以前是这样叫你的?难怪我总觉叫玄霄师兄有哪里不对劲。师兄?师兄,师兄啊——”
“你又待如何?”微锁的眉头,微微不耐的声音,完全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天青心中有事不解,还请师兄赐教。”
云天青脸上是难得的认真诚恳的样子。玄霄抬首望月不再看他,淡淡道:“莫非你还没有问过天河。”
“自是问过。”
“那又何必多此一问?”
“同门多年,师兄当真以为天青如此愚笨?若天河所知已是全部,你我之间便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云天青叹了口气,“或许,前尘往事你根本未曾放下,心中依然痛苦至深乃至不能再提?”
“云!天!青!”他竟敢这样说话!玄霄几乎暴怒。这个人,先是背弃了自己,然后看似神情实则任性地说什么“他不来我便不走”,结果却是几百年无声无息无音无讯,突然一日再见,就把什么都忘了,现在又站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从未放下,逼着自己讲述往事。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
“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莫怪我手中羲和无情!”玄霄冷冷道,羲和剑微微挑起。
云天青上前几步迎上剑锋,垂下眼帘苦笑两声,语声略带酸涩,“莫要欺我失了记忆,我知你这剑刺不下去的,便是刺了也不过是还了我欠你的。只是,我到底也算是等了你几百年罢,就算为了这个,便给我一个明白吧。玄霄师兄,师兄啊。”
羲和剑尖有了些微不易察觉的轻颤,云天青心知玄霄有些动摇,赶紧又道:“师兄想必知我脾性,你一日不应,我便会一日纠缠,总要弄明白了方才罢休。”
“云天青,过去已是无可更改,你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过去自是无可更改,来日却是犹有可为。”
可我不愿告诉你实情,其实并非为了过去的不可原谅,而恰恰是为了来日不知该如何待你。
“当年,为求琼华举派飞升,我与夙玉修炼双剑,你极力反对,后来与夙玉一同离开琼华,至青鸾峰隐居并育有一子。想必这些你都知道了?”
“是。我还知道因为我和夙玉离开,你阳炎侵体,被长老封入玄冰,受了十九年酷寒孤寂之苦。”
玄霄微微一哂,“那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玄霄笑容,云天青心里不由微微一疼,叹道:“相比被囚东海几百年,那确实不算什么了。你对飞升执念如此之深,想必也与当年功亏一篑心中不甘有关,算起来又是我害了你。”
“你以为那便是全部了?”
“不仅如此……你与夙玉一同修炼,两情相悦。她与我一起离开,你必定十分痛苦。此番种种……师兄,你确是应当恨我。”
“你错了。”
“什么?”云天青愕然抬头,不懂玄霄意思。
而玄霄看着天青双眸,平日如瀚海般幽深平静的目中涌起万般情绪,道:“云天青,你给我听清楚!当年为了双剑之事,你曾劝我多次,是我耽于执念听不入耳。我不肯放弃,你又看不下去同门和梦貘一族为我派飞升丢了性命,那和夙玉一道离开便是唯一解决之法。此之一事,归根结底是为救人,而非阻我飞升,我不恨你。你临去前生受了我一剑,却还留下了克制阳炎的药,阳炎焚身、冰封苦寒亦非你之过错,我不恨你。我与夙玉虽曾一同修炼,却只有同门之谊并无男女之情,自然更不会因她随你离开我而恨你。”
“师兄!那你……”云天青听得又是开心又是迷惑,还未问完便被玄霄打断。
“莫要高兴得太早!我说我不因那些恨你,可没说我不恨你。”
“可是……为什么?”
“云天青!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人,为何偏偏是你与我同食同寝日夜不离!为何又偏偏是你懂得我的道又不肯与我同道!为何偏偏是你娶了夙玉生了天河一去不返!为何偏偏是你抛下一切早早逝去几百年生死不见!为何偏偏是你如今站在我面前却已全无旧时记忆!”
玄霄的话里有太多灼热到极点又冰冷到极点的情绪。云天青第一次觉得他如此像一个魔,褪去了清冷到近乎寡淡、孤傲到几乎无情的仙人般的样子。失去记忆的一百多年来,云天青第一次感到如此心慌,如此忧伤而急切。有什么东西像种子一样似乎就要从他心里破土而出。
云天青手指微微发颤,结结巴巴道:“师兄,你……我……”
玄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一字一字道:“当年,我确与一人心意相通、日夜相伴,但那人,并不是夙玉。”
云天青对上玄霄的目光,眼睛倏然睁大。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