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痛兮永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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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疯魔了！云天青看着对面几人的赤红双目一阵心惊。
怀抱着小小的貘兽，天青险险躲开对面几人的合力一击，他不愿伤害同门几番留手，对方得了喘息之机却是愈发出招狠辣。突然一阵寒风暴雪铺天盖地而来，云天青只道又有增援暗叫麻烦，谁知那风雪却是越过了他直冲那几名弟子而去。云天青身上压力顿时一轻，立马运起风归云隐，拖上施了援手那人远远地避开去。
“夙玉师妹！”看清来人云天青不由吃惊，“你不在卷云台好好呆着，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夙玉澈如秋水却又冷若冰雪的眼眸低垂着，面上一丝笑意也无，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天青师兄，这样的景象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师妹，你……”云天青睁大双眼，玄霄说不动，他本就想找机会说服夙玉，却没想到被这看似柔顺地师妹抢了先。
“天青师兄，你也……一样吧？”
此时的玄霄正一脸平静地盘膝端坐，心里却是全无半刻安宁。方才夙玉竟然劝他放弃飞升，说的话倒和几日前云天青的那番劝阻颇为相似。也不知夙玉是说了句宁可离开琼华还是什么的，一下子把天青那句“和我一起走”从他刻意埋藏的记忆角落里勾了出来，恼怒和焦虑的火腾地一下窜地老高。玄霄破天荒地对夙玉说了重话，似乎是些“妇人之仁”、“愚蠢无知”之类的，当下便把这师妹说得扭头跑了出去。似乎是落了泪吧，玄霄心里烦乱，也顾不上细瞧。
玄霄倒不担心夙玉就这么跑掉，双剑一旦结网便是两相束缚，而从妖界汲取的灵力越多，这束缚也越来越强。到了此时，除非他二人同心同力，只靠一人之力是无法分开剑网的。且双剑宿主互有感知，夙玉此时尚在琼华之内，他大约也是有感知的。
可云天青……他力竭昏迷时候玄霄去看过一次，问清楚了他迟迟不醒不过耗损过大所致，这才算是安下了心，同时反倒又有点不希望他醒来的意思。对于师父、几位长老和玄震大师兄之死，琼华门中无人不悲痛，但这悲痛在天青那里必定更深更重。天青重情，玄霄比谁都清楚，他不知道这样的悲痛会让天青做出什么。
于是又想起天青那句“师兄，与我一起走好么”。若是他不愿，天青是会陪他一起留下来，还是……
玄霄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这个问题。举目四顾，不知何时卷云台上竟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可琼华的落雪向来只在寂玄道上的。玄霄仰起头，望向大雪纷飞的天空，突然记起天青曾经跟他抱怨，说寂玄道的狐狸太厉害，害得人都不能好好地欣赏雪景。那时玄霄并不理他，只是由着他拖了自己的手跑去寂玄道，由着他拿一日香迷倒那些雪狐，由着他乱用水系法术和琼华剑法凝雪成冰，做成冰杯沽酒，雕成冰花取乐，由着他做出两个相依相偎的小人，一个盘膝端坐、另一个靠在那个身上，就像他们一样。由着他厚了脸皮凑上来取暖，由着他把微凉的唇贴上来，找寻一个温暖灼热的所在。
远处有个小小的人影，在鹅毛大雪的重重阻隔之下实在看不分明。玄霄站起身来，认真地掸掉身上的落雪。他知道，那是云天青。
他的师弟，他的天青。
没见他时满心猜测满心担忧，现下见着了，却又什么都不想了——纵使心内知晓天青定是有了什么决断才会来找自己，可那念头被刻意遗忘了，仿佛这只是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师兄弟短短分离后的一次相见,带着温暖，带着欢喜。
风急雪大，天青的衣服太单薄。玄霄这么想着，周身腾起阳炎，向着云天青走了过去。又见他墨蓝长发风中飘舞，衣袂翻飞翩然若仙，面上寒冰之色便更融了几分，玄霄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但见着心上之人这般美好的样子，又有谁不会觉得心中欢喜呢？
“天青。”玄霄伸手揽向云天青腰间。刚巧夙玉不在，实在是想……好好抱一抱他。
云天青后退几步避开师兄的手，低垂下来的额发遮掩住满目的疼痛和不忍，丝毫不被玄霄瞧见。“师兄……”
对于云天青的抗拒，玄霄难得地没有动气，只道：“你日前损耗太大定然还没有补回来，莫要闹脾气。”说着上前两步，把这别扭师弟笼在阳炎暖热的范围之内。
云天青却浑身一颤，好像更冷了似的，身子都微微蜷缩了起来。融化的雪水顺着脸颊滚落，乍一看就像落了泪似的。
玄霄被天青那样子戳得心里一疼，忍不住抬手替他擦去水迹，放轻了声音问道：“天青，怎么了？”
云天青嘴唇动了几动，半晌都没说出话来。终于闭紧眼睛狠狠地攥了攥拳，抬起头来却是冲着玄霄一笑：“师兄啊，我就要走啦。”语气轻松得就像是说我要去山下集市逛逛去，可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却无意识地绞得死紧。
玄霄一下子怔住，像是听不懂云天青说了什么。琼华还在与妖界大战，飞升指日可待，他说他要走？师父与大师兄已亡故，自己大半时间困守卷云台，琼华正需服众之人领导，他说他要走？
他玄霄还在这里，可云天青居然说要走？！
“师兄，我……”
我不想离你而去，可却没有别的办法。太清真人已死，妖界之主却仍在，这场大战，琼华已难有胜算。即便胜了，如此强取豪夺残忍暴虐，以众多弟子和无辜妖兽的性命为代价的做法，难道真的能够让琼华白日飞升，一朝成仙吗？
师兄啊，真的不能……与我一起走？
这些话早已在心头转了千百遍，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也一句都不需再说。他的心思，玄霄并非不懂。玄霄的想法，他也并非不知。于是云天青只是重新挺直了腰杆，笑着说出这句“我要走了”，风雪太大，大得连几步外的玄霄都看不清那笑容里的苦涩。
玄霄垂下手，让宽大的衣袖遮住不住颤抖的指尖。勉强按捺心中的不安，刻意拿出嘲讽的语气来：“你以为你走了，这里的争战杀戮就会停止吗？还是自己见不到就当做没发生？云天青，你何时倒成了这般懦弱之人？”
云天青摇了摇头，“争战可以停止。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走。”
你看，他终究是舍不下自己的。玄霄先是愣了愣，心里随即涌起一点甜蜜，却故意更加冷下脸，狠狠道：“休要痴心妄想，我是不会与你一起走的！玄霄立誓，无论如何，定会屠灭妖界，雪琼华战败之齿，成百年飞升大业！”
谁知云天青竟又摇了摇头，眼神里有着近乎愧疚和不忍的东西，让玄霄看不明白。
“要与天青师兄一起离开，是我。”
“夙玉！”惊讶过后是愤怒，以及掩藏在愤怒之后的、被最亲最爱之人背叛的感觉，有些不可置信、有些丢脸、甚至还有点希望这不过是个玩笑的可笑念头，更多的是无法忍受的疼痛，像是羲和的烈炎在心间焚烧。
“原来你说不动我，便去游说夙玉。”玄霄的目光在夙玉脸上盘桓了一会，慢慢转回到云天青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以为她说跟你走你们就能走得了？”
“双剑结网束缚外物，同样束缚两位宿主。到了此时，双剑吸收了那许多灵力，已非夙玉一人之力可以挣脱。”云天青缓缓说道。
玄霄冷哼一声，心内却像是得到了某种保证一样痛楚略减。“云天青，你休想让我撤力！”
“不。只靠夙玉，确实不能挣脱。但是……还有我！”
说着，云天青便握住了夙玉执剑的右手，默念从碧乾真人处习得的心法。他事先服了两粒神极丹，此时全部灵力都被激发出来，再加上夙玉的全力配合，剑网渐渐出现裂隙，片刻之后轰然巨响，撕裂成一红一蓝两道剑柱！强行分开双剑冲击何等巨大，三人感到经脉一阵剧痛，当下便都呕出鲜血。夙玉委顿在地，天青亦是不支跪倒，唯有玄霄虽是身形摇晃，却仍勉力站住。
隐约中，云天青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天青”，只是风雪太大，又受了重创，终是辨不清是真是幻。云天青不敢抬头，他害怕看到玄霄的样子。
接着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不过是几隙的时间，却仿佛一生那么长久。
不知多久以后，云天青慢慢抬起头，终于对上玄霄的眼睛。不信、愤怒、痛苦、恨意，那眼神就像是刀，把他的心都生生剖开了！
“云！天！青！！！”
师兄啊。云天青动了动嘴，这一声师兄终究只能在心里喊出来。
这边的动静肯定已经惊动全派，云天青知道他和夙玉必须尽快逃走。于是他摇晃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玄霄面前。玄霄平举羲和剑，冷冷地看着天青走近自己，他们已经离得很近，可不知怎么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天青的样子。就在这一刻，玄霄突然明白天青是真的要走，而他，居然真的留不住他。
天青的嘴在动，他说了什么？玄霄听不到，即便他们只有几步远，他还是听不到。云天青一步步走进，剑尖一点点戳进了他的胸口，而玄霄依然平举羲和，不进也不退。他看到天青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艰难地递了过来。玄霄不接，天青便继续向前走，直到羲和剑从他背后穿出，他和他的距离已足够近，近到他可以把那只瓷瓶小心地放进玄霄怀里，然后看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试图环抱自己。
不！怎能允许云天青在那样无情地背叛之后，又这样若无其事地向他索求拥抱？
怎能允许，让他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于是在那双他无比熟悉的手触碰身体的一颗，玄霄抬手推出一掌，云天青便一下子向后跌出。玄霄的眼神从天青身上划过，望向他身后的白茫茫大地，羲和剑尖流下一串红色玛瑙似的血珠。
“云天青，你要走便走，你我今日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雪轻飘飘地落在坚毅得如同刀剑雕刻的脸上，转瞬即逝。就像是深深渴求却又不敢真的落下的触碰。
风雪之中，终于渐渐只剩一人身影。
而有些话，永远也不会说出口，永远也不会被听到。
——你要走便走，走了我们便就此两断，若是不走，若是不走……
——师兄，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痛兮永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