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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此情何以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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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醒过来时先是惊讶,继而便是无比恼怒。云天青给他施了昏睡咒,又在弟子房外围设下结界,玄霄在房中行动自如,却是无法踏出房门半步,也不知那人何时将法术修得如此厉害,以他的修为一时竟也难以破除。
把我困在这里,他是想去干什么!玄霄想起天青当时的神态,分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由心中越发焦急。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已气的在屋里转圈子砸东西,玄霄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仍是正襟危坐,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床上放着一枚晶石,正在微微发散着水属灵力特有的淡蓝色光芒。
玄霄拿起那晶石仔细看了看,触手微凉,属于天青的水性灵力慢慢散逸出来,玄霄恍然,想来是天青怕他被困在屋中之时阳炎发作,特意留下此物可做缓解。这样的灵石绝非常见之物,想必是早就备下了,云天青想得如此周到,看来真的是打定了主意不让玄霄插手他要做的事。结界本身与施术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不能找到阵眼而单凭蛮力破除很容易重创施术之人,而天青如此坚定地要把他困在这里,绝不可能让他轻易发现阵眼所在,他又不可能冒险硬去破开结界。想清这一点,玄霄干脆也就不再着急,静下心来闭目养神。无论云天青是要做什么,恐怕他都要打起精神才能应对。
玄霄昏睡了两天两夜,又被困了一整个白天,到了第三天晚上得以踏出房门。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把那个胡闹的家伙抓回来好好教训一番。玄霄没去打听云天青所在,以他对天青的了解,在他做完他想做的那件事之后,现在只可能在一个地方。玄霄冷哼一声大袖一甩,干脆利落地直奔思返谷而去。
“站住!什么人!”
思返谷外竟有人把守,玄霄远未入谷便被人喊住。他懒得去看是谁,蹙了眉冷声报上名字。
“玄霄师兄!”玄霄本就是派中风头最劲的人物,做了羲和宿主之后地位更高,几乎盖过了大师兄玄震,那两人见是他立刻改换了口气,恭敬道:“玄霄师兄,掌门有令,后日午时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思返谷,我二人奉命再次看守,还请师兄体谅。”
“云天青在里面?”
“……是。”
“我去找他。”玄霄道,声音不大,却毫无犹豫,亦无征询之意。
“这……”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踏前一步,挡住玄霄去路,拱手道:“掌门说了,不准任何人入谷探视,请玄霄师兄不要为难我们。”
玄霄不再开口,挥掌将二人震开,直接走了过去。玄霄无意伤人,下手极有分寸,而那两人也非泛泛之辈,转眼间从地上爬起来,追到玄霄面前,一齐亮出佩剑。“掌门之命不可违背,玄霄师兄,你若执意入谷我们只有得罪了!”
这两名弟子修为不差却还不会被玄霄看在眼里,只是当真动起手难免要伤了人,如此玄霄不仅是违背师命还要担上伤害同门的罪名,他是羲和宿主师父不会拿他怎样,责罚怕是还要落到那罪魁祸首云天青身上。思及此处,玄霄不免生出几分犹豫,可要他再等上一天多……实在是等不了。
“得罪。”玄霄沉声道,唤出羲和。
“师弟且慢!”一人匆匆赶来,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大师兄玄震。
当下几人都向玄震行了礼,玄震见着玄霄面色便知发生了什么,递给他一个“交给我吧”的眼色,清了清嗓子道:“师父命玄霄师弟前来探视天青师弟,你二人为何阻拦?”
二人大惊,心道要是这样可是白白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忙道:“我二人并非有意与玄霄师兄为难,只是,并未听说掌门有此命令。”
玄震露出恍然神色,“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让虚奕前来告知你二人,之后便未曾过问,大约是他忘记了。”接着又向玄霄道:“玄霄师弟你也是,怎么也不向他们说清楚?”
“是我太心急了,多有得罪。”
玄霄既如此说,那两位弟子也赶忙告罪。
玄震笑道:“既是误会一场,不如就此作罢。你二人守了两天也累坏了,今夜就回去歇着吧,我替你们守着,明早你们再来。”玄震如此安排,两名弟子自然十分高兴,谢了几次便自离去,思返谷外就只剩了玄震和玄霄二人。
“多谢师兄。”
“客气了。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进去了,你把这个带上。”玄震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玄霄。
玄霄拔开瓶塞嗅了嗅,蹙眉道:“天青受伤了?”
“我今日才回琼华也不清楚当时情况,这药是青阳师叔叫我交予天青的,他说那时师父震怒,打了天青一掌。”
玄霄豁然抬头,一下子攥紧了瓷瓶。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天青向来得宠,师父手下定然还是留了分寸。只是师叔说天青看来情绪有些不好,担心他自己不顾身体不好好疗伤,前两日师父正在气头上,所以今日让我来给天青送药顺便看看他怎样了。这两日大家都没见着你,现在你既来了,自然是你去看他最为合适。”
“多谢师兄。”玄霄再施一礼,转身向谷里走去。
“……玄霄师弟,”玄震突然又开口道:“你们不妨好好聊聊,我瞧天青师弟这阵子情绪都不太好。有我在这守着,你们只管放心。”
“……是。”玄霄顿住脚步,“多谢大师兄。”
入夜的思返谷一如既往的清风朗月。琼华规定弟子思过通常至子时即可,是以深夜此处常是一片空寂、安宁平静。云天青喜爱这里,玄霄也便没少陪他在此处流连。左右无人看到,云天青常常是捏了小酒壶坐得东倒西歪全无正形,而玄霄则是永远如一的端正坐姿,即便膝上枕了个不怎么老实的家伙也是岿然不动。小酌之后半醉半醒的云天青什么都敢说,可任他说得再是肉麻,玄霄也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不置一词。有时云天青恼得不行,借着酒胆扑上来又咬又啃,玄霄也并不客气,不仅照单全收还有样学样的都还回去。
于琼华弟子而言空寂无趣的思返谷,对玄霄天青二人却是愉悦身心的好去处。只是,今夜却绝非如此。即便是心中早已有了准备,知晓云天青此时的样子必不会太好看,玄霄还是在看到他的一瞬如遭重锤击胸,只觉心口闷痛,不自觉地倒退两步。
云天青倚了块石头半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身子微微蜷缩。他手底下垫着一坛酒,身边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地的酒坛子,浓浓的酒味隔着几丈远也可清晰闻到。他下眼睑带着浓重的阴影,面色也苍白得不似寻常。似是睡着了,样子却全然不是平日里小睡时的宁静安闲,虽也没什么大的表情,可周身都透着一股怨愤忧伤的味道。天青的发丝凌乱、衣衫亦凌乱,说来他性格洒脱不修边幅,平日里从不束冠,一头青丝随风翩飞,袍角衣袂也从不会如玄霄那般收拾得整整齐齐,可那只让他看起来更加潇洒倜傥,全不像此时,只让人感觉到深刻的痛苦与无奈。云天青胸前衣襟上沾了几点血迹,不知是否是内伤吐血弄上的,衣服其他地方也不知怎的弄了好些口子,直看得玄霄眉头紧皱。
玄霄就那么僵着身子原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放轻脚步往前走去。他也不知为何心里盼着云天青千万不要醒过来,竟有些不敢面对的意思。没走几步,玄霄却又突然顿住脚步。
他总算知道云天青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的了。方才玄霄的注意力全在云天青身上,此时才发现不远处简直一片狼藉。地面开裂、碎石满地、枝叶繁茂的树木因为被利刃消去枝叶变得奇形怪状,草地早已看不出原来一片青翠的样子。
是云天青做的?还能有谁?是云天青做的!
玄霄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太了解云天青,知道他绝对不是会拿他人他物泄一己私愤的人,更别说天青还那样喜爱思返谷。玄霄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不远处蜷缩着的师弟。
怎样的痛苦才能把这样一个洒脱的人逼成这么副样子?怎样的压抑才能让一个这样豁达的人积攒这么多的怨愤?怎样的深情才能让一个人为了别人的事情痛苦至此却在他面前展开笑颜全然隐瞒?
玄霄闭上眼,发丝与指尖不住颤抖。
“师兄……不修炼了好吗……”一直闭目的云天青突然低声道。
“天青,我……”玄霄不知该如何作答,低声喃喃,几不可闻。他慢慢睁开眼睛,满眼皆是痛苦之色。
原来云天青并未苏醒,原来只是梦中之语。
是啊,自两年前他们深谈一次,相互知晓对方心意坚决绝无更改,天青便再也没有劝过他放弃,只是帮他、助他、陪他、护他。那么多个他闭关苦修他独自入眠的日子,天青是不是已经无数次在梦中这么问过?
玄霄脚步极轻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喂云天青服了药,生怕弄醒他。他抬手在云天青面上抚了抚,然后目中露出决绝神色,将那药瓶放在天青身边。然后站起转身走向谷外,再不回望。
天青啊,你这样问我,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