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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巴赫的笔记本 ...


  •   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艾德加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却仿佛被施加了某种咒语,无论如何也转不开目光。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令人心痛的情景。
      仿佛有人对准他的心脏狠狠地刺了一刀,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而后,那颗心碎成了上千个细小的残片,散落在浸透了鲜血的荒芜土地上。

      理智上明白他们连女儿都有了,这样的亲密再正常不过;可亲眼看到她与另一个男人缠绵缱绻,却仍令他痛彻心扉。

      他从未像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她此生唯一的挚爱。
      而他一步之外的默默守护,或许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是打扰。

      艾德加苦笑着,眼中的光芒一点一滴地泯灭。

      美丽的公主终将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而他从爱上她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注定的结局。

      9月19日,德意志联军开始围攻巴黎。
      10月26日,被困梅斯的巴赞元帅投降。18万人成为战俘,也令新成立的国防政府失去了和普鲁士谈判的一切条件。

      严酷的冬季来临,天花与肺结核等疾病开始爆发。死亡率在几个月内翻倍。

      因为患病,戈克提前离开了军队,回到慕尼黑。马佩尔跟随部队驻扎在巴黎南部的小镇默东。
      而巴黎城内的通讯,则被完全断绝。

      很多人以为,战争意味着荣耀——但其实不是,苏菲想。只有亲历者才会明白,战争是由等待构成的。
      等待下一次杀戮,等待下一个明天,等待亲人传回的只言片语。

      1871年1月,普军在俾斯麦的建议下开始炮击巴黎。
      与此同时,被围困三个多月的巴黎食物和燃料短缺日益严峻,每周约有四千人死于寒冷与饥饿。

      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在凡尔赛宫加冕为皇帝,南德四邦并入新成立的德意志帝国。
      1月28日,德法双方签署《凡尔赛停战协定》。
      3月1日,德意志军队在巴黎举行简短的胜利阅兵后,开始撤军。

      当苏菲跟随运粮的火车进入巴黎的时候,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座城市一片寂静,笼罩着浓重的黑色。

      终于,在伤痕累累的街道上,在拥挤混乱的人潮中,她又看到了他——
      曾经健壮的身躯现在变得憔悴而疲惫,消瘦到甚至显得有些单薄。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夜中依旧明亮如星。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费迪南眼中涌起太多的情绪,苏菲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欣慰、喜悦还是悲伤。

      她逆着人潮,扑进他怀中。
      无论如何,只管紧紧相拥——语言都是苍白,只有彼此温热的体温,才能令她确信他是真实的。

      5月10日,《法兰克福条约》签订,普法战争正式结束。
      尽管面临高达50亿法郎的战争赔款,法兰西仍然开始从战争的疮痍与贫困中缓慢恢复。

      而回到帕森霍芬的苏菲,却发现团聚的时刻苦乐参半。

      走进城堡的时候,露易丝正坐在深红色的天鹅绒地毯上,全神贯注于她的玩具。听到开门声,小姑娘抬起头来,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露易丝明显长高了,头发变厚了不少,发梢打着卷儿,勾勒出她的面部轮廓。她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清晰,脸上的表情格外生动。
      看到女儿用一种近乎困惑的目光望着自己和费迪南,苏菲的心猛地一跳。

      “露易丝。”她轻声唤道,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你是谁?”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打量站在门口的陌生人。
      那双无辜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认可的光芒,八个月的分离把苏菲从女儿的记忆中抹去了。

      苏菲跪下来,声音温柔:“我是你的妈妈呀。露易丝,我的宝贝,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她张开双臂,可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转头扑到外祖母怀里去了。

      苏菲心如刀绞。
      痛苦转为愧疚,女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从婴儿到幼童的转变,那些错过的时光,她注定无法弥补。

      卢多维卡抱起露易丝,放在膝上:“没关系,亲爱的。他们是你的父母——你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照片?”

      露易丝看了看外祖母,又转过头去,有点害羞地打量苏菲。
      突然,她跳下来,跑到苏菲面前。

      “你为什么哭了?”
      露易丝一边问,一边伸出小手抚摸苏菲的脸颊。

      苏菲将女儿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因为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
      她不断地亲吻着露易丝,爱意倾泻而出。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奶声奶气的回应:“妈妈。”

      用卢多维卡的话说,露易丝简直与苏菲小时候一模一样。从那双清澈的浅蓝色大眼睛,到那头浓密的金发——当她微笑着看向你的时候,你简直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捧到她面前。
      或许是从外祖母膝下长起来的关系,露易丝的性格更像她的姨妈海伦妮。那种温柔甜美的气质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带着小小的羞怯,叫人心底不自觉地软成一片。

      夏天到来的时候,露易丝已经能够自如地窝在父母怀中撒娇了。

      苏菲会与费迪南一起,带着女儿在帕森霍芬的山间远足。露易丝最喜欢走在中间,让父母一人牵着她的一只小手。
      大自然的美景和声音,总能让她明亮的眼睛闪烁出惊奇的光芒:沙沙作响的树叶,叽叽喳喳的鸟儿,潺潺流淌的小溪。
      女童银铃般欢快的笑容,伴着山间悠然响起的牛铃声,叮叮铛铛。

      6月,法国国民议会以多数票废除了流亡法,允许波旁家族和奥尔良家族成员返回法国。
      费迪南立即启程前往英国,与父亲内穆尔公爵商定如何实现回归。

      “……父亲和我在多佛登船。二十年来,横穿英吉利海峡的旅程我曾走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是径直驶向法国!航程虽然短,对迫不及待的我们来说却显得如此漫长。我们在加来登陆,然后立即前往巴黎。”

      在给苏菲的信中,费迪南详细记述了他激动的心情,“我们在伦敦酒店见到了菲利普堂兄,他立即带我们去了协和广场。我们沿着香榭丽舍大街,从凯旋门走到杜乐丽花园,呼吸着法国的空气。多么美丽的仲夏夜啊!
      “第二天,我们前往凡尔赛宫。回忆和情感拥抱着我们,以至于无法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弗朗索瓦叔叔跪在宫殿的台阶上,抚摸、亲吻他曾走过无数遍的石阶……

      “我怀揣着一个深沉的渴望,渴望为我深爱的祖国服役。我已向陆军部长西塞将军提出请求,他回复说会认真考虑……”

      在这封长信的最后,费迪南提到了归期:“无论如何,我会在露易丝生日之前赶回,与你们团聚。”

      “吻你千遍。”
      苏菲摩挲着信纸上最后的落款,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7月,在慕尼黑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庆祝普法战争胜利。
      马佩尔随巴伐利亚军队一起返回家乡,茜茜也从奥地利赶来,与最小的弟弟相见。

      露易丝两周岁的生日聚会,也因此格外热闹:不但有父母和外祖父母,几乎所有的姨妈和舅舅,都参与了庆祝。

      聚会结束送走客人之后,苏菲和费迪南陪着女儿,开始拆她收到的生日礼物。
      来自茜茜姨妈的布娃娃,来自玛丽姨妈的新裙子,来自马佩尔舅舅的积木;然后,露易丝拿起了红色缎带装饰的包裹。

      “继续吧,亲爱的,”费迪南鼓励道,“打开它。”

      露易丝拆掉蝴蝶结,撕去包装纸,露出书籍华丽的绿色皮革封面。翻开书页,她触摸着五线谱上密密麻麻的小蝌蚪,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认真的吗?”苏菲好气又好笑,“露易丝才两岁!”
      通常情况下,六至九岁是幼儿开始学习钢琴的最佳年龄。苏菲自己四岁学琴,已经算是早的,而费迪南,简直有成为新一代“虎爸”的趋势。

      “我没有要露易丝现在开始的意思。她可以当作绘本一样翻着玩,或者,”费迪南微笑着回答,“你也可以弹给她听。”

      “简直不知道这是送给女儿的礼物,还是布置给我的任务。”
      苏菲嗔了一句,从露易丝手中接过琴谱。

      “献给安娜·玛格达莱娜·巴赫的乐谱集。”
      她念出封面上的标题。

      这是巴赫送给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娜·玛格达莱娜的礼物。因为其中的作品大多篇幅短小、旋律简单,通常是初学者最先接触的演奏曲目。

      从清丽活泼的《D大调风笛舞曲》到明朗开阔的《G大调小步舞曲》,再到甜美柔和的咏叹调《如果你在我身边》《你愿意把心交给我吗》,只要看到标题,便有熟悉的旋律在脑海中响起。
      于是听众得以坐在巴赫身边,一窥百年前巴赫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弹琴唱歌的幸福场景,看到那个著名作曲家光环之下,丈夫和父亲的身份。

      “致世界上我最爱的女孩们,1871年7月19日。”
      扉页的题词,是费迪南漂亮优雅的字迹。

      苏菲偏过头,对上费迪南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是漫天闪烁的星光。

      “……露易丝睡了?”
      费迪南走进卧室,反手带上门,看向斜倚在床上的苏菲。

      “终于。”苏菲合起书,放在床头柜上,“小家伙简直有用不完的精力,总是央求我再讲一个故事——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又怎么忍心拒绝她呢。”她微笑着抱怨,“明天你负责哄她睡觉。”

      “遵命。”费迪南弯下腰,轻柔的吻落在苏菲唇上,“谢谢你照顾女儿。怎么还不休息?”

      “等你呀。”苏菲笑了笑,“还在忙军队职位的事?”

      “有太多事情要安排了。”费迪南一粒一粒解开衬衫的扣子,“梯也尔任命亨利叔叔主持审判巴赞的战争委员会——哈,难为他绞尽脑汁想出这个方法来降低我们的威望。无论审判结果如何,都会有人不满。”

      “你会参与其中吗?”

      “不。”费迪南脱掉衬衫,“梯也尔的注意力都在亨利叔叔和菲利普堂兄身上,暂时还没空关注我。记得我提过想去军中服役吗?西塞将军来信说,鉴于当前的政治形势,只能授予我临时职位,并且无薪。”

      烛光下,费迪南线条分明的健硕身躯上,一道伤疤在肋下横贯而过。伤痕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显出几分狰狞。

      “……还疼吗?”苏菲轻轻抚摸伤疤的轮廓。

      “阴雨天的时候,会有一点。”费迪南微笑,“不过这很值得。”
      这道伤痕是为了他深爱的法兰西而留,也正因为这道伤痕,令他确定了他深爱的姑娘的心意。

      苏菲怜惜地吻上那道疤痕。
      她的吻像是羽毛,温柔地抚平了那些挥之不去的疼痛。但与此同时,又奇异地勾起了另一种痒意,从伤痕处缓缓扩散开来。

      然后……费迪南发现,苏菲的吻逐渐偏了位置。

      “苏菲——”他的喉结滚了滚,呼吸有点不稳,“你在做什么?”

      “做……坏事。”苏菲拉长了调子,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吐。

      她又露出了那种,海妖一般惑人的笑容。
      “你不想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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