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十四章 ...
-
云州四季不明显,“寒止于凉,暑止于温”,终年温差不大。因而,当阿姆回禀说老崔在外等着请示有关年节事项时,我不免有些惊讶,又要过年了?
阿姆拉我到一旁悄悄道:“阿囡,秋桐小星的事俱已安排周全,医师和接生侍姆都在庄子上住着,有事他们自会照应,阿姆知你不放心外人,可妇人生孩子不比其它事,你一个姑娘家纵是日日守在这里,与她亦无用,两位公子爷让你主持庄子庶务,责任重大,若然出了差池,可如何交代?”
阿姆的意思很明显,与二叔交托的重任相比,秋桐生孩子这事算不了什么。即便她生的是儿子,充其量不过一个庶子,身份地位连智仁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可我没法这样想,无论嫡庶,都是一条可贵的生命。秋桐预产期已经过了七天,医师说再不生,只怕母子皆险。偏三叔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不知跑哪儿去了,派司青出去寻,结果连司青也没影了。
秋桐生不出,心里着急害怕,一日总要闹上几回。侍婢们没办法对她,只有我坐镇守着,方能安她的心。可阿姆说的也没错,几日下来,庄子庶务已经积一堆,再不处理,老崔只怕要急眼了。当下匆匆交代一番,嘱侍婢须臾不得离开半步。阿姆见我不放心,说她留下来守着,让我赶紧去见老崔。
云州地貌复杂,海拔高低悬殊,气候多变,灾害较多。小麦种下后,至今未下过一场雨。老崔很忧虑,我问可有应对之策?他说有,可引山中渠水灌溉,不过旱情严重,即便引来渠水亦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是不下雨,来年至少减收五成。
这是一个看天吃饭的时代,没有人工降雨之说。我不懂农事,只能要求老崔尽力抗旱,诸事循往例办,又说要过年了,给庄子上下无论管事粗使杂役,按例发赏,每人再发五斤猪肉。
老崔千恩万谢,自去办事。
傍晚,秋桐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历经一夜的嘶喊,有惊无险的产下一个女儿。望着襁褓中的粉嫩肉团,我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成就感。秋桐挣扎着要下床给我磕头,说没有我便没有她们母女俩的命。我制止住她,让她不要多想,安心休养身体为上。
诸事皆妥,我给二婶修书,告知秋桐产女一事。
新的一年就这样在喜庆清冷中到来,贴对联,剪窗花,上上下下人人笑颜开。我和智睿守着一桌子菜,他望望我,我望望他,都觉得无趣。三叔不在,偌大的农庄就我们两个正经主子,这年过得着实冷清。
默默吃下几口饭,智睿忍不住提议:“阿姐,要不和阿姆她们一起守岁吧?”
我犹豫,自古‘主仆不同席’,别说阿姆她们,就是秋桐都没资格跟我们同桌共食。礼教严苛,等级分明,我是无所谓,但阿姆肯定不愿意。
智睿见我不说话,哀求。
我不忍,点头允他去试试。
智睿欢呼雀跃的跑出去。
我坐着没动。只片刻功夫,阿姆神情严肃的牵着蔫头耷脑的智睿来了,“阿囡,睿公子不懂事,长辈们不在,你身为长姐该多多教导才是……”
我无奈的瞅智睿,看吧,连累阿姐受训。
年初一。
大早,我还没醒就被穿的一团喜庆的智睿硬扒着眼皮弄醒,“……阿姐,起来了,快起来了,下人都跪在外面等着给你拜年呢……”我迷迷糊糊的看了眼计时沙漏,老天,七点钟不到。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阿姆带着紫荷,清云和清寒三个丫头进来,嘴里说着吉祥话,跪下给我拜年。我和智睿受礼,等她们拜完,我从床头小屉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发赏钱。
阿姆不提,赏不赏的她无所谓。对于一个把半生年华都给了我和母亲的人来说,她的忠心绝非世间俗物所能打动。紫荷、清云和清寒不一样,她们身世凄苦,进府时签的都是死契。虽说今世无论生死都是主家的人,可生命到底是老子娘给的。骨肉天伦是人之常情,绝非一纸契约能阻隔了的,赏银于我微不足道,对她们身后的家庭而言,新的一年可以温饱无忧了。
新年新气象,新年穿新衣。我被阿姆装扮的跟智睿一样喜庆,姐弟俩被丫头们嘻嘻哈哈的簇拥着来到外院。空地中央摆着两把椅子,老崔领着众仆跪候着。等我和智睿坐定,老崔打头,众仆随后,一拨轮着一拨的磕头拜贺新春。
年初四,三叔终于现影儿,胡子拉茬的脏得不成样子,不知这些天钻哪个山头去了。我看着心疼,忍不住责备了几句。三叔不以为然,乐呵呵的说还是回家好,连侄女儿的唠叨都好听。我一阵心酸,暗责祖父不该把本应笑傲江湖、逍遥人生的三叔扯进朝廷纷争。
三叔很累,没梳洗就直接上床钻被窝,睡得天昏地暗,风雷变色,两天后才起床。一顿饱餐后,三叔恢复精气神,在我面前自恋的来回走动转圈,问他是不是依然高富帅?我哈哈大笑。笑闹了一阵,言归正传,我汇报秋桐生宝宝的事。话说一半,智睿跑进来,直冲三叔而去,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的要带他去看小妹妹。
叔侄三人至秋桐处,侍姆正在喂奶。秋桐看到三叔,喜极而泣。三叔走向侍姆,接过孩子抱入怀,小心翼翼的亲一下,面上尽是温柔之色。我望着三叔溢着幸福的脸孔,不由想起智仁,他还没有见过父亲……
“三叔三叔,小妹妹好看吗?”智睿叽叽喳喳的问。
三叔将孩子交给侍姆,摸着他的头笑眯眯的说:“叔的女儿当然好看。”
室中一片笑声。
秋桐眼圈儿通红,痴痴的望着三叔。可怜的女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先前值夜的侍婢回禀我说秋桐夜夜哭泣,怕三叔嫌弃她生的是女娃。
隔日,再去探视秋桐时,我悄悄提醒三叔,别忘了给孩子取名。
三叔拧眉,沉吟片刻说:“我事多,一时想不起来,你是长姐,你给起吧。”
我:“……”
翌日起床,智睿跑来跟我说,三叔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好奇怪的?
隔日,秋桐派侍婢来请我,问明事由,竟是为了给孩子取名之事,说是三叔出门前交代过的。我头大,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这个时代的人取名讲究,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都非常注重。名字不仅是记号,名字还体现五行的生克制化,预示一生的运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取的。再说辈分摆着呢,我还没听说谁家父母健在的孩子,名讳是姐姐给取的。三叔真是太不着调了。
秋桐却不这么想,说她母女俩的命是我给的,孩子若能得长姐并恩人赐名,将来必定福泽深厚,恳求我不要推辞云云。我只好应承下来,说要好好想想,想好后会派人把名字送过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懂五行易经八卦之类,只好钻三叔的书房翻经史子集。琢磨了半天,写下几个自认为还不错的名字拿去给智睿看,让他决定用哪一个。
小家伙一脸迷惘的看着我,我立刻觉得自己跟三叔一样不着调。可又一想,智睿是长兄,杨家未来的家主,他给妹妹取名,比我名正言顺。于是我把每个名字的含义解释一遍,智睿听后一锤定音,‘有美一人,婉如清样’,小妹妹取名智婉好了。”
半个月后,三叔一副山顶洞人的模样回来了。他依旧睡了两日,醒来后听说孩子取名智婉,很高兴,举起智睿大大的表扬了一番。
秋桐的身子恢复的不错,有时会抱着智婉来找我唠闲嗑。阿姆不太高兴,提醒我防着点,说她总觉得秋桐有所图。我不以为意,与我的心理年龄相比,十八岁的秋桐还是嫩了点。
操办完智婉的满月酒,三叔领着大帮人上山开凿引渠抗旱。老天爷一直不下雨,地里都要干出口子来了,再不想办法,减产五成都算是丰收了。半年的乡间生活让我深深体会到农民的不易,觉得从前伤春悲秋的日子在真实的生存考验面前简直可笑。既然千里奔行来种地,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合格的农民。,
等老崔从山上下来,我让他去寻关于农事的书籍。他一听有些傻,说种地是农民天性,祖辈传下来的,没听说谁是看着书本学种田的。我说肯定有,让他去找。
明朝有本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的著作,名字叫《天工开物》。以我对这个时代的观察,书籍种类虽不广,但找本类似的书还是非常有可能性的。
老崔忙活几天下来,跟我说,没有。我不甘心,让他遣人去邻近的城镇找找看。一圈下来,老崔说确实没有,说还让人去衙门问了,官爷都没听说过有这种书籍。
我想这是云州郡位处偏远,文化产业相对落后所致,于是向无所不知的阿姆打听。阿姆想了半天说没印象。我有些失望,阿姆看着不忍,转身去找从京城跟来的护卫,都说不知道。我开始怨恨三叔,每到用得着他的时候,从来不见人影。
我不气馁,立刻给二叔修书,请他帮忙找找看。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老天开恩,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多少缓解了旱情。
我没闲着,没有书籍,大活人总有吧。我让老崔找来经验丰富的老农,先从辨识五谷杂粮开始,再到了解耕种收割及气候灾害对收成的影响,最后要求老崔领着我和智睿深入田间地垄详细体察……
一套流程走完,二叔的回信到了。说经查找,本朝确实没有专门介绍农事生产的书籍。不过看我有需求,他还是想办法从负责农桑水利的官员中了解到一些信息,详细写明给我参详。
我把二叔提供的信息整理了一遍拿给老崔,让他看看是否实用。老崔认真看了一遍,没说行或不行,只谨慎的说他所知有限,请我容他些时间查证。
我欣赏他严谨的做事态度,说好,但需尽快。
五日后,老崔给我回复,说他请教了近百位经验丰富的农民,皆说纸上所言五成以上不靠谱。
我听后欷歔,还是毛爷爷说的深刻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帮无知官僚掌管国家农事,不搞出问题来才怪。难怪大皇子被参,看来没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