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给杂志投了篇稿,卡在终审那里改了三四次,改得都快疯了都没过审%>_<%,但是我至今很执着地把结尾重写了一遍,想让大家帮我看看,最好能说说写得怎么样……是BG的,如果不想看也没关系,按下一章吧,今天三更哦~~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
“青容,朕为你赐婚吧。”
青容俯首在铺着光可鉴人瓷砖的延英殿上,微凉的触感从手心传到体内,头顶上方传来女皇缓慢而威严的声音。她心中猛地一颤,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主宰天下的那个女子从御案后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叹息:“你难道不想嫁给丹吗?”
“陛下,奴婢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青容缓缓闭上眼,泪珠从她面颊上滚过,在她的手背上摔得粉身碎骨。
“那好,”女皇笑起来,静静注视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女官,“半个月后,你从朕的紫宸殿出嫁,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不会亏待你的。”
第一章
半个月眨眼就过,今天是纳彩的时候,今日一过,女官青容便改换头衔成为大周的太子妃。青容怔怔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仰着头望着天空,那天色湛蓝湛蓝的,像是织室里刚刚染好的孔雀蓝蓝缎。
“姑姑,你要的东西奴才给你拿来了。”一抬眼便看到小顺子端着一个小案站她在面前。只因她走神得厉害,竟然没注意小顺子进来。
青容纤长的手指轻叩着身边的石桌:“放着吧。”
等小顺子退了出去,青容才掀开那小案上罩着的红绸,手指虚着拂过案中放着的三个物件,轻轻地笑了。一只金簪,一柄匕首,一把长剑。
只是,金簪是用鹤顶红的毒淬过簪尖,阳光下去看,那尖尖之处便会泛着幽幽的蓝光。这东西,见血封喉。匕首是百年前第一铸剑大师欧阳子的巅峰之作,据说是吹毛断发,被欧阳家奉为镇家之宝,她几经周折才借到手的。最后的长剑,是铸造坊取百炼钢铸造而成,应该也是可断金玉的。
验过武器后便将红绸盖上,青容定定瞧着那月牙门,想着派人过去说过了,那人应该到了。
果然没再过多久,月牙门转进一个高挑的身影,圈圈光晕笼罩在他的身上,让女子的目光骤然萎顿。青容想要像往常一样对来人露出一个微笑,可无奈心颤得厉害,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太子殿下……”
“你又想做什么?”他厌烦地说。
既然对方这么直接,青容也不好再客套,站起身,“我想见你。”
“呵——”太子丹的笑里带着些玩味和嘲弄,好像眼前的女子是一只昏了头的想要飞过沧海的蝴蝶。
“今天都纳彩了,等你过了门做了太子妃,日日夜夜都能看到我。”他觑了青容一眼,“那么多年都等下来了,等不了这几天吗?”
青容望着他,像是在望一尊天神。她在心中想,自己真的可以做太子妃吗?做了太子妃真的可以和他日夜相对吗?就算可以,那真的是倾情相对吗?
似乎是她的沉默让丹不耐烦了,他径直问道:“你到底找我什么事?我还要忙婚礼的事宜。”
“殿下。”青容侧身掀开那盖着小案的红绸,终于露出笑容来,是那种太子丹曾经赞扬过的,最是优雅的微笑。
“殿下,今天,我们该有个了断了。”
第二章
青容每每想起自己的童年都是一片茫然,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双亲,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等她大约懂得一些事情时,已经是京城里大小乞丐中的一员了,当乞丐的日子不会好受,朝饮露水夕餐风,每日灰扑扑地睁开眼再灰扑扑地闭上眼,仿佛这一生就要这样过去了一般。
青容第一次见到丹的时候,是个冬天,那一年京城里莫名其妙地来了好多衣衫褴褛的人,听他们说南方大旱,他们是出来逃荒的。
丹那时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站在寺庙高高的石阶上,携手一个浑身荣华的女子并肩而立,还没有完全长开的眉眼已经初见峥嵘,生得十分俊俏齐整。青容在人潮的外围仰头远远地看着,就像看着庙堂里的神像。
青容太小,也没有读过书,后来想起那一瞬的感觉时总是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而她自己一见终身误,早躲不过这一场浩劫。
从那天起,侍卫们便发现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总是跟在自家主子的马车后面,或是跑或是追,每日锲而不舍。要是马车进了皇城或是进了王府,那身影便缩在石狮子或是牌坊的下面,静静等待着。
渐渐的,侍卫们忍不住去和那个小小的身影说话,问她为什么要跟着皇子的马车。
青容趁机问出很多有关丹的事情,知道了丹是女皇陛下在皇亲贵族里选出的皇嗣中最小的那个,但却是最才华横溢的一个;知道了跟在丹身边的那个女孩是睿王的独女,名叫若兮。
终于有一天,被跟踪的皇子殿下注意到了这个灰扑扑的身影。那天青容低着头沿着马车的轮印往前走,突然间马车停了,青容猝不及防撞到了头,她正摸着额头皱着眉,眼前就黑了一片。
锦袍玉冠的少年蹲在她面前对她伸出手说:“我叫丹,你叫什么?”
青容之所以叫青容,是因为这两个字是烙在她的肩胛骨上,后来她在那里纹了一只蝴蝶。丹后来说,手指拂过的时候,似乎那蝴蝶就要振翅飞起一样。
自那天起,青容不再是京城里大小乞丐中的一个,她成了皇子丹的贴身婢女,每天和丹在一起,进宫、回府。丹教她练字、念诗、画画、弹琴、吹笛……
当然,丹教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若兮郡主。
若兮郡主是睿王独女,常常随皇子丹进宫伴驾,生得明媚乖巧,全京城都传遍了她的美名。自从青容来了之后,常常进宫伴驾的一对金童玉女变成了两女一男。
女皇只有一个女儿,但多年前失散了,不得已在皇族中选拔继承人,丹那个时候只是几个备选皇嗣中的一个,但青容一直坚定地相信着,丹会是太子。
而那时,除了诸位皇嗣之外,还有人是可以夺得皇位的,那个人就是睿王。
丹早就开始参与朝政,有些不能和若兮说的话,他都会和青容说。他说过很多次——睿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手握兵权,权倾朝野,女皇早已忌惮他多时。
丹没有告诉半点给若兮的原因是,若兮是单纯的女孩子,他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
起先,青容只是这样听着,以为这些事与她没有关系,直到后来一辆马车从王府中接走了她——女皇的单独召见。
第一次见到女皇,青容才知道什么叫做倾国倾城。那样的丽色无双,简直是笔墨不能描绘一二的。女皇召见她的原因很简单,要她毒杀若兮。青容永远记得那个夏日的下午,夏蝉的聒噪和女皇的话在她耳边一起响起。
女皇说,她马上就要对付睿王了,她很喜欢若兮的单纯,不想若兮见到这一切。
青容跪在地上不发一言。掌权天下的女子看着她笑了,命人拿来一根玉簪,亲手插在她的的发髻间,柔声说道:“青容,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如果今天你我之间的谈话泄露出去半点,丹这个孩子,我就不得不放弃了。”
青容猛然一省,连连磕头。女皇亲手扶她起来,“成与不成都在你,如果你不做,有的是人愿意做,如果你做了,我就让你进宫。丹以后会住进东宫,你可以随时见到他。”
东宫……太子。她看着那桌上小小的一个白瓷瓶,心中千般思绪轮番缠绕过,末了,一字一顿地说:“我做。”
回到府里时若兮刚走,丹喝了些酒,也没有过问她去了哪里,而是说:“青容,给我跳支舞吧。”
她跳了一支绿腰。丹在曲终的时候抱住了她,像是抱着一只羽毛光鲜的小鸟,凝视着她的脸容,丹说:“青容,你真好看。”
轻轻靠在丹的胸膛上,青容问:“比郡主呢?”
本没有想过丹会回答,甚至想到丹可能会训斥她,可丹最后竟然说:“你比她好看——不过你可不要告诉她这是我说的。”
那一瞬间,她心中却绞痛非常,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第三章
若兮郡主死了,睿王府满门抄斩。这一切变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这一瞬间,都在帝王翻云覆雨的手掌之间。
只是若兮郡主并非死在刑场上,而是死在青容手上那瓶从女皇处得来的毒药里。青容静默看着丹抱着若兮的尸体痛哭的模样,次日接到了女皇任命她为内宫首席女官的旨意,一起宣读的还有册封皇子丹为太子的圣旨。
青容在凝视着自己自从进了王府便娇养起来的手,这双手碰过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唯独没有碰过兵刃。看起来这样干净的一双手,没人知道,已经沾染了鲜血。
两个步辇同时进宫,女皇没有食言,她终于能够和丹比肩,而丹却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出人意料的是,太子入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广选美女,那些女子都不是太子的侍妾,不过是一些恋慕着太子的女子,上至大家闺秀下至小家碧玉都有。
青容得了空都会跑到东宫去,甚至没有理由,还故意站得很明显,生怕人看不见她一样。丹分明是看到她了,却故作不知。三次五次过后,丹终于按捺不住地把她叫过去,问她究竟要做什么。
青容倒了一杯酒,惯弹丝竹的手指如玉青葱,衬得她清丽的颜容精致秀美。她扫视着席间的女子,傲然道:“殿下,我只想要和你喝一杯酒。”
丹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艳,听到她接着说:“她们能做的,我都会做。”
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怒气,丹的脸色骤然一变,蓦地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对作陪看戏的美人吼了一声滚,揪起她的衣襟拖到眼前。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到丹的怒喝,青容反而抱住他,动作轻柔地像怕碰碎什么,“我只想要在你身边。”
他们对视了很长时间,丹眸中的神色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松了手,背过身去,冷冷地丢下一句,“好……你若非要如此,以后可别后悔!”
从那天起,宫中关于太子和青容女官的传闻疯长起来,甚至有贵女在宴席上当众问太子。丹轻佻地笑着,并没有看青容,而是看着女皇。
丹说:“青容可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女官,就连我也要礼让三分。”
三个月后,女皇单独召见了太子,却独留青容在御前奉茶。女皇对丹说:“杨丞相的女儿与你年纪相当,而且她中意你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丹,娶她做太子妃——你可有异议?”
青容的手微微一颤,茶水却终究没有倾斜出来。
丹朗朗一笑,用一种评说花娘的语气说:“杨家小姐花容月貌,当然再好不过。”
从丹进来到出去,青容始终没有和丹对视过一眼,女皇在丹出去后对她道:“下个月楚国的皇子就要来了,你负责接待他吧。”
青容应是,听到女皇注视着门口丹渐渐远去的背影时又漫不经心地说:“杨丞相的儿子是左金吾卫大将军”
楚国的最年幼的皇子楚端到来的时间刚好和太子婚宴相重合,青容发誓她不是故意不去的,只是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接待这位小皇子的身上了。
楚端似乎是个骄纵惯了的大男孩,分明已经十五岁了、分明到了别人的地界、分明是来当质子而不是来游玩的……却那么丝毫不顾忌,就连神情,也还是皇子的那一副倨傲。
一连好几天,楚端都缠着青容带着他游玩禁苑,骑马射猎这位皇子倒是颇有心得。青容每日一直陪到掌灯时分,没有一点空闲去东宫。
青容偶尔望着东宫的方向想: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尔,应该很甜蜜。所以,自己在不在他面前出现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且就算没有太子妃不是饿还有其他的人么。
只有一日,那天的天气不是很晴朗,楚端早早就回去歇息了,日薄西山之时青容回到自己的院子,见自己的房间竟然是亮着的,不由一惊。
推门进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黄袍加身,身姿颀长的人,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丹又是谁?
不知是不是青容的神情太过激动,丹很快走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他们互相亲吻着对方,湿热的温软烙过脖颈、脸颊、额头、唇瓣、胸前……从门口辗转到床沿,衣裳褪了一地,凌乱了一地,就像摔碎在地上的天上月光。
一整个春宵,丹都没有说什么,青容含着热泪欢愉地喊叫,仿佛可以借此将自己心中的思念都表达出来。
那天还是夏日,夏日多暴雨,电闪雷鸣瞬间而至,凌厉的光电划破天际,雷鸣震耳欲聋,可房中的人儿没有听到一点。
第四章
这年春天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女皇失散多年的女儿竟然找到了。
和嘉公主是太子接回宫的,可这对名义上的兄妹一路上都没有停止过争吵。听说是因为公主不喜欢穿繁复的宫装,而太子却嘲笑她多年在外的穷酸。
女皇每天听着他们一来二去的言语,笑而不语。
青容站在御座旁看着丹,眼珠不错地看着,而丹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她没来由的感觉到心中慌乱,像是她要失去什么很珍视的东西却挽留徒劳一样。
这一回太子终于不再流连花丛了,太子妃却郁闷了。
青容知道,以前那些女人充其量不过是烟花之地的女子,要不然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要收拾起来并不用费太大的劲儿,而和嘉公主却不一样。
时光总是匆匆地在各人各怀心事之中过得飞快。八月十五,中秋到了。
这个中秋是楚端来到宫中的第一个中秋,他哭喊着不肯出席宴会。服侍他的宫女只得来找青容。
楚端很依赖她,他比青容小,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青容“姑姑”,而是叫青容“姐姐”。
楚端想家,可她却是连家都没有得想的。楚皇子哭得累了才注意到陪在自己身边青容,他看青容也颇我落寞的样子便问道:“姐姐,你也想家吗?”
青容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楚端听了立刻大义凛然起来,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挺起胸膛说:“姐姐,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只要有我在的地方,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青容摩挲着他还挂着泪珠的脸,笑笑,“你可是楚国的皇子,我怎么能做你的亲人。”
楚端皱了皱眉却“诶”了一声道:“你的名儿真的很适合做的我的姐姐的,我皇姐皇妹的名儿里都有个‘青’字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青容将他的话置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这时,宫人进来禀报说女皇让青容带着楚端出席中秋宴。
他们到御花园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了,至少和嘉公主已经被那些心怀不轨的贵女们灌了不少酒了,而太子作为名义上的哥哥,正在不遗余力地为她挡酒。
只要有楚端在青容就没有精力去注意太子那边的动向,她正忙着给楚端布菜,却突然听到有人和她说了这么一句。
“青容姑姑,能否赏脸陪本宫喝一杯?”
抬了眼看去,眼前描黛眉贴花钿头戴金步摇的女子,竟然是太子妃。
她怎么不去灌公主的酒?青容心中疑惑,推拒说酒量不好。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把酒杯往桌上一砸,喝道:“你今天不喝就是不给本宫面子!”
青容愣在原地,楚端火了要起身,却被她拦住。谁都还没说话,却见一只手绕过太子妃将她拦在胸前,另一只手端起那杯酒,一口饮尽。
太子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很是亲昵的声音对太子妃说:“媛媛,青容她不能喝酒。”
太子妃很轻地笑起来,问:“难道她的酒量比我还浅?”
太子轻哼了一声:“她喝起酒来,能管你叫娘!”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楚端都悄悄拉拉青容的衣袖问是不是真的。
青容捏着手中的象牙筷子,眼眶酸楚地要落下泪来。
——原来,你从来没有忘记过……
第五章
太子对和嘉公主有情,太子妃早就看出来了,但她恨得牙痒痒却始终不敢妄动。青容心中疑惑的却是和嘉公主对太子的态度,似乎是有情,又似乎是无意。
五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魏国的君主驾崩了、魏太子即位。和嘉公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开心得跳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和嘉公主和魏太子之间或许有些什么。
更奇怪的是女皇竟然命和嘉公主出使魏国,为魏国新帝登基献上贺礼。
这一天下了朝,青容奉女皇之命去东宫时,却看到太子和和嘉公主抱在花丛中吻得昏天黑地。青容一惊,下意识退避,在抬眼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按捺不住,那天单独将她留了下来,太子妃问她,想不想除掉和嘉公主。
青容实在没想到堂堂杨丞相的女儿竟然如此肤浅,和嘉公主是女皇骨肉,谁敢动她一下,等同于找死。
太子妃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弟弟可是左金吾卫大将军。”
青容忽然想起女皇也说过和太子妃一样的话,顿时遍体生寒。手心里的冷汗粘湿,她再也呆不住,匆匆告辞。
太子妃很是生气,对她大声喊道:“青容,你别后悔!”
青容原以为和嘉公主已走,太子妃应该起不了什么风浪,而事情却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刚进入腊月竟然下起雪来了。没入冬的雪很是绵软,轻飘飘地飞舞着,才触地就化成了一滩水。
那天气十分古怪,令人难以琢磨,前一天还是飘雪,次日竟然放了晴。没有阳光的地方仍然是阴冷着的,那些化成水的雪的表面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太子妃差人来找青容的时候,她在楚端房中和他一起练字。
青容对楚端说去去就回,却不料差一点她就回不来了。
原因没有,刁难是摆明开始了。
她依着太子妃的话跪在浮着薄冰的地上时,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青容想:这个能够成为太子妃的女人绝不是简单角色,若果我真的死在她的手上,还真的没有什么后果。
有些绝望,还有些期盼。她在心底都忍不住要笑话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个男子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和自己出身名门的妻子翻脸?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种冰冷的麻木从膝盖蔓延开来。忽的“轰隆”一声,她心中一凛——真是天要亡我,竟然下雨了。
随着雨点坠落,太子终于回宫了。
太子看到青容跪在阶前,愣了愣。太子妃径直走了出来,挽住夫君的胳膊。太子问:“青容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太子妃眸光流转,手指在太子的衣襟上划拉,语带娇嗔,“殿下要为青容求情吗?”
太子一笑而过,风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零星的话。
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说:“她不过是个奴才,我怎么会疼她胜过疼你。”却是那样刺痛着自己的心。
风雨交加,女子单薄的身子在雨中像一叶扁舟一般任风吹打却又不肯翻浪。青容感觉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流失,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她开始绝望,开始想:丹,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像若兮死的那样伤心呢?
“青容……”
是谁的声音这样如此温柔,她几乎以为已经魂归九天了,可是这声音如此令人迷醉。如果这声音是指引自己去黄泉的,那再好不过了。
当青容睁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黄泉路上时,看到丹守候在床榻前。不知丹是突然醒来还是被惊醒的,看到青容醒来,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青容才知道,原来女皇说什么派和嘉公主出使魏国不过是个借口,女皇要对付杨家,唯恐和嘉公主在宫中遇到了什么危险。
太子妃之所以那样对自己发难其实是气极不得发找个出气筒罢了。
她昏迷了七天七夜,丹都守候在她的床边,喂她吃药喝水,无微不至地照顾。
太医说她的腿不能再跳舞了,而且每到阴天时都会很疼。
丹抚着她膝盖的手很是温暖,“青容你不是风尘舞女,跳什么舞?我只要你好好的……”
她的心被感动填得满满的,胸腔里的跳动前所未有的快。
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那般亲密,却更加无间了。
第六章
和嘉公主潜逃回来,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不能去找女皇,便先来的东宫。
青容这一个月来几乎住在东宫,就连扫地的宫女都在议论她会不会是东宫未来的女主人。
和嘉公主推门进来的时候青容坐在丹的怀中,全身上下除了一条亵裙再无其他。
面对和嘉公主布满惊愕的面容,丹也愣住了,言语无措。
“我听说青容在铲除杨家时候受了重伤,似乎是九死一生才救过来。太子殿下,您是不是顾及下她的身子?”和嘉公主转身就走,丹却是连追都不敢追。
青容依旧那样如同仰望神明一样仰望着丹,可这个帝国的太子的目光再没有为她停留。她终于是明白了,这怀抱虽暖,却不属于自己。
次日青容搬回到原来的寝阁去,从此和太子丹回到原来的生疏和淡漠。
和嘉公主又回到魏国,不久后传来公主和魏国皇帝的流言蜚语,描述得十分活色生香。太子执意要去向女皇请求出使,青容在殿外死死地拉住他。正在争执间楚端从殿内走出,青容的动作顿了一下,丹趁着一下一把推开她,径直往里面走。
她跌倒在青石阶前,黄昏日落,霞光落在她的身上,颓靡的温暖让她几乎动不了身,
视线里的少年身影决绝的远去了,和梦中一模一样。
青容慢慢站起身,缓缓的,轻轻一叹。
一年后,和嘉公主归来,却引得魏国天子率大军压境。
女皇御驾亲征,她也需赶往前线。
边疆的形势并非那样剑拔弩张。两国的将士们都不希望打仗,两国和平共处多年了,哪怕是婚嫁也有不少。
这一次,纯粹是男女私情引起的。和嘉公主在怄气,太子主战,女皇都有些烦躁了,青容突然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前兆。
终于,女皇交给她一项特殊的任务,身为母亲的帝王想要赌一把魏国天子爱和女儿的心。
其实不用赌,能为了一个女人大军压境的男人会不爱这个女人吗?答案昭然若揭。
女皇的声音带着蛊惑:“如果你去了,我告诉你你的身世。”
“为什么又是我?”青容握着那只细颈玉瓶问。
“因为他们都相信你。”
第七章
和嘉公主喝下她亲手做的羹汤便昏厥过去,军帐中乱成一团。太医诊断出公主中的是一种叫做“玉液”的毒,而解药只有魏国特产的草药才能配置,那毒须在十五日内解,不然公主就没救了。女皇当夜就邀请了魏国天子详谈,魏国天子即刻下令休战并答应配合解药的配制。
“公主她会没事的。”青容对丹说道。
月夜下,太子一手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青容,你的手真美,是因为染上鲜血才美的吗?”
她微微抿唇,“是因为你想它们美才美的。”
太子一巴掌打在她的脸颊上,用了十足的力,青容没站稳,跌倒在地。耳鸣声嗡嗡的,依稀听到丹咬牙切齿的话——“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和唇边的血,她伏在地上,压抑着低声哭泣。但是她很快又好起来,自己拥有的或者曾经拥有的已经统统都失去了,再失去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青容微微咬了一下唇,口中腥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半个月后和嘉公主醒来,魏国天子正式向女皇请婚,女皇自然欣然应许。魏国天子甚至将边疆的一座富庶的城池改做迎娶和嘉公主的汤沐邑。大军班师,公主远嫁,两国上下喜气连连,唯独帝国的太子,风采依旧,却又是那么地寂寥。
回来后,楚端和青容越加的亲密,宫中四起流言的女主角仍然是青容,但男主角却换了人。青容不会去解释,因为信她的那个丹已经不在了。
春风十里吹遍京华,女皇为她赐婚,真正让她成为东宫的女主人。
茜纱红的锦缎上绣着百年好合鸳鸯戏水的图案,手指轻轻拂过他们,青容让宫女拿一块红绸的下脚料来。
约未来的夫婿相见,面前却摆着致命的武器。
她说:“我们该是个了断的时候了。”
太子眸中神色阴晴不定,“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是想谋杀亲夫?”
“如果我说是呢?”青容的身体贴上来,脸颊埋进他的颈窝,纤白的手指轻轻叩在丹的胸膛,轻轻上下弹动。
丹冷笑了一声,抬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刚欲言,气息却一滞。
“你……”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瞳孔里倒映着女子低垂着眼睑,流露无限悲伤的脸容。下一刻身体轰然倒塌,阳光下,插在他胸口的金簪闪耀着令人炫目的光。
青容蹲下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双眼,手下一用力,那金簪又进了半寸。丹脸上的血色迅速流失,只剩下苍白,那种震惊依然残留,被青容看在眼底却引得对方淡淡笑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风中传来楚端催促的话语:“皇姐皇姐,你快些,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再晚就来——啊!”
楚端怔怔看着丹倒地的画面,显然也是惊愕不能言。青容已经站起身来,从容向他走来,有一两滴鲜血渐在她衣襟上,如同雪色中的红梅。
这一个背影,留在丹的瞳眸里,永远磨灭不去。
这一个转身,青容不再是卑微的侍女,而是楚国的公主。
——女皇守信,回京后便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她卑微了一辈子,没想到自己也是皇亲贵胄。
而这一次的逃跑,是一个强大帝国准备向弱小邻国发难时唯一的对策,楚端要逃,却死也要带着她逃。那么,刺杀帝国皇太子这样的厚礼,是不是重获身份最好的垫脚石?
第八章
回到楚国国都,见到楚皇的第一面青容并没有得到属于她的一切,而刺杀皇太子罪过更是让摄于周国淫威多年的整个楚国朝野震荡。
楚皇气得将御案上香炉的兜头朝青容砸过去,楚端扑过去挡,嘶声力竭地喂青容辩驳,出了大殿后,楚太子特地等在门外,等着这对姐弟出来。
楚太子对他们笑了笑道:“贱婢生的孩子就是没有享不起荣华富贵的命,明明太子妃的位置唾手可得却刺杀亲夫,这可是你自取灭亡的。”顿了顿,又对楚端道,“你又跑回来做什么,舍你若是能保全大楚是你的福分!”
楚端的母妃虽然系出名门却早死,娘家势力自然是比不过身为嫡子的太子,所以才会轮到他去做质子。
青容拉着气急败坏的楚端,低垂着的眼睑里蕴含的光芒闪耀异常,她低声在弟弟耳边轻声说:“时不我待。”
楚端怔了怔,手心传来一阵冰凉——那是根细长金簪!
青容命人打造的金簪,一共三根,一根摆在案上,一根杀太子丹,最后一根……
楚端和青容对视一眼,杀意骤起,此时楚太子背对着他们正往台阶下走。楚端上前一步,高举着金簪向楚太子背上刺去,一簪穿心,他百步穿杨的准头和力道,全都用在这一场扭转人生的杀戮上。
青容陪在他的身侧,一句句教导他,如何逼宫如何篡位,如何在混乱的朝堂上掌握平衡。
这是她侍奉在女皇身边那么多年学到的唯一的东西。
可即使是楚端登基的速度再迅速,也快不过周魏结盟的联盟军,他们以楚国公主刺杀大周皇太子的名义讨伐楚国,战书上写明,如果不交出青容便要几十万铁骑踏破楚国国都。
满朝都是要楚端交出青容的大臣,御案上的奏折堆得满满的,也都是这一个意思。
雕梁画栋的华美殿堂里,青容端坐在妆镜前,一边一个宫女手持象牙梳为她梳头。成为楚皇的楚端大步闯进来,屏退了左右,蹲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道:“姐姐,我已经让飞龙骑在殿外等候,马上接你出去”
青容笑:“整个楚国的人都希望用我换取楚国的平安,飞龙骑又怎么能保我平安?”
楚端咬着牙:“难道真的把你送到前线去?周魏两国联盟,意在灭我楚国,就算把你送出去也阻挡不了百万铁骑!”
“端儿长进了呢。”青容起身往殿外走,织金长裙在地上逶迤,她推开宫门,暮色的霞光洒落下来,洒了她一身。
“既然躲不掉,那不如不去躲,就算要灭亡,也绝不要让他们看低了去。!”
大军压境之时,楚端登上了楚国的皇位,成为楚国最后一位皇帝。
身为帝王,他却披坚执锐亲自前线,和将士们一起浴血奋战,保卫楚国的江山。
青容的手再地图上指点,和楚端一起携手抵御。
无论是魏国或是周国都没有料到楚国竟然如此迅速地安定下来,甚至面对两国联军丝毫不畏惧,他们之前轻敌竟然败了好几仗。
前线频频有捷报传来,将士们把酒庆祝,青容的脸上却丝毫喜色,楚端坐在案前,问她:“姐姐,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怎么想?”
楚端道:“我意,我军大捷,民心又不变,不如屯兵于长江口,坚守决战!”
青容回身看他,摇头:“你说了决战,可决战也只有一战,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兵力和财力能耗得过他们?我意——投降。”
楚端一惊:“姐姐!之前我们处于劣势,尚且不降,现在我们屡败敌方,为何要降?!”
“之前我们弱势,现在也一样弱势,但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让敌方刮目相看地打了几场胜仗。以前降,我们只能任人凌辱,任敌方铁蹄踏遍,无法作为。但现在,我们震慑了他们一下,便如同才子恃才待价而沽,我们降,可以保全楚国皇族、可以保护楚国的子民。”
楚端细细听了他的话,几经考虑也不由赞同。
楚国的确太弱,前线的胜利再多也不过是流星坠落前的耀眼光芒,焉能与日月争辉?
纵然不愿,他也只得为大局计:“好,就依姐姐的话,我这就遣使往周魏大营商量投降的事情。”
“等一等!”
青容叫住楚端,后者不解问:“姐姐还有什么事么?”
“我们是要降,却不是这样轻巧地降。”
楚端更是不解:“姐姐究竟何意?”
身着织锦十二破仙裙的窈窕女子走近楚端:“楚国任何人都可以降,唯独我,不能降。端儿,我求你一件事,可这件事,或许会让你丢了性命,你会帮我吗?”
“姐姐——请说。”
第九章
“陛下、太子殿下,这是楚国皇帝派人送来的降书。”
魏帝接过那书信展开看了,英气逼人的双眉讶异地扬了扬,转手递与身边脸色苍白的弱冠少年:“丹,你看看。”
坐在魏帝身边的少年竟是周国的皇储太子丹,他竟没有死在青容的金簪下!
“他要投降,却要我们不得伤害楚国境内任何一个百姓,也不得杀害任何一位皇族,咳咳——我以前竟没看出来,楚端是这样有心计的人。”
丹乌青的唇因咳嗽轻轻颤抖着,修长白皙的手抚在胸口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眸中墨色渐深:“先胜后降,待价而沽。这一定是青容出的主意,一定是!”
已经成为魏国皇后的和嘉公主撩开帐帘进来,听到丹的话,忍不住道:“这短短的几个月,每一次楚国有什么举动,我必能从你口中听到这话,丹,其实在你的心中,还是很惦念青容的吧?”
丹看向和嘉公主,倏忽笑了:“我差点死在她手下,如何能不惦念,只怕到了阴曹地府,我都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十月中,魏帝和太子丹率领半数联军进入楚国境内,直指楚国国都。
依照降约,每过一城,一城的长官便出城献降,而周魏联军只得收了此城绶印,不得动城中一丝一毫钱粮物帛。
走了这一路,周魏联军竟然连粮草都还要后方继续运送补给,待到了国都城下,魏帝对太子丹叹道:“走这一路,比我们起兵剿灭楚国的损耗不少多少,楚青容一计至此,朕倒是很佩服她。”
丹道:“你难道想说,我当日没有娶她是平生最大的损失吗?”
魏帝却道:“不,我庆幸你没有娶她,你若是娶了她,我二国谁得天下还不一定呢。”
丹默然。
——和嘉公主出嫁之日,女帝就曾召丹,和他说:“三分天下已久,如今和嘉远嫁魏国是为皇后,朕意来日与魏国联手共灭楚国。”
魏国强而周楚弱,往日周国都是联楚共抵魏国,今日女帝却说要联魏攻楚,再加上将爱女远嫁。臣服之心,不言而喻。
身为太子的丹自然不愿如此,但女帝意决,他也不得不从之,此刻魏帝一言,更令他为之黯然。
眼下正是辰时,都城大门却紧闭,先锋已去叩门,不多时便回来禀报。
但禀报的得来消息却令魏帝和太子丹大吃一惊。
都城守军据城坚守,坚决不开。哨骑四处打探消息,报来的竟是:“半月前,楚皇下令,让都城中的百姓们前往附近县城,现在城中只剩下护卫宫城的禁卫军和城门守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
魏帝问道:“那楚皇和青容公主呢?”
“坚守皇宫不出。”
太子丹眉毛一跳:“他们为什么不跑?”不跑,又据城坚守,违背降约在前,兵临城下在后,难道他们姐弟想死吗?
“据逃出来的官员说,楚皇说了,他要与楚国共存亡。”
楚国国都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城内粮草充足,周魏二十万大军即便是将楚国国都团团围住,竟然也一时攻打不下。
一直打到开春,太子丹伤势复发,率先待千余骑回国。他一离开,魏帝的杀伐决断之凌厉立即显现出来,魏帝下令昼夜不停地攻城,攻进城后,但凡留在城中的人,一概格杀勿论。
另,能生擒楚皇、青容公主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大统九年,统一了天下的魏国国君燕寝宫阶下,即使年过花信也不掩眉目娇娆的
丽色的女子被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围身侧。
身着黄衣的男孩扯扯母后的绣着凤凰尾纹的衣袂问:“母后,楚皇死了吗?”
而另一个着石榴裙的女孩却问:“母后,青容公主怎么样了?”
被扰不过的和嘉公主先回答小儿子:“楚皇失踪了,你父皇带兵进入楚国宫城的时候,青容公主只身在外抵挡,却让楚皇逃脱,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青容公主呢?”这回姐弟俩的问题一致了,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母后。
“青容……”念着这个名字,和嘉公主便觉得脑中思虑翻腾,似乎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翻滚,让她无法组织地来语言。
那个女子,就像是宫墙内的一朵芍药,却一转身便成为乱世中的一朵寒梅,傲霜凌雪,渺视四方,就连自己的夫君、魏国的君主也会为她的才智和胆识折服。
但,当青容的名字震慑天下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曾经为了一份情爱隐忍退让,为心上人百般屈忍,曾经何其卑微、何其悲惨。
想着想着便失神了,再回过神来,有宫婢禀报她:“娘娘,周国公求见。”
魏国一统天下后,昔日的周国皇储太子丹被魏帝封为周国公,荣华富贵,安享一生。
和嘉公主恍然笑了笑,拍了拍儿女的手道:“你们要问青容公主的事情,周国公最清楚了,你们去问他吧。”
皇子公主们很没骨气地弃母后而去,围上丹的去路。
和嘉公主站在阶下,静静注视着丹从孩童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时,眼底没有掩饰的悲痛和悔色。
天上仍然是晴空万里白云飘过,地上早已改朝换代物是人非。
第十章
曲院风荷,菡萏莲香,青衣白发的女子席地而坐,灰白的瞳眸直直望着塘中荷花。
看守着她的侍女仆僮站了半天,都有些懒意,垂着头半闭着眼打盹。
女子轻轻扭转脖颈,再回过头,裙角微震,只听“扑通”一声,塘中的鱼儿惊慌失措地逃离开来。
院中响起婢女的大叫:“不好了!夫人坠塘了!快来人啊!”
丹听闻这个消息便匆匆赶回,待回到家中,看到床上女子一头白发蜿蜒在床头,正滴水;胸脯剧烈起伏着,四肢已经被绑在床柱上,以免她逃脱。
婢女已经为她换上干净的亵衣,现在正给她擦拭头发。
丹挥手让婢女退下,接过手巾亲手擦拭起那一头白发。
望着手中的发丝,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以前,以前这一头青丝也是如此长,却是乌黑浓密,而今如霜如雪……
“青容。”他轻声唤着床上的女子的名儿,小心翼翼,好似怕吵醒了她。
可她一直是醒着的,听到他的呼唤,那如裂锦般的嗓音从喉间迸发出来:“殿下……”
丹闻言住了手,注视着她半边消瘦苍白的脸,说不出话来。
那日兵临城下,他伤发离去,没能看到她横剑在手抵挡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军队。
被下入大牢,魏帝无暇顾及,等他想起她时,士兵将她从楚国大牢押到他周国公府。
织锦地毯上从囚车里滚落下来的女子,一头乌发尽染霜雪,污垢血痕满脸,几乎看不清她的容颜,身上破碎的衣裙几乎遮不住她的身体。
丹愕然地走向前去,还没触碰到她,便被她扑倒在地,空虚的瞳孔直直望着他,那视线中早已看不见任何。
依旧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上丹的颈脖,用力之极,立即破血。
那般消瘦的躯体,却要四五个青年壮汉一起上手才能将她制住,他听到她往日轻歌缓弦能唱出天籁之音的嗓音竟发出裂锦之声。
青容“呜呜”吼叫着,挣扎间,有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眼眶留下,和红色的地毯融为一色,在白色的鸟翎图纹上显出分外艳丽的色泽。
招了大夫入给她检查身体,丹这才知道,是怎样的苦难和折磨,将记忆中优雅的清秀的女子毁成如今。
他一直以为自己被她利刃穿心而过是痛,明显刻骨的痛。但那样的痛,在她如今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伤痕疤痕前,又是如此渺小。
那日丹被金簪刺伤,太医诊治时却说,金簪的刺入的位置极其巧妙,要是再往心脏多一寸,他必死无疑,而金簪也没有淬毒。
她分明不想杀他,却为什么要如此?难道嫁给自己真的比承受这些苦难折磨更让她难受?
但是青容,你不是一直爱着我的吗?不是一直死心塌地爱着我的吗?
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不了解青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子。
放下她的发,丹坐在床沿,轻握住她的手,即使握了无数次,她依然要挣扎,在他手心挣扎,不住地呼喊:“别碰我,别碰我……”
如闻泣幽咽的声音,细碎的,像天上摔下来的月光,听了让人心痛。
“是我,青容,是我,我是丹。”轻轻抚摸那张因恐慌而五官皱成一团的脸,但轻声安慰着,青容怔了好一会儿才问:“殿下?”
“嗯。”
“不可能”,她不信,“殿下不会来看我,他恨死我了,他——咳!”
鲜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淌而下,因情绪激动不停起伏的胸膛最后跌落会床板,微笑着,她像往日那样露出优雅的笑容,在白肤鲜血中,有如夜色中的优昙花。
优昙花开兮瞬间而谢,艳色夺目,却即将凋零。
丹松开了她被捆绑起来的四肢,叫来医官,眼望着那抹沾染血色的笑容,竟然觉得心中绞痛。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会为了她的伤痛而心疼?
青容……青容……
抢在医官向他禀报病情之前,他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青容,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什么都原谅你,我不会再离开你,我……”
声音哽咽的是自己吗?眼前朦胧一片的是自己吗?
青容你听得见吗?到了现在,我终于为了你而哭了,你看得见我的泪水吗?青容?
手中的柔荑没有一点力气,且,在渐渐冰凉下去。
聪明的婢女们四散退下,自作聪明的医官在房中的香炉中放进一株梦魂草。
传说这种草可以让人回光返照,瞬间有起死回生之感。
氤氲着梦魂草淡淡的香气,青容嗫嚅着道:“殿下?”
丹用力地点头,怕她不相信一般的:“是我,青容,真的是我!”
“殿下怎么会在我这里?哦,和嘉公主嫁人了呢,殿下为什么会来找我?是我设计让她嫁给魏皇的。殿下不恨我吗?”
往昔记忆里的悲伤往事,不能得到的不甘心,后来想来,却都是命中注定。
就算没有青容,和嘉会嫁给自己吗?答案路人皆知。
他只是恨,不能恨女皇不能恨和嘉不能恨魏帝不能恨自己,只能恨她。
就在他永无止尽的恨里,青容像一朵被恶意蹂躏的花,再好的阳光和土壤也不能弥补她受了折磨而从枝头落下的花瓣。
深吸了一口气,丹说:“我不恨你了。”
“真的吗?”
“真的。”
“那,就好了。”最后一抹笑意坠下,丹恍若看到夕阳西下的霞光,一点点在眼前黯淡下去。
再徒手去抓,却徒留满手空空。
梦魂草的香气淡去了,繁星满天,丹连一声叹息都不敢发出。
生怕惊动她远去的灵魂。
她就这样离去,临终也只敢问他还恨不恨,不敢问他爱不爱。
她早已想通——若丹不恨,幸甚;若丹恨,命矣。
就算丹还恨着她,她也不会死不瞑目的。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可
她还是青容,就算加上一个楚的姓,她仍然是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