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渡假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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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良，这个给你。”那人背着光坐在窗台上，扔给他一个小瓶。
马进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接住了。一手拧开，酒味便直冲上鼻。那是一瓶蒸馏酒，而且还是少有的高级货，他起码有半年没碰过这东西了，虽然没有酒瘾，但他还是忍不住吞了口水。
他们部队被围困在这个小镇已经有两个多月，粮食和弹药都十分紧张。昨夜里敌人的一场突袭，还破坏了镇上的供水系统。这个时候别说是酒，就是饮用水也金贵万分。他不禁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见他不解，却也不多解释，只淡淡地道：“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战了，这用来庆祝我们的胜利。”
他望着手中的水壶，只觉它像要烧起来一般。窗外炙烤着的太阳，脚下滚辣的地板，却还没有手中的酒瓶烫人。他又抬眼看那人，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到那种和其他士兵一样的不安。那个人的表情像是一直都那么平静，从没有见他慌张过。
“你觉得我们会活着回去吗？”他问。
“一定会。”那人少见地对他一笑，逆着光的轮廓带上了几分柔和，军帽下褐色的双眼透着坚定，还有的，是一些他说不清的东西。
他来不及继续问，突然爆炸声响起，整栋建筑物一震，热气直接冲到身边！他直觉要避，头顶上的横梁却塌了下来让他失去了意识——
半夜梦醒，马进良睁眼盯着天花板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灵济宫的办公室，他刚刚处理完两份加密档案，在沙发上睡。一手拉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坐起来，他左右看了看，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最近几天，他总是反复梦见身在战场时的情景。虽说已经过去许久，但当年的境况太过惨烈，以致那段记忆深植脑海，难以抹去。他挠挠后脑，起身出门往茶水间走去。
大半夜，办公楼里一片冷清，他拿着冒热气的咖啡经过走廊，瞥了一眼夹层的总监办公室，发现门缝里还透着光。犹豫一阵，他还是踏上了通往夹层的楼梯。
刚推开门，他就见到雨化田坐在翘着腿坐在窗前，似是沉思，平日里晶亮的双眸敛去了锋芒，一片平静。
雨化田听见声响，便转头瞅他一眼。“怎么你也没睡？”
“刚刚作了个梦，醒过来就睡不着了。”他挨着雨化田坐下，刚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他还是觉得身旁的人并不真实，像是个幻觉，哪怕那熟悉的温度那般真切。
雨化田接过他手中的咖啡，自觉地喝了一口，皱眉道，“糖下得太多了”。
马进良看向身边的人，褪下军装并未减去他的英气，而六年的时光也并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有那双眼，少了外露的戾气，多了几分算计，再有更多，便是别人已经读不懂的东西。
“怎么了，有心事？”雨化田放下咖啡杯，凑近了些许。
长时间相处下来，纵是小小的不妥也会轻易被察觉，他清楚瞒不过去，也没想隐瞒。
“作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让你这么愁，糖都下错了。”那人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他听得出他在意。
“我梦见十几年前的事，在土木堡的事。”
雨化田闻言，深深看了马进良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凑近，单手抓起他的下颌吻了上去。
他闭上双眼，感觉对方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
这是一个霸道的吻，有力的唇舌带着专横的意味，搅动、摩蹭、纠缠间，除了爱意与怜惜，还有一股占有欲。平日里冷淡的人此时换了一副面孔，狠戾得似是要把他的舌头给咬掉。马进良放松自己，任那人肆意索取，却并不打算夺回主导权。因为从这个吻中，他读出了不安。
雨化田心中不安，即使不说出来，但他能感觉到。
伴随着一阵刺痛，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马进良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雨化田的后背，是安抚，也是亲昵。
雨化田终是松开了他的双唇，却更用力地拥住了他，两条手臂直勒得他生疼。而他的大手停在雨化田直挺单薄的背上，迟迟没有挪开。
他清楚，这是那人以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十一年前那种事，再不会发生。
“下个月跟我出去一趟，大概五天。先收拾好行李，我们一号就出发。”
六小时后马进良听到这话时，正在整理最近一次行动的报告。他抬头，雨化田的脸上无波无澜，找不出任何信息。
“是怎样的任务？由哪个点的人负责接头？”
雨化田摇摇头。“你怎么就觉得这是工作？”
马进良没有答。正是大选前夕，朱公表面上不在意，但暗地里还是给行动处施加了不少压力，务必将计划内的目标都处理掉，稳定局势。雨化田身上的压力自是最大，虽然那个人从不在人前露出疲态，但马进良深谙他脾性，自是清楚。而S.A.D也不轻松，这段时间马进良基本没回过家，直接寄宿灵济宫了，每天一睁开眼能想到的除了任务还是任务。忙成这样，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其它理由，要他外出。
雨化田见马进良瞪大一双眼，那副样子实在是好笑，只道：“跟管理处的人说一声，把你的年假用掉。”
末了又凑近一些，低声加一句，“不是好久没有休息了么，怎么，跟我去渡假也不成？”
雨化田说话的气喷在他耳后，让他一阵心神荡漾。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出门去了，哪还有一点影子？
马进良轻轻一笑，低头继续整理他的报告。
出发那日天气不怎么好，刚下了一场小雪，路面湿滑，本来只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加了倍。
马进良在出发前一个晚上还跟S.A.D.的几位组长开了一通宵的会，清晨的时候才顶着两个黑眼圈被雨化田直接从灵济宫带走。
“在路上大概要花些时间，你先眯一会儿，今天我开车。”
雨化田塞了个毯子让他在后座睡，还给他备了旅行枕。摸着那熟悉的枕头，马进良想起这还是两人刚进WIA的时候购置的。S.A.D.的新人总会被人派去盯梢，有时一盯就是几十个小时，在车里倒头就睡是家常便饭，那人念他着颈上旧患，于是车里总是备着旅行枕。这几年那人的车换了一部又一部，这枕头却一直留着。他不由心头一暖，套上枕头便睡。
于是一路无梦，雨化田叫醒他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想要扯过毯子蒙住脑继续睡。雨化田嗤笑一声，拉他起身下车，给他披上外套，便转头把车开进库里。
站在雪地里，呼吸着冰冷的空气，马进良才算清醒了。环视周围的景色，竟是进了山中一个小院。茂盛的树丛直把枝伸进院里，虽然冬日里是光秃秃的一片，但到了春夏定是一番好景。院门外是一条铺了薄雪的小路，只有他们来时的痕迹。马进良呼了口气，搓搓手，见雨化田提着两人的行李走过来，便接过行李同他一起往院内走。
过了庭院，便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不算气派，却也别致。
虽然许久不出外勤，但是多年作为特工的经历让马进良养成了条件反射。这处地处偏僻，又隐蔽在山林中，而且应该是自进山开始他的私人手机完全收不到信号，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想法就是：这是一间安全屋。接着自然就觉得不妥。他犹豫一阵，终是在进房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雨化田停在了大门前，回头望他一眼，脸上是平日里见不到的轻松，还带着三分谐谑。“你觉得呢？”
他答不出来。那人也没为难他，抬手指了指大门上的一块牌子：“这里是温泉度假村。”
听得那人一句话，马进良才发现小别墅门前还挂着温泉渡假村的牌子，顿时觉得脸上一热。雨化田自然清楚他那点心思，却也不笑话他，拉了他的手，掌心一片热，直往屋子里去。
一进门，便发现暖气已经开好了，客厅的茶几上还备着点心，一壶茶温在隔热的壶里。雨化田脱了鞋便把大半个身子陷进沙发里，说是累了，吩咐他上楼整理好行李再下来吃茶点。
马进良上了楼，只有一间双人的大卧室，落地窗外是白茫茫的山野。他先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回头拉开那人的包，把衣服放进柜子里，贵重物品锁进了床头柜，洗漱品放进卫浴里。马进良整理完毕，回头见行李包底还是鼓起一小块，便伸手去摸，硬邦邦的，楞角分明，像是一盒子。他小心拉开行李包里子上的拉链，掏出了那物事，扁扁方方的，他再熟悉不过。低头瞄了一眼，还是草莓味的。他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物归原处，再把行李包塞进衣柜底下的抽屉里，便下楼去。
回到一楼，人已经不在沙发上，只听见浴室传来淅沥的水声。茶几上是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其中一杯已经差不多见底，点心倒是没动过。他坐下，喝了口茶，两三下便把点心解决了。雨化田说他吃东西太快，对胃不好，他却改不掉。其实他不说，那人心里也清楚，S.A.D的人都是劳碌命，习惯了速战速决，哪来的悠闲细嚼慢咽。
坐了一会儿，雨化田便出来了，湿发遮去了半张脸，身上只有一件深色浴袍，赤着脚便出来了，屋子里暖气大开倒也不怕冷。他瞅了一眼，便拿了毛拖给那人套上。“大冬天的，就是开了暖气也别光脚，寒气容易入体。”
雨化田并不答话，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地喝。嘴上不说，却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茶杯见了底，马进良便自觉地为他添茶。那人抬眼瞅他，见到那双没消的黑眼圈，伸手揉了揉，道：“还困不？真觉得倦就洗个澡先睡会儿，午饭时间再喊你。”
马进良点点头，转身去冲了个澡，便上楼睡去。
这一睡，便是好几小时。
马进良醒来往床头一伸手，却没摸到闹钟，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在山中，离那小小的办公室还有烦人的任务至少几百公里远。他挠挠头，笑自己没睡醒，起身下楼去。学雨化田那般，只披了件浴袍，踢了双毛拖就下楼去。走到一半，便闻到一阵香气。
走进小别墅自带的厨房，汤正用文火炖在瓦煲里，他掀开盖子舀了一勺汤偷喝，胡萝卜煲猪骨，胡萝卜已经煲烂了，猪骨是敲开了再煮，没下调料，便已经甜到入心。流理台上放着排骨解冻，旁边豆豉、蒜蓉、干葱、紫苏、陈皮、姜等都已备好，大概是要做豉汁蒸排骨。再看看水池里，几只飞蟹被绑得死死的，黑溜溜的眼正瞅着他。马进良人在北方多年，却因少时在南方生活，喜欢南方的饮食。那人跟他在一起，时日长了，也会做两手南方的家常菜，甚至会煲老火汤。
又偷喝一勺汤，再环顾厨房一周，却不见那人的踪影，显然是煮饭煮到一半跑开了。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仍不见那人的影子。忽见正对客厅的窗帘拉开了一半，落地窗外水汽氤氲，灵机一动，拉开窗子往外走去。
院子里落满了雪，白茫茫的一片，院中间是一亭子，挡住了小雪，亭下正是水汽的源头，一口热腾腾的温泉。深色的浴袍叠好放在一旁的木盆里，那人闭着眼，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两手叠着趴在池边，见马进良来了，便睁眼，淡淡地瞥向他。
“醒了？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一会儿。”
马进良蹲下身子，低头看那人的脸，却被半湿的刘海挡着。他伸手拂开那人的额发，低声道：“头发都这么长了，还是夹起来好。”话毕，从浴袍的口袋摸出一个夹子，小心给那人夹好了头发，露出那饱满的额头。
那人抬眼看他，狭长的眸子带着两分散漫，脸颊上是被热气蒸出来的红晕，那丰润的唇微微弯起。他知道，这是那人只对他露出的一面。不是朱公面前八面玲珑的爱将，也不是下属面前威风凛凛的总监，面前这个，就只是雨化田而已。
“看来你是真睡足了。”那人看着他的眼，凑近了一些，“不然眼神可不会这么吓人”。
“哪里吓人了？”
“自然是吓人的。”那人嘴角一弯，伸手勾了他的脖子，拉近自己。他自然心领神会，低头攫取那微湿的双唇。或许是温泉的原因，他觉得那人的温度比平常要高一些。水汽间，他感觉到那人的鼻尖蹭着他的，微微的痒。他小心试探，察觉那人的放松，便慢慢深入，卷了那人的小舌，绵密交缠。
两人的呼吸渐重，忘情间，他感觉到那人揽住了他的颈脖。尚未反应过来，便觉重心一偏，扑通一声落入池里。
那人看着他浑身湿透、睁着大眼一脸错愕的样子，眉眼里却是笑意，凑近几分，低声道：
“水里更暖和。”
一双手还揽在他肩头，湿漉漉的。
他拉过那人的手，捉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两眼却一直盯着那人，直到瞅出一股火。
“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们的雨总监喜欢玩水……”
那人瞅他一眼，把手抽回来，却熄不了撩起的火，水面因动作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于是这水一玩，便玩到一锅汤烧干了见底。
日落时分，两人坐在落地窗前面对面用他们的“午饭”。老火汤煲干了，雨化田便又用青菜做了个滚汤，排骨用豉汁蒸了，飞蟹拆了和花雕一起清蒸，两菜一汤有滋有味。
虽说已经日暮西山，但雨化田还是一副神清气爽，马进良却又开始犯困，一顿饭下来打了五六个哈欠。
“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不行，难得能好好吃顿饭，我要把这些都吃掉。”马进良指了指面前还剩大半的花雕蟹。
马进良说得不假，S.A.D.忙了两个多月，他就在灵济宫住了两个多月，连家都没回过更毋论吃顿住家饭。
雨化田望他一眼，放下碗筷。“记得吃完把东西收拾好，我先上去了。”
任马进良在楼下埋头猛吃，雨化田匆匆上楼，关上了卧室的门，翻出缩在床头柜的东西。
虽说是来渡假，但是除了证件、现金还有私下用的个人手机，局里工作联络用的保密手机也带了过来。只是上面提到的东西都被雨化田放到一边，他在抽屉里又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被马进良塞到抽屉深处的一部卡片式数码相机。
相机很轻很薄，机身稍微有点划痕，看得出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这部相机马进良很熟悉，里面存的都是一些雨化田随手拍的照片，基本没有什么目的性，也没包含什么信息。马进良见过很多次，却没在意。
雨化田开了机，在常规的界面摁了几个按钮，相机的LCD画面切换到一个全新的界面，闪烁的光标和虚拟键盘似是等待输入密码。
输入密码后LCD显示出一个应该出现在保密手机上的菜单界面，雨化田看了一眼未接来电的数目跟时间，基本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正好在一个多小时前。
雨化田皱了皱眉，拨了回去。电话另一头传来一把女声，不徐不缓，却不失压迫力。
“你怎么那么久不接电话，嗯？”
“抱歉，我在外边，不方便接电话。”
女人却也没有因为久等而不悦，似是耐心十足。“我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样了？”
“我暂时还不能给您答复，阁下。”
女人轻轻一笑，“化田，你不像是那么胆小的人。”
雨化田沉默不语。
“你应该知道，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做过什么你再清楚不过。我想，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女人依旧不徐不缓地说话，声音是凛凛的。
许久，雨化田终于回答：“我明白了，阁下。”
“那就好。”
挂断了电话，雨化田点了菜单上几个按钮，LCD又回复到相机的拍摄界面。雨化田把相机随手塞进床头柜的抽屉带上锁，便坐在床边，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出神。
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原本轮廓分明的景致现在只余白茫茫的一片，山路，早淹没在雪海中。
“进良，睁开眼看看。”
那人轻轻地拆掉了眼上的纱布，在马进良耳边低声这么道。马进良努力睁眼，却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动不了。
“睁开眼看看，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
他再试了一次，这次眼皮终于听他的使唤，愿意抬起来了。
眼前一片黑暗。
他眨了眨眼，依旧什么都没看到。眼前黑乎乎的，一丝光都没有。
“是没有开灯么？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他一问，就后悔了，那人的气息有一瞬的紊乱，一把抓住他的手，掐得他生疼。
“你什么都看不到么？进良，你再试一试，看清楚……”
那人的声音第一次有股焦急的味道，马进良却听不清他讲话了。那把声音越来越远，像是伴着黑夜隐去。
“进良，醒一醒，都要中午了！”
马进良一睁眼，阳光刺眼，无法直视。那人逆着光靠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早安。”
“早……”刚刚醒来，马进良的睡意还浓，十几个小时还不够补上他两个月缺的觉。他抬手挡住眼，还想继续睡。
雨化田见他少有的懒样，轻轻一笑。“午餐想吃什么？”
“随便……”
雨化田俯下身，亲吻他的脸颊。这少有的缠绵骚扰了马进良的睡眠，他下意识却没有抗议。那人的气息让他即使在半睡半醒中也是安心的。
“好，我去做，你放心。”
雨化田看着他的睡颜，低声，如同承诺一般地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渡假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