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姐弟1 夜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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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闹了一整天的江城已然进入深夜，空气中的各种噪音像尘埃一样沉淀下来，居民楼里的灯火一一熄灭了。幸福的人们都慢慢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手腕上的银钏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和凝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一心奔跑的蓝雪夜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异常，身体以飞快的速度前进。前方如妖鬼眼睛般的亮点以同样的速度在向她逼近。
脚底的水泡已然磨破，这样钻心的疼痛让她想起了往事。
那时候，她才九岁，蓝夜明只有六岁。
蓝夜明上一年级的第一天，因为上幼儿园时每天有专车接送而不习惯走路，蓝雪夜只好背着弟弟走回家。从学校到家的路并不算短，硬质的塑料凉鞋将蓝雪夜幼嫩的小脚磨出了水泡。回家后母亲一边用针帮她刺破脚上的水泡一边责备蓝夜明：“夜明，你是男子汉，要学会照顾姐姐，怎么能让姐姐受伤呢？”幼小的蓝夜明看着因为疼痛而尖叫的姐姐哭了起来。他只知道自己是弟弟，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姐姐的呵护，而从来不知道男子汉要照顾姐姐。
从此，他像长大了一样早上叫姐姐起床，放学了帮姐姐拿书包，甚至还帮姐姐教训那些高年级的调皮男生。
一天，放了晚学，蓝雪夜和蓝夜明一起走在运动场边的校道上。突然，一个男生跑过来扯走了蓝雪夜头上的草莓发卡，头皮被扯痛的蓝雪夜痛得眉毛紧拧，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被抢走的发卡上带着姐姐的几根漂亮的头发，蓝夜明怒了。
男生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伸出那只拿着发卡的手，像唤狗一样对着蓝雪夜谑浪：“小美妞，来呀。小美妞，来呀。”活像电视上调戏娘家妇女的小流氓。
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调戏他姐姐！小小的蓝夜明看着男生脸上猥琐的笑彻底愤怒了！他漂亮可爱的脸上带着从天而降的凶狠，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向男生冲过去，蓝雪夜拉都拉不住。
男生被蓝夜明追到了跑道上时还在挑衅：“小狗，过来啊。”可是当被蓝夜明追着在400米的跑道上跑了两圈的时候，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是挑逗了班上一个漂亮的小女生，而是惹毛了一头会为姐姐不顾一切的小狮子。
第四圈的时候，男生真的没有力气，可身后的小家伙依然没有停的意思。七岁的蓝夜明跑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可是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执着，一幅不把流氓捉拿归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筋疲力尽的男生终于趴到地上把发卡递给蓝夜明，哭丧着脸求饶：“别…追…了，我…把发卡…还给你…还不行…吗？”
蓝夜明喘着气一把抓过发卡，不顾男生的嗷嗷乱叫，把他拖到了姐姐面前，冷着漂亮的小脸说：“跟我姐姐道歉！”
男生坐在地上像蚊子一样叫：“对不起。”
蓝夜明显然很不满意，凶狠的厉喝：“站起来！大点声！”
七岁的蓝夜明像个在尘世中修炼得异常凶恶的大人一样，用野兽般犀利的眼神瞪着欺负姐姐的人。
蓝雪夜从来不知道一向乖巧可爱的弟弟，居然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表情，都吓傻了。而那个男生更是吓得“哇哇”大哭，乖乖的站起来对蓝雪夜说：“姐姐，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蓝夜明心满意足的擦了把满脸的大汗，挥挥手说：“今天就饶你一条狗命，要是再敢欺负我姐姐，就跑断你的狗腿！”
蓝雪夜看着弟弟又恢复了平日的可爱，挥着手像个侠气凛然的武林高手，忍不住笑了。
我们的夜明非常文明，从来不打架闹事，替姐姐出气就是追着他围着操场跑，一直跑得他跪地求饶。
这样的结果就是，每次出完气后，一个星期内走路腿都抖得像筛糠。
后来那个男生一看到蓝氏姐弟，就像见到鬼一样逃得飞快，嘴里还念念有词：“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从此，学校很少有人胆敢欺负蓝夜明的姐姐蓝雪夜了。
她仿佛在温暖的回忆里获得了力量，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而前方的两个亮点就在跟前了，原来是一只猫两个发亮的眼睛。
全身黑毛的猫突然在黑暗中“喵”的叫了一声，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向她跑来。
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穿着高跟鞋全神贯注奔跑的少女一个趔趄，空气中传来了骨头脱臼的脆响。
太阳正热火朝天的升起，毕锦昊和室友穿着丑得无法无天的军训服走向军训场地。因为军训的第一天校董有事，所以新生入学典礼和军训动员大会推迟到了今天。
这是一场漫长而黑暗的开学典礼。他们从来没见过哪个学校有这么多校长，多到超过一个系的学生。一个个校长拿着话筒讲的口沫横飞，把环保学院夸奖得天昏地暗，让满场的同学都为自己在七月份填志愿时做出的明智决定而自豪不已。
太阳越升越高，脚下的影子也越缩越短，黄亮亮的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脖子后面的皮肤被灼的火辣辣的痛，汗得湿漉漉的军衬衫贴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而主席台上，那个油光满面肚大肠肥的校长仍然不知台下的水深火热，正扭动着肥硕的腰肢疯狂的海夸：“本院的一切设施都是一流的，就连今天开会用的音响设备都是日本进口的…”正夸着，声音消失在万众瞩目之中，那校长顿时由油光满面变成了红光满面，立刻命工作人员换了一套音响。然后说：“这纯属意外啊，日货不可靠，以后咱用美国进口的。”
毕锦昊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踢着脚下的石头，队伍的前方突然骚动起来。
一个胖胖的女生硕大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如同大山瞬间崩塌，周围的学生都像躲避雪崩一样逃散开来。
巫沙沙大呼：“珠姐，你怎么了？”她把头转向站在旁边的男生。“你们谁能帮我把她抬到树荫下？”
可是周围的男生都无动于衷，还有人嘀咕：“哎哟，沙师弟，莫要开玩笑了，二师兄这么重，谁扛得动哦。”
巫沙沙气的发抖：“你们这些挫男！”
胖胖的陈茴珠倒在地上，被肉挤成一丝缝的眼睛翻着白眼，潮红的脸颊上汗如泉涌，四肢还在不停抽蓄。站在旁边的巫沙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一个人根本移不动陈茴珠过度肥胖的身体，可是周围的男声都像躲避瘟疫一样向四周退散，没有人愿意出来帮忙。
毕锦昊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墙，了解了前面的情况。他借过着挤到了前面，蹲下身摸了摸陈茴珠的额头，又探了探她的脉搏，然后抬起头对一脸焦急的巫沙沙安慰道：“别担心，她只是中暑了。”虽然他说话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依然闪着清亮的光芒，但是脸上的冷静和镇定让巫沙沙觉得无比安心。
毕锦昊横抱起中暑昏迷的陈茴珠，一边对站在前面的同学喊着“请让一下”，一边向操场边上的树荫下跑。陈茴珠还真不是一般的重。要不是毕锦昊经常被爸爸拖去健身房健身，恐怕也抱不起这个胖美人。
“有多长时间没和毕锦觞去健身房了？十个月，还是一年？虽然家里也有健身器材，但怎么都没有健身房好玩儿啊。军训结束了，一定要拖他去，管他有多少工作要处理！”毕锦昊想。
以前，毕锦昊只是个贪玩的毛头小子，对健身完全不感冒，毕锦觞苦口婆心的教导：“男人不强壮就娶不到漂亮的老婆，如果不是因为爸爸身强力壮，把整天围着你妈妈转的那些男人全都打败，你能有这么漂亮的妈妈吗？我能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儿子吗？”
毕锦昊睁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问曾湘湘：“妈妈，是这样吗？”
曾湘湘眨了眨跟儿子同样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说：“当然，不然像妈妈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干嘛要嫁给你爸爸这样的人渣？”
毕锦觞凶狠的看了曾香湘一眼，意思是：这笔账晚上算。
而曾湘湘回报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潜台词是：老娘可不怕你。
于是，少不更事的毕锦昊，就这么被狼狈为奸的两口子，夫唱妇随、眉来眼去的忽悠了，并且一忽悠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他们突然不忽悠了，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人群中的女生此刻的口头活动有些激烈。
“抱着那头猪的人是谁啊？”
“除了善良的锦昊王子，还能是谁？”
“这个贱人那么重，把锦昊累坏了怎么办啊？”
“哎呀，真是的，人家担心死了啦。”
“死肥婆，总有一天要肥死她。”
……
毕锦昊喘着气把陈茴珠靠着树放下，抬起头就看见提着裤子跑来的辅导员。
辅导员冲他大喊：“你在这儿看着她，我去找医生来。”
毕锦昊摘下军帽，靠着旁边的一棵古老的法国梧桐坐下，浓郁的树荫覆盖下来，火辣辣的阳光统统阻挡，全身凉爽。
跟站在阳光下受尽煎熬的芸芸众生相比，他就像在天堂。某些男生羡慕嫉妒恨得两眼发青了，望着毕锦昊的目光有将他大卸八块的愤恨。可谁叫他们当时嫌人家又肥又重，不愿意助人为乐呢？
陈茴珠哼哼唧唧的醒了，泛白的眼球黑了过来。
“你没事吧？”毕锦昊关心的问。
“没事，谢谢。”陈茴珠羞答答的回答。
然后毕锦昊继续虚度他的幸福时光。
当他拨着树叶跟一只可爱的大头蚂蚁玩得正酣时，感觉有道目光盯得他脊背发凉。回头望去，他看到了陈茴珠娇羞的微笑和怪异的眼神。
毕锦昊慌乱的把握在手里的树叶一丢，口齿不清的说：“你没事了我就回队伍里面了啊。”然后撒腿就跑，迎着似火的骄阳毫不后悔。
毕锦昊慌忙躲进队伍后，李明哲不无嘲讽的问：“跟那小美眉纳凉纳的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毕锦昊擦了把汗，嗫嚅：“还是陪你晒太阳更爽。”
长长的走道，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以及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蓝雪夜疲倦的坐在医院走道边的椅子上，绷紧的神经让她忽略了脚腕剧痛和全身的酸软。她仍然穿着昨晚的舞衣，高跟鞋的鞋跟已经断了，衣服上的彩色亮片也脱落了不少，白色的长发乱蓬蓬的遮住了半张被汗水弄花了妆的脸。
来往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一个端着药盘走过的护士一脸鄙夷的对身边的同事说：“你看她，像个被轮jian的ji女。保安怎么搞的，这种人也让进！”
蓝雪夜双臂环在身前遮挡着赤果的腹部，她无心理会路人甲们的指指点点，一脸倦容的盯着手术室。
两年前已经失去父母，现在是不是连唯一的亲人也要失去？她摇了摇头，想打断了自己可怕的想法，可是它们依然不依不饶的从她脑海里不断冒出来。
这样的煎熬，她已经独自经历了无数次，没有人安慰，也找不到人倾诉，每次她都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往好处想。
可是现实残酷起来永远没有底线，他绝对不会考虑你是否能够承受。在他强大而无情的鞭策下，你必须对所有苦难习以为常，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门紧闭的手术室就像穿梭于地狱和人间的电梯。手术成功，则升上人间；手术失败，便降至地狱。蓝夜明现在就躺在这个神奇的电梯里，等待着判官的裁决。
走道上又有人哭得天昏地暗，护士们只是端着白色的药盘面无表情的走过。在这样的大医院里日日都上演着生离死别，每天总有那么一些不走运的人被选中。
死亡在选择对象时从来都很公平，它不会因为有人会为你伤心流泪而放你一马，也不会因为你家里已经死过人了而另寻他人。
手术室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女医生。神经紧绷的蓝雪夜立刻迎上去。
医生轻吐出一口气，说：“放心，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要三个小时后才能醒来。”
她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连忙鞠躬向医生道谢：“谢谢！谢谢！”
蓝雪夜纤瘦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走着，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脚腕的疼痛是多么难以忍受。她在走道边的椅子上坐下，抬起右脚搁在左膝上，咬牙忍痛接好了脱臼的脚腕，没有洒落一滴泪。
蓝雪夜站在公交站牌前，九月的太阳还很毒辣，照在皮肤上灼热万分，右脚腕的疼痛也时刻刺激着她，但她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从公车上下来，看着她衣着放荡的样子，张开没牙的口摇着头嘀咕：“现在的小姑娘啊，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出来卖，作孽哟。”
蓝雪夜心情实在太好，便用清澈的眼神看着老太太，给出了一个毫无保留的微笑。老太太吓得一个哆嗦，撒腿奔得飞快，仿佛姚明附体。
34路公车终于来了，蓝雪夜踩着断根的鞋上了车。
美·食·尚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唱机上的黑胶唱片无声的旋转着，播放着几乎听不见的音乐。曾湘湘坐在黑色的真皮转椅上，左边的窗帘将窗外的阳光完全挡住，室内有些黑暗。她右肘撑在转椅的扶手上，白皙的手指支着精致的下巴，微眯的瞳孔里投射出沉思的光芒，指向面前的办公桌。
办公桌上，电脑的液晶屏幕显示的窗口是excel表格，表格左上角的标题是“董事长信用卡收支表”，最后一行的记录是：中国建设银行 00:23 支出 5736（交易金额）。
“咚咚咚”的敲门声剪断了曾湘湘的沉思。
“请进。”曾湘湘一动不动的坐在真皮转椅上，嘴角慵懒的吐出两个音节。
“曾总。”穿着剪裁精美的白领套装的麦琪推开门叫她。
“医院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曾湘湘坐直了靠在转椅上的身子问，声音不再疲惫。
“医院那边查不到任何信息。”
“连你也查不到吗？”曾湘湘深深的蹙起了眉头。
办公桌上的水晶鱼缸里，珍珠般的气泡均匀的从水底冒出，随着上升的高度逐渐变大，最后破裂。红色的金鱼拨动着丝绸一般的鳍，在墨绿的水草间游动，它们隔着透明的障碍，永远找不到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姐弟1 夜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