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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风败柳 (下) ...

  •   二十八风败柳 (下)

      风很大,炊烟四起,这还是君锦第一次住在这么阳刚的地方。
      半掀门帘,看帐外风吹细雪,兵士们盔甲上的碎雪被冻成冰凌,却依然木雕似的矗立不动,远处操练场上杀声震天……
      她想象不到这是怎样的一番世界,因为她一直生活在安逸、平静之中,整日围着琐碎的小事转来转去,根本不晓得外面的天地是何颜色。
      放下帘子,环视一眼这简单到粗糙的大帐,一年中有绝大半时间,他都住在这种地方,头无片瓦,脚无片砖,也许在他眼中,她真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她已经被关在这儿两天,就像在罗府一样,仍被他圈养在一方小天地里,不准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半步。
      如果曾辉没有依她的步骤,可想而知,她今后依旧要重复这种日子。

      他只有到傍晚才会回到大帐里,所以她有一整天的时间耗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这里是他真正的正事所在。据老军医所说,明天,他就会送她回延州,这里毕竟不是女人可以待的地方,若不是他怒火冲天,加之她的逃跑路线离大营比较近,恐怕他也不会把她带到这种地方。
      听外面的脚步声,是他回来了——
      她躲到屏风后,这两天他们一直维持这种状态,隔着屏风,各自做各自的事,不言也不语,没有任何交流。
      “将军,延州来报,说府上出事了。”一句禀报,连帐内的君锦都不禁停下思绪。
      “说。”他的声音。
      “小公子晌午在后院玩,走失了——”
      君锦的心咯噔一下,这曾辉!说好是明天的事,怎么提前这么多?!反过来再一想,兴许不是曾辉所为,万一真走失了呢?天……
      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忧,快走几步,拉开帐帘,却对上了一双怀疑并探询的黑眸——是的,罗瞻怀疑是她的所为,正打算进来问她。
      “我要回去!”忙不迭地想推开他,却被他捉了手去。
      他的眼神极其幽深,看不出情绪,“告诉我,不是你做得。”
      “你先让我回去。”顾不得他那该死的眼神,她现在唯一想确定的就是儿子是不是真得走失了,可他不放手,“你那么多仇敌,为何偏来问我?”
      也许是被她戳中了痛处,他回身吩咐卫兵备马。
      军营里自是没有马车,有的只是战马,她与他同骑,也许是他提防她会在半途做什么吧,将她搁在身边免生是非。
      寒风夹着雪粒抽在人脸上,疼如刀割,她只能将脸侧进他的斗篷里,尚未病愈的身体在这激烈的颠簸中像只破败的布偶,但她尽力坚持着,为了孩子。
      “将军,前面山路崎岖,风雪又大,不能行进太快。”卫兵在他们身后大喊。
      一肋马缰,若非他勒住她的腰,她早已飞了出去。
      这么一直颠簸,乍然停下来,君锦再也坚持不住,咳嗽两下,一股酸腥冲出喉咙,夹杂着血与苦水,全吐到了他身上,“我没事,快走。”拒绝他的探询,不能再停下来,停下来她还会吐。
      罗瞻拉开斗篷,就着雪光看一眼自己的胸口,心想这么下去不行,没到延州她就会撑不住,可回头也晚了,该死,他干吗把她带上!
      “下来,你跟他们回大营。”不顾她的反对,抱她下马。
      “我说过我没事。”推开他欲重新上马。
      他生平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爱跟他唱反调的女人,“你哪也不能去。”回身吩咐四名卫兵,“带夫人先回大营。”
      “将军,您一个人不行吧?”
      “马上走!”嗔怒,最讨厌废话多的人。
      卫兵只好听令,只是……四人四骑,夫人坐那儿?总不能跟他们同骑吧?
      最后只得腾出一骑与君锦——往回走是背风,只要慢行,她应该应付的来。
      “你……一定要找到睿儿。”在他转身欲走的空档,抓住他的肩袖。
      “你到还记得他。”他以为她不打算要儿子了呢。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一分别似乎就真得要分开了……缓缓松开他的肩袖,“你走吧。”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雪渐大,他们背道而驰,大雪淹没了所有的痕迹,他的,和她的。
      那个冬天,罗瞻第一次尝到失去亲人的感觉……
      在回归的途中,君锦一行五人遇到了意外,山风刮断了岩壁上的老松,四匹马死了两匹,一匹坠崖,还有一匹守在原地,两个女人各自耍了个小聪明,让这离别带了一点神秘且不可思议。
      他不知她是生还是死。
      当他快马加鞭回到延州城门口时,突然停住了,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什么——心有不安。
      是什么呢?

      ***
      东行的商队在风雪中艰难跋涉,队尾的一辆旧马车里,一个孩子正睡得香,他身旁围坐着三个人。
      “后悔了?”面貌清俊的年轻男子望着对面发呆的漂亮女子。
      “……”不想与外人道自己的心情,伸手抚抚儿子的小脸,“为什么会提前一天?”
      这两人便是曾辉与君锦,一对不算熟,但又合作亲密无间的朋友。
      “那天的风雪正合适你‘出事’,而且你那夫君大人也不是凡碴,若不早行早断,难免要出纰漏,何况你这儿子太给我面儿,刚学会走路就溜出来,若不是阿莹一直看着,说不准真就丢了,你就当是上天安排的吧。”接过阿莹递来的暖袋,放在手心取暖,“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是跟你东行了嘛。”接过阿莹递来的另一只暖袋,放到儿子的脚旁。
      “你打算跟我们走?”
      点头,“南方正乱,如今南下,恐生变故,暂时到你们那儿借居一段时间,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会带孩子离开的,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
      笑得新奇,“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带你们走?要知道你们可是大麻烦,万一让罗武安知道我与你‘私通’,岂不要将我碎尸万段?”
      “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替儿子拉拉被角。
      “别开玩笑,你身上没半件我需要的东西。”又不是没搜过,那天她还在雪地里昏睡时,她就搜过身了,哪有她需要的东西,忙活了一个多月,结果只交到一个朋友。
      “我若真偷了他的东西,你觉得他会发觉不到么?”指指自己的脑门,“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将我们安全带到鹿山,我会告诉你。”
      身子前倾,“我怎么知道你这儿会不会记错什么?”指指她的脑门。
      “所以,你要待我们周到一些。”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
      呵呵一笑,“罗武安娶到你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男人,你会不会有所藏私,这就没人知道了。”
      淡笑,“我跟你去鹿山,一来是为了避他,二来,也想看看你到底打算对他怎么样?”
      “若我要害他呢?”
      搓搓冻僵的双手,“天寒地冻,头脑难免有不灵光的时候。”
      真是个爱算计的女人,“算了,不跟你计较,就当咱们交个朋友吧,罗武安那些排兵布阵,比不上你有趣,何况我现在也没本事跟他对阵,顶多也就是重在防御,不过——”嘿嘿一笑,“我要告诉你,帮你的同时,我顺便也挑拨了一下田序与你男人的紧张关系,相信再过不久,他们就会打个头破血流,估计也没时间到处找你。”看她帮人帮得多彻底。
      爱算计的假男人!

      ***
      风止,雪停,一轮红日,满地霞彩。
      一只小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娘娘……尿尿。”
      一双精瘦的手掐住小家伙的腰,抱下车,“男人大丈夫,尿尿还找娘做什么,来,跟我走!”
      几天的相处,小家伙早与这个黑瘦的叔叔混熟,他总是带着他四处乱窜,陪他疯闹,相信过不了两天,他们就会成为沆瀣一气的狐朋狗友。
      君锦望着在雪地里嬉闹的一大一小,唇角上翘,与开朗的人相处久了,连自己都会变得开朗,这曾辉就是个结结实实的大孩子。
      “少主自小被老夫人当男娃儿养大,才会这么无所顾忌。”阿莹递给她一双竹筷,用以搅合大铁锅里的面条。
      “为什么要当她男娃儿养?”
      “听说当年老夫人刚接家业,不少人反对,为了让那些人无话可说,老夫人便谎称少主是个男娃儿,且继承夫人的姓氏,以后长大接替老夫人的位子,坐镇鹿山,这么一来,众人也就对老夫人接手家业没那么反对了。”
      点头,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一来,岂不阻了她的终身幸福?不过,像她这般活着,到也快意。
      “饭好了没?快饿死啦!”曾辉抱着罗定睿一路疯回来。
      “饿死啦!”小家伙鹦鹉学舌,学得还真有几分相像。
      君锦接过儿子,点点他冻红的小鼻头,“都会走路了,还老让叔叔抱。”
      小家伙笑得灿烂,早忘记了昨晚追问的问题——爹爹呢?
      他爹此时怕不是已经疯成魔了……
      ***
      同一轮红日下,罗定睿的爹爹正坐在点将台上,台下是数千操练的兵士,已经第七天了,儿子下落未明,妻子的马跌落山谷,生死未卜……
      连嘉盛都不敢靠近他身边劝慰,不到一天的时间,他死了妻子,丢了儿子,与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相比,他确是结结实实地遭遇了人生重创!
      他很少不言不语这么久,脾气暴躁是他生来的品性,如今——这品性突然间消失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离奇,离奇到他怎么都不相信会发生,如果是她的小算计,他相信她会在他的大帐里拿走她想要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还在,她根本没带走哪怕一块纸片。那么这一切都是意外了?可这会不会太意外了?
      “去丽阳的人,什么时候动的身?”他低声问,嗓音暗哑——好几天没睡了。
      “五天前就动身了。”嘉盛回得小心,老大一向有气就生,火爆的很,突然变得这么沉默,还真有点不习惯。
      “人贩子呢?”
      “大的小的都捉了,没有定睿的消息,恐怕已经出了延州城,我已让人四处查探了。”
      点头,“捉到的那些,依照轻重,全部重罚。”从今天起,他最恨的犯罪就是贩卖人口。
      “我知道了,另外……”这话真不好开口,“他们在山崖的朽松上找到……小嫂子的斗篷,恐怕是摔下去时被松枝挡了一下……我想,也许……小嫂子可能还没……”“死”字不大好出口。
      “继续找,找到人为止。”他不信她会死。
      “好。”嘉盛到觉得不如不找,不找还有点希望,万一真找到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大哥,你好几天不吃不睡了,眼看大战在即,你这样也不是办法。”
      罗瞻起身,对嘉盛的劝慰丝毫不在意,回到只属于他的大帐……
      望着将袍上的血迹……如果她是想告诉他失去亲人的感受,她做到了,确实生不如死。
      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后仰,望着帐顶的隅撑,侧脸,倚进被褥里,真想睡过去,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知道自己睡不着,手指微勾,一根长发环在尾指上——她在这儿睡过!
      攥紧长发,狠狠朝床榻挥去一拳——他干吗要带她回去,又干吗半路让她回来……
      他幻想这都是她的小计谋,也许她还没死,也许她只是想逃开他,她那么聪明,是啊,她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死,可她却那么羸弱,能做什么呢?
      媚儿啊……我答应你离开,只要你跟孩子都活着……
      他们是他唯一的家人,他生来第一次有家人,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珍惜。

      二十九离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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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 风败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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