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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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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良醒来时发觉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夕阳从敞开的后窗招进来,映的满屋子金黄。
她挺身坐起来,发觉除了还有些酸软无力外,并没有其它异状;再低头,西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略显肥大的白色棉布衬衫。
她下床来,慢慢打量着简单却整洁的房间,断定自己并没有被萧瑟春秋掳走——不然她不会受到如此体贴的礼遇。另一方面,那个黄毛似乎没有这个品味可以把房间布置的简朴却温馨。
这个认知叫殷良稍稍放心。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你醒了。”很平静的语气,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
“嗯。”殷良应道:“是你救了我?”
“是。”男子点头。
“还替我换了衣服。”
“没什么。”
其实,殷良已悄悄检查过,贴身内衣并没有被动过,对于看到自己身体这件事她并不是十分的在意,想着对方这么君子,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但对方平静又理所当然的“没什么”还是叫她心头火起,抬手对着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就是一巴掌。
那人被她打得一愣,停了几秒才道:“你当时流了很多血,所以……冒犯了。”
这次多说了几个字,殷良才发觉他似乎有点小口音,听着并不像中原人。但这并不是能叫殷良原谅他的理由。于是,她也淡淡的道:“没什么。”
“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那人抚上开始肿起来的脸颊,表情严肃而委屈。
殷良看着他脸上的“五指山”,嘴角含着讥诮的笑:“我对你也曾经有过同样的误会。不过这样也好,误会提早解开好过日后伤心。”
殷良说着,走出卧房穿过客厅来到玄关。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那人追了出来:“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
“可是天快黑了,现在已经没有进城的车子。”那人急急说道。见殷良不听他的坚持打开了门,他又道:“你中的迷药我不知成分,没办法解。所以你还很虚弱,根本不可能走回城里去。”
开门看了一下环境,殷良已经大体知道自己的所在,在心里慨叹了一下自己的意志和潜力——在中了迷药的情况下竟然坚持跑出这么远,虽然方向错了……如果选对方向,已经够从咖啡馆回家几次了吧?
然后,她认命的关上房门,仍旧走回来。
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几乎昏睡了一整天,要吃点东西才行。”说完领殷良走进餐厅,指了指桌上已经摆好的简单饭菜。
殷良不客气的坐下来——她的确饿了。
在她吃饭时,那人道:“我叫冲田鹰司。”
殷良头也不抬:“我并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皱眉:“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殷良挑眉:“你想要怎样?我感激涕零?下跪拜谢?还是摆上你的长生牌位?”
“呃……”那人语塞,似是明白和殷良说话自己总是下风,干脆不再开口。
等殷良吃完,刚放下筷子,一旁的冲田鹰司已走过来利落的把碗筷收进厨房。然后转身出来,踌躇了一下,他问:“你是本地人吗?”
“是。”
“那么,这附近有个黑夷族的部落是吗?”
转念间,殷良已经想到了什么,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东瀛神鹤佐木大师一派,前些天到这里交流,我师妹朱蛾失踪了。她最后流下的讯息就在这里,我想应该和黑夷族有关。”
前段时日东瀛与中原的武术交流大赛殷良自然是知道的,黑夷族新任族长八津蛮在大会上出尽了风头。甚至对于他半强迫带走一名东瀛黑流派女弟子的事殷良也有所耳闻,结合刚才在客厅不太显眼的角落发现的黑流派标志,殷良已经想到此人所问为何,如今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她挑眉道:“你和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呢?”
“黑夷族部落不是在这附近吗?我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冲田鹰司皱了眉:“不知你能不能指给我它的所在。”
殷良微笑道:“黑夷族自成一派,不喜与人来往。所以他们村子周围设有结界,不得其法的人是进不去的。”看冲田鹰司面色渐渐凝重,她又道:“不过我的确知道该怎么走。”
冲田鹰司表情轻松起来:“多谢。”
“不要说谢,我没有答应要帮你。”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殷良和冲田鹰司一前一后走在浓重的夜雾中。密林深处,不见任何光,每一步都好像是黑暗的尽头,但踏出之后,就会发现,离穷尽处似乎还是一步的距离。
殷良当然没有答应帮冲田鹰司。她只是告诉他,自己要去黑夷族部落找一个人,然后就出了门。好在冲田鹰司并不笨,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已走了有一会儿,雾气并没有散去,似乎更加浓厚了些。殷良一脚踩上断枝,脚下趔趄了一下。
冲田鹰司上前扶住:“为何一定要这时候?天亮再来不好吗?”
殷良站稳身形把手抽出来:“我不知道跟踪者还可以说话提问。”见冲田鹰司闭嘴,才解释道:“黑夷族的结界现在是最弱的时候,天亮之后我也没有把握可以进到村子里面去。”
殷良说的没错,所谓结界,是古老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一种视觉欺骗。利用光的反射折射投射到人类眼中的景象,给人造成前方无路的幻觉。黑夷族正是利用这种幻觉,将自己的部落隐藏起来,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只是新任族长似乎有意改变策略,才渐渐浮现在人们眼前。但到今天,黑夷族几乎还是神秘的、不为人知的世界。而殷良,当然是少数知道并且曾经涉足这个世界的人之一。
结界既然是视觉欺骗,那么破解它的方法自然是——黑暗,无尽的黑暗。当你什么也看不到,所谓的视觉骗术也就不存在了。
不过殷良并没有向冲田鹰司解释这些。
清晨第一道光冲破黑暗,眼前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树影。殷良知道,黑夷部落到了。她停步侧身,想要告诉冲田鹰司一声,忽然前方脚步声响起,殷良还没来得及反应,微蓝色的晨光中一个人影掠过,直直撞到后面的冲田鹰司身上。
“朱蛾?”冲田鹰司扶住来人肩头,唤出了她的名字。
朱蛾明显刚刚哭过,而且现在还在哭。她双肩抖动声音哽咽:“冲田师兄……”
冲田鹰司皱眉,忽然指了一下朱蛾左颊:“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蛾微侧了头拿手去捂住的时候,殷良已经发现,她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再看看冲田鹰司脸上已在渐渐消去的相同的痕迹,殷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朱蛾摇着头没有解释,低声道:“师兄,我想回家……”
冲田鹰司还没回答,村落里已有一个人冲了出来,一边过来一边喊着:“朱蛾?朱蛾——!”是黑夷族长八津蛮。
一看朱蛾低着头几乎靠在冲田鹰司身上,他脸上戾气陡现,过去一把将朱蛾拉开:“你是谁?怎么会来黑夷村?”
冲田鹰司显然也有些气愤,却还是尽量把怒气压制下去,道:“放开他。”
八津蛮自然不会放手,冷哼一声道:“哈!在黑夷族,还没人敢对我这样讲话。”说完理也不理冲田鹰司,把朱蛾禁锢在自己身前,柔声道:“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你觉得不解恨,去打回来就是了。”
朱蛾挣了两下挣不脱,只好用手撑住他胸膛,叫自己尽量离他远些:“我为什么要打回来?明明我是后来的那个……八津蛮,你放我走吧。没有我,你和香罗会幸福的。”
八津蛮一脸的满不在乎,道:“切,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你既然在意,我把她赶出黑夷族!”
朱蛾轻轻但坚决的摇头:“我不要做第三者,该离开的人是我。我要回家了,八津蛮,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朱蛾转身,但八津蛮如何会放手?他更加用力的揽住朱蛾:“傻女人,我爱的是你!你怎么会是第三者?走,回家去说。”说完,几乎是把朱蛾半拖半抱着往村子深处走去。
对于八津蛮的强横独断殷良早有耳闻,显然这是一笔算不清的桃花债。不过既然和自己无关,她也乐得看戏。只是冲田鹰司却无法置身事外,他上前几步拦在八津蛮面前:“放开朱蛾。”
“你是谁?给我死一边去!等下找你算帐。”八津蛮显然根本不把冲田鹰司放在眼里,撂下狠话之后就要绕过。
猛不防怀里的朱蛾拉住了冲田鹰司的衣袖:“师兄,帮我……”
“嗯。”冲田鹰司对她点头,才又向八津蛮道:“她不想跟你走,她要跟我回家。”
“朱蛾现在是我的人,我家就是她家。她现在就在回家。”
冲田鹰司有些耐不住,皱眉道:“你怎么蛮不讲理?”说着话以奇妙的手法击向八津蛮的肩头。
八津蛮显然有些托大,一手抱着朱蛾,单手迎击,被冲田鹰司攻退半步。他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身手不错嘛!既然你要动手,我正好也想用鲜血喂喂我的八犬弯刀。来吧。”
说完,八津蛮率先向林内行了一阵,来到一片宽阔地等着,手中已经握上了挂在腰间的刀。
冲田鹰司跟过来,道:“我并不想动手。”
“那这样好了。”八津蛮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朱蛾:“你赢了,我就叫朱蛾跟你走。不然的话,朱蛾留下,你给我有多远死多远去,不许再进黑夷村。荻神官做个公证吧。”
殷良笑笑:“人是我带来。你不怕我偏帮他吗?”
八津蛮晃晃手中的刀:“我不会败的。”
另一边,冲田鹰司打开一直拿着的被层层布帛包起来的物事,是一对狭长的双刀。
“开始吧!”八津蛮话音落地刀已挥起。
拿了双刀的冲田鹰司全然不复方才犹豫的神情,自信,锋芒尽显,俨然已是蓄势待发的利刃。但他并不像八津蛮那样基于攻击,而是静立不动,在八津蛮刀锋几乎贴上身体的时候忽然闪身避过,左手刀横着劈出,竟然一出手就是凌厉的招数。而八津蛮招式用老变招不及,眼看腰侧就要中刀,一直不出声的朱蛾忽然冲出来,以身体挡住八津蛮的同时,出手架住冲田鹰司:“师兄,不要!”
眼看要伤到师妹的冲田鹰司急忙手刀,另一只手揽向朱蛾腰间要把她拉到身后,堪堪避开的八津蛮却并不留情,一刀劈下,冲田鹰司虽是手疾眼快,手背上还是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淋漓而下。
朱蛾先是一声惊呼:“师兄——!”又转向八津蛮:“你太过分!”
八津蛮却不管她的抗议,把刀收好,上前扛起她就走:“我赢了,回家!”
远去的朱蛾继续指责:“那是我师兄,你竟然用这种手段……”
“切,我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什么师兄不师兄的,现在通通和你没关系,你有我就好了……”说着话,两人走的远了,声音渐不可闻。
冲田鹰司看了一眼还在淌血的手正要追上,殷良过来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败了。”
“可是朱蛾她……”
殷良摇了摇头,从身上取出一方帕子,一边为他包扎一边道:“你那师妹明明已经爱上八津蛮了。”
冲田鹰司皱着眉:“她说要和我回家。”
“你那一招虽然凌厉,却并不是置他于死地的绝招,她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刀。连对方受伤都不舍得,除了已经爱上,还有什么好解释?”
“我不懂……”
“女人一旦陷入爱情,自己的心思她自己都未必会懂。”
“他看上去不像好人……”冲田鹰司说出自己的顾虑。
“就算知道对方会伤害自己,也要飞蛾扑火。这正是爱情中女人的可悲之处。”
听殷良一直如此点评,冲田鹰司不解:“你不也是女人吗?”
殷良包扎的手忽然停住,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上用力:“包扎的紧一点才不会继续流血。”
猝不及防之下冲田鹰司几乎痛的叫出声来,却强忍住。只是,他没能忍住额头渗出的密密的汗珠。
晨曦中,冲田鹰司跟在殷良身后穿过黑夷族聚居的村落,渐渐行到密林深处。想起殷良说是来找一个人,冲田鹰司心里疑惑起来,明显已经除了村子,难道要回去?可是方向分明又恰恰相反……
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殷良却已停住脚。在树下拔起两株绿意葱茏的植物,用石头捣烂,伸手招呼他:“过来。”
等他蹲下来,殷良拉过他受伤的手,一边解开帕子一边道:“这种草药可以止血止痛。”说完,利落的将草药敷上,又重新包扎好。这次,殷良没有故意包的很紧。
因为伤口的事,冲田鹰司又想到刚才朱蛾眼中带泪的祈求,脚步不由得迟疑起来。忽然耳畔传来殷良的声音:“还在想你师妹的事吗?”
冲田鹰司赫然抬头,才发现殷良离自己已有十几步的距离,急忙快步跟上,才道:“真的把她留在这里吗……”
“爱情通常并不受人的思想控制,越是说着要离开,心却越偏偏留在这里不走。朱蛾对你说想要回家不一定是骗你,但她的内心深处,未必如她自己所说。”
“可是八津蛮似乎另有爱人。”
殷良点头:“对,破军香罗。是个善妒凶狠的女人,你师妹这条情路可不好走。”
冲田鹰司忽然停住脚步。
殷良道:“难道你真想接她回去?她肯为八津蛮挡刀已经说明一切,即便回到东瀛,心也不会在。爱情这条路上或走或留,只能她自己决定。叫她听从自己的心意吧,过程或许艰苦,却未必不会有好的结果。”
冲田鹰司低头思索片刻,却也只能点头:“多谢你。”
殷良没有回答,只是看他一眼便又继续前行。走不多时,有“叮叮咚咚”的琴音传来,然后是清脆的吟哦声:“青山绿川、水车转,一片明朗风光……”
殷良笑了一下,高声道:“你还是这么乐天知命。”
琴音人声戛然而止。冲田鹰司跟着殷良转过密密的一丛绿竹,之间小小的茅屋前,一名黑衣女子端坐石上,手中正是一把造型简单雅致的天琴。
由于角度问题,冲田鹰司只是看到她的侧脸,等女子放下琴向两人迎过来时,才发现她的左半边脸颊是一片暗紫色的瘢痕,和平滑姣好的右边面容相比,颇有些触目惊心。但那女子举手投足带出的知性优雅又叫人觉得,这张脸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怖。
“荻,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殷良并不把冲田鹰司介绍出来,道:“遇上点麻烦,想请你帮个忙。”
女子正色道:“什么事?”
“找辆车子我要回城。当然最好是还能帮我打个电话回仙灵报平安。”
女子峨眉微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有点意外,手机丢了,在这边又找不到车,只好来找你。”
明显殷良在故意回避问题,女子倒也不深问:“嗯,你没事就好。不过汽车的话要找小猴,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竹林后面又有人声:“阿姐,我可没有贪玩。是族长找我有事,你不要背后说我坏话哦。”
女子一笑:“你看,说到他他就来了。”
说话间,一名瘦小的少年走了过来,果真人如其名,机灵鬼怪的就像一只小猴子。那小猴似是才看到殷良也在,大大的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才道:“呀!仙灵地界的荻神官大驾光临,阿姐你怎么不告诉我叫我迎接一下?”
女子没回答,殷良已经开口:“小猴这张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
小猴嘻嘻一笑:“我只是无名小卒,那里敢跟荻神官比。”
“好了,不和你打机锋。”殷良打断他的话,道:“请你找车送我回城。”
小猴一脸为难:“荻神官来的不巧,我们车子都派出去了,只剩两辆瘫掉开不起来的……”
殷良鼻子里哼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你怕族长找你麻烦,我来的时候已经见过他,还帮他主持了一场比武,他应该知道我会来找你。”
小猴这才讪笑一声:“荻神官误会我啦。其实车子也不是没有……”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殷良却不允许他继续推脱,道了声“多谢。”又向女子说句:“下次来看你。”已匆匆而去。
车子从黑夷族开出来,到了冲田鹰司的小屋前,殷良叫司机停下:“你到了。”
冲田鹰司却不动:“我想跟你走。”
殷良意外的愣住:“为什么?”
“你说的,要听从自己的心。我的心想跟你走。”
殷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久到冲田鹰司以为她要把自己踹下车的时候,她忽然回过头去,向着前面的司机道:“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