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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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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大雾弥漫的早晨,与其说是雾,倒不如说那是日军的毒气弹。糜烂性毒气遁在雾中,吞噬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张立宪并不想摘下防毒面具,但那是最后一枚炮弹,这关系着身后所有人的生命。战友的鲜血溅红了防毒面具的目镜,眼前除了红,还是红。张立宪挣扎着摘下面具,抬起他的巴祖卡,一枚炮弹暂停了一切。张立宪晃悠悠的倒下去,一旁的人慌忙地为他戴上防毒面具,又慌忙地抬走。
他被抬回树堡,日军已经停止了新一轮的进攻。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张立宪孤独地躺在角落里,在这战火横飞的年代里,没有人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何书光拎了桶汽油走到他身边,抬手想摘取张立宪脸上的防毒面具。被张立宪死死拉住。
“哥,求你了,让我看看你的脸。”何书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不就是张脸吗?”
“我们撑了这么久,全靠这张脸撑着。”抓住何书光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那我们就一直撑着,撑到回去。告诉师座,我们没有给他丢脸。”
张立宪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何书光慢慢地掀开张立宪脸上的防毒面具。那张原本清秀的脸被毒气熏得走了样,右侧的脸还在溃烂,昏弱的灯光下显得十分狰狞。
何书光小心翼翼地将汽油擦拭在张立宪的脸上,动作十分轻。但张立宪还是痛得呻吟了几声。
“哥,你睡一会儿吧。”何书光轻轻地拍了拍张立宪的肩“睡着了就不疼了。”
“战斗还没结束,我怎么能睡……”
嘴上是这么说,但一阵阵眩晕使张立宪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憩。往日的画面如电影般从眼前闪过:虞啸卿尽职尽责的教导,与何书光童趣般的嬉戏,龙文章时不时和自己的吵嘴……
黑暗,最终吞噬了最后一丝曙光。
南方的夏季不同于北方,酷暑而多雨是它的特点。燥热的空气如同蒸炉,刺眼的阳光直射到人们头顶。没有风,树枝都是静悄悄。鸣蝉躲在树荫下,一遍遍地朗诵着它们夏天的歌。
禅达是个小地方,云南边陲的一个小镇,向西驱车三十公里便是怒江。许三多一直说小地方好,就像他们的下榕树那样,那里的生活才有意思。
越境贩毒在现在看来已经司空见惯,经历过一次,已经没有人在对其感到恐惧。十分轻松地解决了一支自不量力的贩毒小队,老A们已经开始清扫行动。
贩毒小队已经入境,就停驻在怒江边。从禅达来这里的路上,袁朗便已经嘱咐过,作战地点就是怒江西岸,清扫中一定小心。
听着哗啦啦的水响,吴哲知道已经摸到了江边。他拨开面前的丛草向下望,浆黄色的波浪里夹杂着白色泡沫,滔滔滚着;浪花拍击两岸岩壁,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如此的壮观美景,便是云南的怒江。
吴哲下到江边,望着滔滔江水,顿生游山阅水之意。但不由得口干舌燥,他拿起自己的军用水壶,一摇,空的。
在这荒山野岭若是缺水少粮岂不死路一条?虽然吴哲十分有把握自己不会被丢在这地方,但当下解决口渴才是关键。他弯下腰,舀了一壶江水,喻作甘露喝起来。
“D1呼叫D4,D1呼叫D4。准备收队,重复,准备收队。完毕。”耳麦里传来齐桓的声音。
吴哲将水壶挎在肩上便向回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自己真和队里联系不上,那这儿就真成了自己的终老之地了。
车开了两三个小时,算是又回到了禅达。接他们的军用卡车还没有来,老A们只好现在老乡家蹭顿午饭。
午后已过,一天中最毒辣的太阳明晃晃得悬在禅达上空。闷热的空气使人昏昏欲睡。老乡都已经坐在屋檐下乘凉、聊天,耐不住的还会小憩一会儿。路面上扬起了浮沙,朦胧了路的尽头。老A们三三两两挤在门前,不停的伸着脖子向路远处张望。
袁朗充分的发挥了他的交际能力,嘻嘻哈哈的和老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许三多不愧是农村出来的劳动人民,此时正卖力地帮老乡干农活;成才不停地擦拭着他的八五狙机枪,上面装着许三多送他的瞄准镜。这时的吴哲十分安静,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地里,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铜质纽扣。这是他在午饭前从老乡家的地里捡来的。纽扣做得很精致,不像是普通农户钉衣服用的,倒像是军人正装上的扣子。陷在菜地的泥里,估计是老乡刨地时挖出来的,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金光。
吴哲用手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已经干了,紧紧地贴在纽扣上。吴哲直起身,想用刚刚打上来的井水洗洗,无奈都被成才擦枪用了。他只好拿过自己的军用水壶,将没喝完的半壶怒江水全浇在了上面。
干泥吸水,慢慢变软,最后变作泥水滴下来。吴哲用手抹去还残留在上面的泥浆,一枚图案渐渐露了出来。
吴哲大惊失色,拿纽扣的手也不住的颤抖,一脱手,纽扣从指缝间掉落,将下面的青石板咋的叮当响,惊得成才抬起头来看他。
“锄头,你没事吧?”成才没有注意到地上的铜纽扣“平常心呐!”
“谢了,没事。”吴哲笑笑,慌张地拾起纽扣放入口袋。
“车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一堆人一股脑儿的涌到路边,探头探脑的向远处望去。
路面的扬沙还未沉淀,便又被驶过的汽车带起。乱尘中两辆军用卡车缓缓开来。
“听我口令!成两列纵队,集合!”齐桓显然已经抑制不住躁动的人群,只好扯着嗓子大喊道。
“集合集合!”成才拾起枪跑过来拉吴哲“集合了!”
吴哲匆忙地将水壶套在肩上,背起负重包就跟着成才走过去。
袁朗悠闲地将钢盔夹在腋下,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队员忙来忙去。一回头,许三多站住他身后。
“队,队长。”许三多拉了拉肩上的包“我想去跟老乡告别。我,我觉得,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
“就你,随便上个地方都是你老家。”袁朗坏笑着瞥了一眼许三多“去吧去吧!”
“是!”许三多激动地一敬礼,转身离去。
清点着人数,齐桓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向袁朗望去。
“全体都有,向右转,上车!”
回到基地,吴哲顿时觉得清凉了很多。晚上也没耽搁太久,洗洗准备睡了。同屋的薛钢回乡探亲,对面的床便是空的。薛钢这小子,平日里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格斗比不上你,私下里还不许我欺负你了?吴哲这样想到,便随手将脏兮兮的作战服扔在了徐睿床上,衣服甩出去的一瞬,手指触到了硬物。
吴哲翻了翻作战服的口袋,才发现已经被自己忘在脑后的那枚纽扣。借着灯光又细细擦拭了一番,往桌边一放,回身便翻身上了床,拉灭了台灯。
睡得迷迷糊糊的,吴哲听见一线诡秘的声音,像婴儿的低呓,又像有人在小声抽泣。吴哲翻了个身,目光落在桌边,顿时被吓了一跳:刚刚扔在桌上的纽扣,正发出幽逸的蓝光。
鬼?
A大队的人自是不信鬼怪之说,可今天这事又作何解释?吴哲没敢开灯,壮着胆子走到桌边,手指刚想触碰纽扣,那蓝光便像有眼睛似的,蹦跳着躲开,嗖的一下,窜到了吴哲刚刚躺过的床上。
吴哲凑过身去看,发现蓝光开始汇聚,凝形。慢慢地,显现出了一张人的面孔。
蓝光猛然骤亮,吴哲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双眼。幽静的夜里,那一刻,幽蓝的光从屋外都清晰可见。
当吴哲再次睁开双眼时,蓝光已经散尽。暗夜里他借月光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没有睁眼,像是沉浸在梦中。吴哲用手推了推他,那人没有反应。衣布很粗糙,也摸不出是什么质地;手上的皮肤也并不柔滑,有些地方还生出了老茧。吴哲立刻警觉起来,生在虎口与食指的下三寸,是多年拿枪生出的茧!
吴哲再也没了顾虑,麻利的打开寝室的灯,将那人翻过来看。这一看,令吴哲哑然失色。那人与他拥有着同一张脸!
“师座……”那人轻轻嚷了几句,吴哲以为他没醒,权当他是在呓语。可此人偏偏醒了,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枕边的床单。动作之轻,却仍被吴哲发现。
“起来!”吴哲拍了拍那人的背“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此话一出,抓紧床单的手指松了松。那人睁开了眼。
“你是谁?怎么来到这儿的?”吴哲这样问道。
那人不说话,看着吴哲。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告诉我,你是谁?”吴哲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那人还是不吭声,死死地盯着吴哲。
“who are you?”吴哲以为面前之人不懂中文,又用英文问了一遍。
那人开口说话了,这一声川音跌落:“做啥子?瓜娃子是美国佬?”
吴哲不懂川话,自然也想不出“瓜娃子”是在说自己。但他听懂了那人问他是谁,他笑了笑,答道:“我叫吴哲,你现在躺在我的床上。”
那人这才坐起来,环顾四周。良久,他淡淡道:“我叫张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