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慕羽）》苏玉璃

3、任务

　　那天琴声将断雁西风逗哭的事给羽人非獍带来不小的震撼。从来羽人就知道自己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于是，他故意离群索居，选了终日落雪的落下孤灯居住，不与任何人亲近，更别提交朋友。甚至对自己的恩人忠烈王笏政也是敬而远之，只以六翼风铃来联系。这一切仅仅因为如尖刀一般插在他命批中的字——绝恩义。克父害母断六亲的断语早已成真，他不想后面的预言一一兑现，不想再叫自己给别人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
　　绝少与人打交道的羽人终日只有胡琴相伴，只是他没想到，原来自己悲凄的琴声也会叫人听了不快，终究自己还是给人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想到此处，羽人非獍目光一黯，扶着刚刚修好的琴沉思了片刻，终于将它珍而重之的挂在墙上，到离开忠烈王府之前再也没有拿起过它。好在落下孤灯没过几天便已修缮完毕，羽人立刻搬回去居住，又开始无牵无挂毫无顾忌的拉琴。
　　只是这样的生活没过几天就被打破了。
　　当时羽人正在执行忠烈王府的任务。这次对手直接来到落下孤灯送死，倒免去了他的奔波之苦，刚把对手解决，羽人便发觉一旁有人。略转了头，便见到了那位满头华发杏黄衫子的不速之客。对于闯入者的搭讪，羽人习惯性的不予理会，转身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处理尸体。

　　将尸身弄到远处用积雪埋掉，羽人非獍回到落下孤灯对着茫茫风雪发呆，想到了方才搭讪的那人。落下孤灯荒无人烟，寸草不生又终日风雪大作，不是什么玩赏的好地方，这人来这里做什么呢？回想起那人的穿着打扮——黄衣华发，羽人心头一动：“是那天在王府里看到的大夫！”他来这里是为了采落下孤灯那唯一的植物！那植物生于崖下......不好，今日风大，他有危险！心中想着，羽人早已化光赶了过去。
　　来到雪地绛珠所在的崖顶，远远看到那一抹黄色一闪便隐没到崖下，羽人非獍六翼箕张冲了过去。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羽人已抓住了他的左臂。将他甩上崖顶自己也飞身而上，却见他一脸紧张的顶着手中的药草，于自己臂上正在渗血的伤口却浑然未觉。
　　“这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羽人皱着眉心想。在他终于抬眼看向自己时，不加思索的“你受伤了，随我来吧。”已冲口而出。羽人自己都是一愣：自己竟然邀请他来小亭？忙不迭的掉头而走还在自我安慰着：“嗯，他受伤了，我不过叫他来落下孤灯包扎一下而已。”
　　伤口处理已毕，抬头看到那人似笑非笑的脸，羽人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意乱，忙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听到他说出“朋友”二字，心便是一痛，惊惶的化光而逃。
　　朋友......多么奢侈的字眼啊。“折友”两个血淋淋的字无限放大在眼前，羽人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漫无目的的狂奔。

　　直到耳边想起“羽人非獍”的呼唤，羽人才算清醒了些，猛地停住。却是帝獒拎着六翼风铃关切的看着自己：“羽人，你没事吧？”
　　羽人默默摇头：“新任务？”
　　“嗯，在西苗。”

　　再次回到落下孤灯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
　　在山下看着白雪覆盖的山顶，羽人有些踌躇：“那人.....该走了吧？”
　　突然山上一道紫色身影直直奔了过来，同时声音也已传到耳边：“羽仔——”是断雁西风和鹿王泊寒波。
　　小西风一路跑下来冲到他面前：“羽仔你回来啦？我就要回悟明峰了.....”说着她神情黯然的低下头。
　　鹿王也已走了过来：“耶，小妹，看你委屈的样子。悟明峰可是你的家啊！”
　　“那里只有你一个糟老头，有什么意思！”
　　鹿王叹了口气：“唉，你才这么大就开始嫌弃老哥了么？”
　　小西风哼了一声背向鹿王不说话，羽人知道这对兄妹逗嘴不过是一种联络感情的方式，便也不插言。于是，出现了一小段时间的静默。鹿王打破沉默：“好啦，我们走了。羽仔，告辞。”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道：“羽仔，忠烈王府老夫人，故去了。”言罢也不停留，背起西风大步离开。
　　羽人愣了一愣，想起那天听到王爷与那大夫的话：“此方可保老夫人三月身康体健，只是.....”原来“只是”后面是这个结果。那么，老夫人的死，可是因为自己“绝恩义”的命批在作怪呢？想到这心头又是一痛，羽人不由得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对着王府的方向静静立了一会儿，算是为老夫人致哀，才上得山去。

　　回到落下孤灯，见到那抹暖黄色坐于亭中闭目养神，羽人皱了皱眉：“好大得耐性。”
　　发觉他回来，那人一脸喜悦得站起身来。羽人转身欲走。
　　那人急吼吼道：“喂，我等了你三个月，你老兄半句不说就要离开吗？”
　　羽人无奈得停步：“你为什么不走？”
　　“你还没给我答案。”
　　羽人心头一痛，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不需要朋友。”
　　“太晚了，来不及了。羽仔，我家阿九啊，每次讨不到糖吃的表情就跟你刚才说不需要朋友一样。”
　　羽人忽然觉得心慌得厉害，不耐烦得说了句：“别叫我羽仔！”便化光离开。

　　虽化光而走，羽人非獍却并没有走远。于角落中看着那人将铁筝背好，径自离开落下孤灯，羽人的心顿时一沉：仿佛胸口被人掏空一样，空的难受；又仿佛被人用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压的心疼。
　　艰难的一步步挪到亭中坐下，取出胡琴却无论如何拉不成调子，折腾了几次只好放弃，茫茫然看着亭外风雪想平息心绪。只是，自己的心情便如风中那飘来飘去的雪，乱糟糟一团。这一夜，羽人没有睡好......

　　第二天，帝獒拿着六翼风铃来到。
　　“近来任务真是频繁。”羽人想着，仍旧接了风铃赶往忠烈王府。早就等他到来的仆人将他带到偏厅，笏政已等在那里。
　　“羽人非獍，”笏政叫了羽人的名字先停了一下，看羽人看向自己，才继续道：“此次任务不同往常，恐有性命之忧且耗日持久，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也许三五月，也许三五年......”
　　羽人静静站立，“嗯”了一声表示明白，却不发问。
　　笏政继续道：“你上次任务是在西苗境内，想必对翳流所作所为有所耳闻。”
　　羽人点头：“王爷是要除去翳流？”
　　“不错，目前已定下计策，由武功高强、智计过人之人打入翳流作为内应.....”
　　羽人第一次不等忠烈王把话说完就插言：“我出自罪恶坑，进入翳流应该不难。”
　　笏政摇头：“不，罪恶坑与羽人非獍没有任何关联，你不必又提起往事，卧底已有人做。你的任务是与他接应，随时将他传出的情况报与我们。”
　　羽人忖道：“原来是利用自己对速度的掌控。”随即点了点头：“好。卧底是？”
　　“他化名认萍生......”笏政说到这忽然停住，一个人走了进来，向羽人亲切的打招呼：“呼呼，羽仔，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那抹温暖的杏黄，羽人心头也是暖洋洋一片，却仍旧习惯性背转身子不看他。
　　坐于主位的忠烈王招呼道：“慕少艾。”
　　“哎呀呀！”那人高声道：“王爷可是忘了？自今日起世上已无慕少艾。在下乃是庸医认萍生啊。”
　　笏政点头：“不错，你是认萍生。”
　　慕少艾夸张的向忠烈王躬身施礼：“罪医认萍生见过王爷。”
　　那边笏政还未有所表示，一直背对着慕少艾的羽人非獍猛地转过身来：“认萍生？去翳流的人是你？”
　　慕少艾笑眯眯的看过来：“是我。”
　　羽人这才发现他左颊已多了刀形黥印。在忠烈王府多年，羽人自然认得这是王府内罪犯的标记。只是明明是代表罪恶的黥印，在慕少艾的脸上却丝毫不觉丑陋突兀，倒与他本来就白皙美好的脸孔相得益彰，仿佛.....仿佛那印迹天生就该生长在他脸上一般。
　　笏政道：“我们来商谈一下认萍生如何与翳流接触的事。明日，认萍生胡乱用药致人死命被施以黥刑的消息会出现在公开亭。明日晚间安排药师出逃，接着通缉令发出。到时除了王府中人，想必还会有江湖热心人士参与追杀，一切请药师小心应对。追杀时药师可渐渐逃往西苗境地，那里是翳流总坛......”
　　这边忠烈王娓娓而谈，羽人木然的表情下却是心情起伏：“卧底竟然是他！翳流之内高手如云，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他才说过要和我做朋友......”渐渐的，渐渐的，血淋淋的“折友”二字又在他面前无限放大.....放大.....羽人猛地抬头，打断忠烈王的话：“王爷，卧底的事还是我来。我的出身，南宫神翳更加不会怀疑。”
　　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羽人非獍出言反对，笏政颇为意外，愣了一下，正思考如何回答。一旁慕少艾已答了腔：“翳流上下皆通医术蛊术，羽仔你会哪样呢？”
　　羽人皱眉不语，笏政道：“药师所言不错，羽人非獍不必争执。接应的任务还需你的武功与配合。”
　　羽人明白二人所说有理，自己辩解无用，便不再说话。
　　慕少艾道：“一切按王爷所说进行。只是我今夜便须逃走。因为有一件要事，我需处理完毕方可安心对付翳流。这件事必须明日进行，不可再拖。请王爷将施刑与追缉的命令一起放上公开亭吧。”
　　笏政点头同意：“也好。只是此令一出，药师便陷入追杀，药师千万小心。”
　　“无妨，只是情非得以伤了人命还要请王爷多多担待。告辞。”说罢不等笏政有所表示，慕少艾一转身离去。
　　静默片刻，羽人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也不开言，只向忠烈王点头示意便也离开了偏厅。

　　慕少艾还等在门外，见他出来，二人并行，却又都沉默着。直到出了角门，慕少艾才含笑看着羽人道：“羽仔，此刻起少艾我的性命便与你休戚相关了。”
　　羽人转头看他：“你不是叫做认萍生了么？”
　　“呼呼，忘记了、忘记了。嗯，是认萍生的性命尽□□手。”
　　“听说那南宫神翳诡谲多疑，你在他面前若也如此不小心.....”羽人突然住了口。
　　“若我真被他发觉，羽仔，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哦。”
　　“朋友”这两个字再一次戳痛了羽人的心，他一阵烦躁，狠狠道：“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言语未落，人已振起六翼飞的无影无踪，只留慕少艾一脸后悔的表情看着他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