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慕羽）》苏玉璃

10、机锋

　　慕少艾在杀人之初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虽然即便他不杀他们，那些人也已经因南宫神翳所下的蛊术而成为行尸走肉，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俗语注定他会被很多的人误会。毕竟，众人眼中，动手杀人毫不留情的是认萍生而不是从头至尾端坐不动的翳流教主。只是慕少艾没想到笏政也这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了，这让他预见到即便将来成功大破翳流，自己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一切已经开始，无论忠烈王府还是黑派翳流，都不允许他抽身而退。总之，无论如何，戏已开场，台上的他就只能演下去。
　　看着羽人非獍为自己担忧而紧锁的眉。慕少艾是很有冲动去陪他走一趟的，但是他不能。因为，他已经闻到了夜樱花的香气。这说明，南宫神翳离开了翳流所在。
　　在离开翳流之前，南宫神翳在慕少艾的身上种下追音，同样地，慕少艾也将一小片夜樱的花瓣回敬。而在傲霜医馆清醒的一刻他便已明白——翳流的确是个深不可测的所在。虽然他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显然的，是翳流的某种术法抑制了阑珊香气的散发。好在从羽仔及时赶来的情况看，这种抑制只在翳流所在才会发挥作用，那么。只要南宫神翳离开翳流，慕少艾也就立刻能够得到他的行踪。

　　到达那片小林之后，慕少艾并没有急着现身，而是躲在暗处观察。林中一小片空地上，南宫神翳与另一个身形颀长的人面向而立。天色已晚，明亮的月色下，那个人用带了纱幔的斗笠将头遮的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容貌。但即便如此，慕少艾还是可以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比寻常。
　　那人率先开口：“天来眼要问教主，将置我二人于何地？”
　　南宫神翳语气平淡：“芙蓉骨，这话是天来眼要问，还是你要问？他不是已经发誓要与翳流为敌？”
　　被叫做芙蓉骨的人低头沉吟片刻，又道：“事情并非无可挽回，一切只看教主态度。”
　　南宫神翳忽然轻笑：“你是在威胁本座吗？要知道本座最恨被人威胁。”见那人低头不语，继续道：“念在你二人也曾为翳流尽心，我也给你们一线机会，你去问天来眼，他又将本座置于何地？”
　　听到这里，慕少艾不由得露出微笑：看来翳流内部也不平静，只是不知天来眼与芙蓉骨在翳流地位如何。不过看南宫神翳肯屈尊亲自相见，想来地位不低。若是利用这个内乱的机会动手，攻破翳流或许可以省些力气少些代价……
　　慕少艾思忖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促成两人决裂，林中已又有了变化。

　　芙蓉骨忽然冷哼一声：“此物已表明教主态度，还用我去问天来眼吗？但愿教主不会后悔今日之所为！恭祝教主早日成就大业！“言罢，将蛊虫掷死在地上，拂袖而去。”
　　南宫神翳站在原地，看着芙蓉骨离去的方向沉默良久，忽然道：“出来吧。”
　　慕少艾一愣，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暴露，认命的要走出去时，相反方向，有一个人袅袅婷婷的走到南宫神翳面前，施礼道：“良宵见过教主。”
　　那女子身形样貌俱佳，月色下更加衬的肤白如玉。即便看惯美人儿的慕少艾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好美丽的女子！”
　　南宫神翳却依旧淡然：“你不该如此。”
　　“天来眼与芙蓉骨恃才傲物，多次对教主不敬。如今更大胆背叛翳流，教主念在往日情分不忍惩戒，就让良宵代劳吧。”停了片刻见南宫神翳不语，女子又道：“良宵可是做错，坏了教主大事？若如此，良宵现在就去水泷影向二人请罪，任由他们责罚。”
　　南宫神翳这才摇头：“无妨。”
　　闻言，女子才放下心来：“如此甚好，良宵只是想为教主做些事情。”
　　南宫神翳道：“你身为西苗蛊后，并不是我翳流中人。……”
　　不等他说完，女子已接道：“教主可是顾忌这蛊后的身份，那良宵即可回去请辞……”
　　南宫神翳似在笑，又似在叹息：“蛊后在西苗是何等地位，你若因我请辞，只怕南宫神翳会成为西苗的千古罪人。”
　　这话叫慕少艾心中一动：“看来女子身份亦不低，又对南宫神翳用情至深，若是巧妙利用……
　　思索间，只听女子急道：“良宵怎会陷教主于如此境地？西苗蛊后世代相传，如今候选之人无艳已十三岁，天资过人，不到两年时间蛊术已略有小成，良宵若是让贤，想必族人不会为难……”女子忽然停住，手上似乎动了动。
　　慕少艾心头一凛，低头果然看见漆黑的夜色中，两只几不可见的蛊虫已到了自己脚边。明白行藏暴露，他不再可以隐藏气息，随着一声“哎呀呀“人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你是什么人？！“女子冷声喝问的同时，袖风变又是一扬。
　　南宫神翳挥出一掌击散那团毒雾，道：“这是我朋友。”
　　“教主是何等身份，‘朋友’二字，认某实在不敢高攀。”慕少艾说着话，又转向那女子，换上一张笑脸：“呼呼，在下认萍生，无意听到姑娘与教主的对谈，冒犯之意，还请见谅。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女子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屑与慕少艾说话。
　　南宫神翳忽然道：“良宵，天已将明，我拜托你的事也该进行了。”
　　“是。”女子敛衽为礼：“良宵告退。”

　　看女子走远，慕少艾才道：“得如斯女子青眼，认某该恭喜教主才是，只是不小心打扰了两位雅兴。”
　　南宫神翳淡淡道：“不提也罢。”
　　慕少艾点头，随即将手腕一翻，托起两只已经僵死的蛊虫送到南宫神翳面前：“认某此来是为了归还教主馈赠之物，这礼物太过贵重，认某不敢承受。”
　　南宫神翳取过蛊虫，手掌一握一张之间，那尸身已化做粉末飘散一地：“认萍生好手段，一出翳流便解了我的追音。”
　　“谬赞了。若不是教主有意放水，想来以教主的能为，断不会轻易叫认某发觉已被种了蛊虫。”
　　南宫神翳一笑：“追音破之不难，不过另一只压制住萍生五成功力，怕不是独力便可取出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试探，认萍生知道自己稍有不慎，不是牵连了好友便是被南宫神翳识破前功尽弃。
　　转瞬之间，慕少艾的心思已翻覆数次，最终还是回答了一句似虚还实的话：“自然是有朋友相助。”
　　南宫神翳露出极为感兴趣的表情：“哦，是谁呢？”
　　慕少艾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与教主相识不过两天，认某便已是天地不容。在下自认还算是良善之辈，无论如何不能再把朋友也牵拖进入这火坑。教主就不要打问啦。”
　　“若不是我及时出手，只怕现在世上已经没有认萍生……”
　　慕少艾接口道：“若不是教主及时出手，认某也不会暴露行踪，更不要说受伤濒死劳驾教主救助。”
　　南宫神翳盯了他片刻，忽然夸张的叹了一口气：“认萍生，原来你是如此不知感恩的人。”
　　慕少艾夸张的还以一礼：“教主既已认清了在下的真面目，那么自此之后，你我路归路桥归桥，各不相干。”
　　“哈哈……”南宫神翳大笑两声，看了一眼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道：“不早了。”
　　慕少艾道：“不错。那么你我就此别过。”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听见身后脚步踩在落叶上簇簇的声音追过来，慕少艾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翳流的方向竟与我所去的地方一样。”
　　“我还不想回翳流。”
　　“那教主要去哪里呢？”
　　“这要看萍生去哪里。”
　　此时的南宫神翳和昨天在翳流见到的那个并不一样，淘气、耍赖、孩子气。但看似淡泊的目光里还是隐藏着一些玩味和探究。慕少艾明白，自己的欲擒故纵已经吊起了南宫神翳的好奇心。但他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鱼开始对饵有了兴趣，接下来便该制造机会叫他咬钩了。不过，慕少艾并不着急，有些事操之过急，对结果却未必是好事。
　　南宫神翳在侧，岘匿迷谷是无论如何不能回的；落下孤灯、落日烟、养生馆更是去不得。为今之计，只有……

　　不过几天时间，傲霜医馆已经有了颓败的味道。北堂御的尸身已被收埋，血迹也进行了简单的清洗，此外便和慕少艾离开时一样了。草屋前的菊花仍然开的正盛，如同金色的海。
　　慕少艾内心沉痛，脸上倒也平淡。他轻挥一掌，叫倾倒的桌椅站立起来，挑了其中一张坐上去：“此处教主可有印象？”
　　南宫神翳漫不经心的扫过屋里，坐到慕少艾对面的椅子上：“三个月前来过一次，这里的主人曾是我的教众。”
　　“北堂御，他是我的朋友，很多年的朋友。”慕少艾懒懒的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也是懒散的。
　　“我记得公开亭上，忠烈王府的告示说，他是认萍生所杀。”
　　“北堂御要杀我，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即便是多年好友，也是一样吗？”
　　“一样。而且因为药物的刺激，北堂御狂性不可遏止，连挚爱的妻子都亲手虐杀，何况是我？”慕少艾说着，身体忽然前倾，看着南宫神翳的脸，一字一句道：“我忽然发觉，原来我今日之处境，在三个月前教主出现在傲霜医馆时便已经种下。这一点一滴，都是拜贵教所赐。”
　　南宫神翳目光跳了一下，道：“认萍生，你恨我吗？”
　　慕少艾大笑：“难道教主要认某感恩戴德不成？”
　　“那就是恨了。”南宫神翳道：“如今的境况已不可改，你既然天地不容，不如随我入翳流，我可以保证，翳流之内无人敢对你如何。”
　　慕少艾挺身站起，一挥衣袖：“敬谢不敏！”
　　见他如此斩钉截铁，南宫神翳也不坚持，道：“嗯，此事我不会再提。”说罢，他右手一张，将角落里两个酒坛瞬移过来：“此酒敬你。”
　　慕少艾接过酒坛，却不打开，笑道：“教主真会借花献佛。”
　　南宫神翳不以为意的一笑，将另一坛酒也拿在手里：“此酒过后，翳流不会再与认萍生纠缠。不过日后萍生要想回头，我随时欢迎。”
　　“好。”慕少艾举酒与他相碰。想要排开封泥却被南宫神翳拦住：“此处饮酒只怕坏了萍生的心情。我另选一处地方，不只萍生可敢去？”
　　慕少艾起身：“教主请。”

　　一路跟随南宫神翳一步步来到饮酒地点，慕少艾心便是一沉——他选的，赫然便是公开 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