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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遇见他的那年,她十七岁。有人说,十六岁的花季,十七岁的雨季,她在她的雨季里遇见了自己的花季。

      遇见他的地方,一点也不浪漫。那是个所有人都不会愿意多去的地方——医院。

      十七岁的她,在那个雨季来临的时候,再次走进了医院。以为已经康复的身体,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击打,措手不及。惨白--是她那巴掌大小的脸蛋上唯一的颜色。那是段没有人陪伴的日子,至少在一开始的时间里是如此。母亲为了家庭的支撑在外奔波,即便是年幼的弟弟,也是被孤单的留在空空的房子里,只在母亲稍稍空闲的时间里被带着来到医院见见她。弟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白皙的皮肤,大大的双眼皮,总是静静的站在一旁。邻里总会打趣的同母亲说,你们家有“两个”安静的小姑娘。母亲总是笑笑,掩饰掉那一声叹息。安静的孩子,那是太早熟的表现。

      在医院待得时间长了,会觉得生命很是无常,“死别”这个字眼会让人恍恍惚惚。白日的时间里还能听到许多的人声,能有鲜活的感受,只是在半夜醒来时,睁眼的幽幽黑寂,点滴里液体滴落的轻响,还有那偶尔传来的一声病痛呻吟,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恍惚的让人恐惧。她就在这样的地方睡着与醒来。一天天,一夜夜。

      然后,第三十七天里,她迎来了她的遇见。

      四月的夜晚已经开始有暖暖的感觉了,从公厕慢慢走回来的她在楼道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昏暗的应急灯照不到楼道下面的台阶,那黑黑的一片地方,有一闪一闪的红光。时亮时暗,像漂在大海上的灯塔。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冰凉的小手放在空荡荡的病服口袋里,伴着红光的闪烁,浅浅的呼吸。

      很突然的,红光消失了。

      她愣了愣,然后扶着墙壁走下去。嗒-嗒-嗒,棉质的拖鞋也没能在那样空寂的夜里隐藏掉它的声音。步下台阶的同时伴着“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她就看见在距离她不远的那一片黑暗里,蹿出了一小簇的火苗,以及,一个朦胧的下颌。

      她听见火苗笑了,一跳一跳的说道:“还有一只半夜没睡的小猫啊。”

      低低的声线,带着四月的味道,流动在这一方的小天地里。她忽然就不知所措起来,低了头准备离开。“我睡不着。”火苗又出声了,但也灭掉了。然后是长长的,无边的沉默。她扶着墙半侧着站在那,往右抬头能看到昏昏暗暗的灯光,低下头去的左边,是一眼的黑暗。耳边仿佛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刚刚的火苗存在的没有一点真实感。

      她轻轻的迈出脚步,向那一片的黑暗走过去。停住。

      “啪”。火苗又出现了。还带出了一张朦胧的脸。看不真切。却也莫名的安心。“坐我拖鞋上吧,地上凉。”台阶上被放上了一只男式的棉拖。她低着头只看了两秒,就蹲坐了下来。火苗在他手里一跳一跳的,像夜的不安静的情人。她盯着舞动的火苗,火苗下装满液体的长盒子,还有缠绕在上面的指关节。忽然就觉得温暖了。

      “要是火灭掉了,你会不会怕?”他说。

      “不怕。”

      “呵呵,胆子不小嘛。真的?”

      “。。。恩。你还在这。”

      “。。。。。。。”

      “。。。”

      “。。。有没人说过,你真可爱。。。真是,会让人心里舒服的可爱。”

      “我母亲。”

      火苗灭了。他笑了起来,清清浅浅的笑声,就在她头顶上一点的位置,还能感觉到那呼出的点点热气沾染在鬓角的地方。她也没来由的跟着弯起了嘴角。

      四周很安静,在这样的深夜里,大地都在熟睡中。只除了他们两个被遗忘的互不认识的人还醒着,陪伴着坐在一起。

      后面的日子里,她时不时的遇见他坐在那片黑暗里。点一根不太有味道的烟,不抽。只看着它在指尖燃烧。她走过去坐在旁边,听着他说话,或者让他听她说话。再后来她发现,夜晚,没有以前那么让人不安了。

      某一天的午后,她午睡醒来时,就看见他躺在了她旁边的病床。她第一次看见他阳光下的样貌。干干净净的面容,额前垂下来的几缕发丝半盖着沉睡的眼睛,鼻梁挺得直直的,带动着微弱的呼吸,唇色有点浅白,那是虚弱的人最常见的颜色。右手臂枕在颈下,左手捏着拳头放在下巴的位置,沉睡的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他一个。如此的近,又如此的遥远。

      她与他开始了白天黑夜都在一起的日子。她知道了他央他家人换病房的事情,听他讲他生病以前的生活,看到了不定时来探望他的朋友,瓜分掉他床头柜的吃食。。。。。。。在那些窗外下雨或者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她陪着他,他陪着她。他们还是会在半夜悄悄去那个楼道灯照不到的台阶上坐上很久很久,她学会把小小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坐在他的一只棉拖上听他哼着小调,被他偶尔伸过来的手揉乱一头长发,然后弯起嘴角陪他无声的笑。有人经过时,她被他圈在怀里缩在墙角躲好,就像是共同守护的秘密不想被人发现到。

      他总说自己以前都睡不着,换到她旁边之后,他每晚都能睡得很好。他怀疑她是不是会催眠术,老拿眼睛斜着瞟她,瞟着瞟着就一个人抿着嘴笑。她喜欢在他的家人走以后蹭到他的床角边,暂时抛掉安静的外表,和他围在那一盅煲好的鸡汤面前,慢慢的,两个人一起给解决掉。

      他们最大的烦恼是在她喝药的时间。医院给她配来的药大都是熬得黑黑稠稠的中药,散发着浓浓的让人闻到就反胃的气味。其实她是很配合治疗的好病患,病好了,母亲才不用这么辛苦,身体健康了,就不会让人担心了。情感跟理智她都很明白,可偏偏她有个负隅顽抗的身体。从药放到鼻端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停的反胃,掐着拳头喝下去的药刚落到胃里立马吐了出来,连带着前一刻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干净净,直到眼泪都咳出来了,干呕不停。每天一次的中药,对她来说都是不逊于疼痛的一场折磨。青白交错的脸色,对于站在旁边束手无策的他来说,也是深深的无力与慌乱。每一次,他们就像躲过一场灾难般。

      她以为时间的脚步走得很慢,至少她这么以为。直到他站在她面前,弯起的嘴角说再见。他要去临市的大医院,接受最后一次的治疗。他眯着眼睛笑开,告诉她,等他回来,他要带着她去吃城郊那家让人忘不掉的面条。她点头。然后望着他离开。在秋风里吹开薄薄的衣角。

      她曾想自己偷偷的去品藏那个味道,因为等了好久他都没到。

      春天也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还有夏天和冬天。她在没人的时候默默的弯弯手指,这是第几天了。

      流水一样的时间。

      在去复查的某天,她遇到了离休回来看望同事的医生。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沧桑的大手抚摸过她的发顶,感慨着人世的无常。

      她折返在回家的那条马路上,恍惚的意识到,城郊那家面馆的面条,吃不到了。答应要带她去的他,没能走出临市的手术室。

      她想起那个午后,他醒来对着她笑,弯起的嘴角里有着棉花糖的味道,他说:“我叫允之。允之,就是承诺的意思。”彼时阳光映在他的唇边,是浅浅的白。

      允之,我是不是你最后没有兑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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