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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解脱 ...

  •   浑浑噩噩地苏醒,眼前漆黑一片,徽仪动了动手,耳边就有低哑的声音问道:“怎么样了?”
      徽仪在一瞬间的失神后才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忽然心里凉了下来,她竟然没死,竟然活了下来。不过也罢,死与不死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区别了。
      “点灯吧。”徽仪淡淡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别过头去道,“我不喜欢在黑暗里。”
      “点灯?”承光延语气奇怪地重复了一遍,“很黑吗?”
      徽仪复又躺下,默然问道:“你救我活过来的?”她无声苦笑,“那又怎么样呢?我现在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承光延蓦然抓住她的手,沉声道:“你知道吗?你要做母亲了,你就忍心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去死吗?”
      徽仪瞬间回头,愕然看着他,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还平坦的腹部,陡然间悲喜交加,这是她和景渊的孩子么?在她失去景渊之后,上天再还给她一个孩子吗?
      “你看不见吗?”承光延试探性地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现在是正午啊,你什么都看不到吗?”
      徽仪颤着手抚摩着自己的眼睛,她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一丝光线都没有。
      徽仪蓦地无声笑起来,冷然道:“这样也好,我却希望我永远都看不见。”
      “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的。”承光延站起身,背对着她,默然说道。
      “不用。”徽仪淡淡道,“既然不能死,瞎了也好,因为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
      承光延猛然扣住她的手,喝问道:“什么叫肮脏?你就这么不愿意面对我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让我出宫。”徽仪迅速回答,扬起头,冷冷道,“既然景渊用他的生命作交换,就请你遵守和他的约定,放我出宫。”
      徽仪摸索着站起,拂袖道:“皇上应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吧?”她不希望她的孩子也在这个皇宫里长大,接受这样的教育。
      承光延沉默下去,徽仪看不见他的表情,沉吟许久,才道:“你是担心皇族的血脉流落在外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姓承了,他只姓沈,只是我的孩子。”
      承光延猛然伸手抱住她,伏首在她发间,轻声道:“你一定要走吗?只要你留下来,我保证不会伤害这个孩子一分一毫。”
      徽仪低声一笑,漠然道:“皇上,你的承诺能维持多久?如今我依然能引起你的兴趣,你自然不会动他,但有一天你对我厌倦了,又怎么会放过这个被你亲手逼死的皇兄的孩子?所以,我不相信。”
      承光延抬眼看着她无声淡笑的脸,那张没有生气没有神采的脸,就算是她,也开始渐渐把微笑当作面具。
      他伸手抚摩着徽仪的脸,柔声问道:“徽儿,你很恨我吗?”
      徽仪转开脸,躲过他的手,缓缓坐下,摇头道:“我不恨你,但是如我当初所说的那样,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承光延的神色倏然冷了下去,轻哼一声,背手而立。
      徽仪抱膝坐起,静默半晌才道:“光延,你知道么?其实小缕死之后,我真的很恨你,后来岳端宁问我为什么不恨他,我回答说因为不爱所以不恨。可是对你呢?我曾发誓,只要我还爱你一天,就恨你一天。可是现在我真的不再恨了,就算你逼死景渊,我也只是怨,只是不甘,而不是恨。无论怎样,这样的结局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所以,你也不要总是执着于过去,人总要往前看的,而不是总回头望。”
      她轻轻叹了一声,忽然发现她的心里如平静无波的湖面,再也无法激起任何的涟漪。有些曾经以为会恨一辈子的事情,会在时间的消磨里渐渐褪色,宛如浸泡多次的茶叶,开始淡然无味,到了那个时候,才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原谅的。
      承光延伸手握住她的手,怅然道:“徽儿,我多希望你还恨我。”
      徽仪没有再抽回手,只是微微笑道:“光延,你让我离开吧。你还有无箫,她对你的爱,比过去的我深厚太多,纵然她做了再多的错事,也出于情字,她是你的妻子,是与你执手相伴一生的人啊。”
      “我明白。”承光延略有些了然地道,“纾宣抚所说的话,我也在努力兑现。她说一个人一生永远不会只爱一个人,所以我开始试着去爱无箫,去看她的美丽。只是,徽儿,我亏欠了你很多,欠了你那么多条人命,我怎么还给你?”
      徽仪清浅地笑了笑,道:“如果你真的要补偿我,那就创造一个盛世来给我看看吧。这样才不负纾宣抚的选择,不负那么多人的牺牲。”
      “好,我会尽力。”承光延点头,又柔声道,“你,要再见他一面吗?”
      徽仪默然,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好。”
      承景渊的灵柩就放在神擎殿,徽仪站在他的石棺边,沉默无言。她伸手抚摩着冰冷的石棺,再一次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此刻就这样躺在冰冷的石棺里,永远不会再睁眼看看她,不会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脸,也不会含笑抱着她转圈。
      她静静在石棺边坐下,把头靠在石板上,泪水顺着脸颊滴落而下,双眼依然清亮,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轻轻把石板移开,伸手去摩挲他的脸,过去的温暖早已蜕变为此刻的冰冷,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她虽然再也看不见,却依然能在心里勾勒出他清俊的容颜。再一次忆起第一眼见到这个男子的情景,超然而仁慈,对每个人都那样的宽容和善良。
      是这个永恒沉睡的人,陪她走过那么多的风雨,看着冬雪迎风飘下,握着她的手笑谈人生。
      她真的想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哪怕今后每一世都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哪怕生生世世都活在黑暗里。只是不能,她只能坐在这里,伸手去抚摩他的脸,他的手,一切都宛如昨日,却又好象距离她很远。
      徽仪俯下身,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把早已刻好的木像摸索着放进他手中,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不愿放开。
      景渊啊,我们说好的,来世,以鸢尾为记,请你一定要找到我。不管是白发苍苍或是黄髫幼童,我都等着你来找我。
      她轻轻低喃着,缓缓为他盖好石棺。听见最后关上的声音,她忽然又哭了出来,今次一走,就是永别,她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永远离开他和她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再也无法回头了。
      这明黄色的宫殿,这朱红色的高瓦,这四四方方的天,都与她如此决然的告别。
      她掩着脸,一边哭,一边在紫嫣的搀扶下走出宫门。宫外的马车早已在等候她,扶她上车的是一双熟悉的手,她蓦地脱口道:“慕容大哥?”
      慕容兆斐用力握着她的手,忍住哽咽声,道:“是我,徽儿,我和你一起走。”
      “真好。”徽仪缓缓绽开一丝笑,在她流满眼泪的脸上显得分外凄楚,“我要记得告诉我的宝宝,他还有一个舅舅。”
      慕容兆斐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应了一声,帮她把车帘放下,转身赶着车。
      “娘娘,我跟你一起走吧。”紫嫣蓦然跪下,泣道,“姐姐已经死了,除了娘娘我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请娘娘带我一起走吧。”
      徽仪沉默半晌,才道:“你进来吧。”紫嫣进车后,徽仪又道,“只是离开后,我就不再是静妃娘娘了,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绾华她,终究也是因我而死的。”
      紫嫣含泪唤了声“姐姐”才安静坐下,暗自抹着眼泪。
      马车一路往前走,徽仪始终郁郁,怔怔地出神,不言不语。紫嫣怕她闷出病来,强颜一笑,道:“姐姐准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徽仪恍然惊醒,柔柔笑了笑,一字一句道:“如果是男孩,就叫静舟,如果是女孩,就叫越楚。”
      她心里忽然又微微刺痛。这两个名字是她当年和承景渊一起出宫用的化名,承载了他们共同的美好的回忆。徽仪轻轻抚摩着尚自平坦的腹部,默然一叹,合目休憩起来。
      她要代替他好好活下去,她活着,那么至少这个世间还会有人去怀念他,用如此心情、如此情谊去怀念。
      马车经过溪流,潺潺的流水声生生不息地响着,犹如这个世界上的人,诞生,又死去,轮回不断,因缘注定,再也挣脱不掉。
      而今,听见江水绵绵不绝,向东流去。忽然想起,生命,也不过只是一条时而深时而浅的河流。
      索樱轩的梅树下,承光延孤单地站着,想起星光下那个慧黠微笑的少女,心里空荡荡的,似是丢失了什么。
      身后有人缓缓走来,无箫手上捧着一件亮黄色的披风,谨声道:“皇上,小心身体。”她身上紫红色的宫装看上去雍容大方,却衬得她脸色愈加苍白。
      承光延低低一叹,道:“冬天,又快到了。”
      无箫望着他,忽然眼里泪水滚动,忍了许久才没落下。
      承光延回首注意到她的眼神,心里微微愧疚,慢慢伸手温暖她的手,笑了笑道:“但是,春天总会来的。”
      无箫抬头,愕然注视着他,良久才有泪水缓缓流下。
      树下,落叶满地,天色昏黄,承光延含笑回眸,他终于明白,他始终抓不住那袭纯白如雪的华衣,就像手中的沙子,留不住的缘分,就让它被风吹走,回到原来属于它的地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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