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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坟 ...

  •   时隔数月,小缕也下葬了许久,无觞才要求徽仪带她去看看沈家的家坟,徽仪迟疑了一会,才答应了。
      她害怕再次出现当日里将小缕的灵柩送到沈府时候的情况。无觞死死抓着棺木不肯放手,甚至一个个跪求着所有人,直到最后才神情恍惚地独自站在灵堂上,不哭不笑,也不说话,就只是沉默着,仿佛灵魂在刹那也随着小缕而死了。
      郊外一望无垠的草地上早已荒芜,早也找不到春日里那种芳草碧如天的景色,只有青黄的一片,茫茫不见人影。
      徽仪下了马车,默默走到墓冢,冷风习习,似乎把人心中蕴藏的寒冷一起吹成柳絮,四散开来,厚厚地笼了一身,怎么都无法走出来。
      无觞一身黑色的长裙,随风而舞,吹得发丝凌乱,眼神却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悲恸。
      徽仪默默走到父母的墓前坐下,伸手拔去旁边的枯黄野草,一言不发,只是动手。这是她做了十年的事情,每次绝望的时候,她都会到这里来倾诉。
      这里,有她的父母,有她的哥哥,如今也有她的弟弟。
      他们共同这片荒凉的土地下,与她阴阳相隔,再也无法触摸,再也无法说话。很多的时候,她就靠着墓碑,静静坐着,从天明到天黑,看着太阳一次次升起,一次次落下。
      她转头看见无觞坐在小缕的墓碑前,怔怔流着泪,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碑上的名字。徽仪紧咬了嘴唇,不让自己有任何落泪的机会。她的眼泪,不能让她所爱的人看到,以为她要他们安心地沉睡,永远不会被打扰。
      她站起身,扶住无觞的肩膀道:“别哭,他会看到的。”徽仪矮下身,轻轻帮她擦掉眼泪,微微笑道,“小缕他最喜欢看你的笑了,笑笑吧,你也不想他不安心,对吗?”
      无觞点点头,展颜一笑,仿佛春天来临般映得所有风景都黯然失色。她走到沈氏夫妻墓前,盈盈一拜,行了郑重的礼节,才默默凝视着碑上的字道:“他从来都没有带我来看过父母。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竟然是这种情况下。”
      徽仪一时无言,她亦未想到会是如此的状况,当初风光华丽的婚礼,千里相送,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那个时候,小缕温润微笑,无觞柳眉舒展,赫然一双壁人。只是如今,只有无觞一人了。
      她静静一笑道:“无觞你搬来和我同住吧,我们做个伴也好,都不会觉得孤单。”
      无觞没有回答只是虔诚地拜了又拜,才回首笑道:“好,我会代夫君照顾好姐姐的。”她很清楚自己面前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而这条路,这样的漫漫的人生,都是她一个人的舞台,独自吟唱,独自寂寞。
      徽仪也是相对无言,只能握着她的手,听风吹过的声音,低吟浅唱。仿佛是一个人站在初生的原野,聆听初始的音乐。
      她仿佛能听到当年父母的亲切笑语,能听到哥哥放肆飞扬的大笑,能听到小缕腼腆温柔的话语……能听到所有她失去的东西在歌唱,歌唱寂寞。
      茫茫原野,空旷而辽远的大地,只有几座孤单的坟墓,和两个轻裙飞扬的女子,在悼念过去。
      直到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两人才一前一后地下了山坡。徽仪一步一回头,最后一眼望见连在一起的青冢,一时未忍住,泪水夺眶而出,那里埋葬了她所有的亲人,她一辈子的伤痛。
      无觞回首微微笑着,阳光逆投在她身上,有一种坚定的力量缓缓四散开来。徽仪抿了唇,蓦地绽开微笑,相视而笑。泪痕犹在,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如彩虹般夺目,她明白,长眠于地下的人都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所爱的人的眼泪,即便是为他们而流。
      走了许久,阳光渐渐耀眼,异样的灼热,徽仪微微感到眼前有些模糊。耳边隐隐听到有脚步声,似近似远,徽仪略一思索,拉住无觞的衣袖,低声道:“马车怎么还没到?”
      无觞本不再想这些,此时也是微微一怔,道:“的确,我也没注意,我们也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未见马车,不会迷路了吧?”
      “不可能。”徽仪摇头,“我走了十年的路,绝对不会出错的,也许马车在山下。我们从前面的小路绕过去,应该可以找到。”
      无觞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冬日里的阳光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分外温暖,却有一丝冰凉从心里开始向外渗透。
      一晃神,眼前仿佛有什么光亮一闪而过。徽仪心里豁然明朗起来,她骤然回首,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横在自己胸口,又快又准,不似平常人。
      无觞惊呼一声,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刹那变得苍白。
      徽仪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忽然轻笑出声道:“怎么又是你啊?”她挑了挑眉道,“扬飞,好久不见了。”
      扬飞冷冷看她一眼,道:“郡主要眼力。”
      “若是我连当初是谁袭击了我都不认识,我还能活到现在吗?”徽仪抬手猝然握住他手腕,“你三番四次地盯着我不放,究竟想做什么?”她冷眼一扫,“你根本就不想杀我,否则在我的手碰到你之前你就可以动手了。”
      扬飞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相互对峙着。
      蓦然徽仪目不转睛地看着无觞,用口型说了几个字,无觞看得眉间渐渐深锁起来,但仍是点了点头,转身向山下跑去。
      “你说什么?让她下山找人来吗?”扬飞收起匕首,讽刺地笑了笑,施施然地寻了块大石坐下。
      徽仪也反笑一声道:“反正你不会动手,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没事找事的事情?我不过是让她先回宫而已,无觞这样的人并不笨。”她抬手随性拂了拂头发,镇定自若道,“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竟如好友般相对而坐,滑稽非常。
      “你还记得顾慕弦吗?”扬飞敛了笑容,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慕弦?”徽仪讶然,这件事情竟然牵扯到已故的慕弦,“自然记得。我不相信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会指使你来动手。”
      扬飞冷冷一笑:“当然不会是她。可是她身后整个家族呢?”他低头玩着手中的匕首,神情诡秘莫测。
      徽仪亦收起笑颜,沉吟许久。顾氏?慕弦的父亲顾鸣成本就是权倾朝野的大学士,何必要多次陷害她,而且每次都不会由扬飞亲自动手。当时在青琉宫,若不是采蘩出现,恐怕杀死太后的罪名多半会落到她身上。顾氏一族何苦非要紧追不放,顾式如也圣眷正隆,若说是怕自己妨害了顾式如的地位,那也太过牵强了.
      她想了想,失笑道:“难道是顾大人一时心血来潮么?”
      “自然不是。”扬飞抬头看她,眼神是难见的严肃,“顾鸣成不知从哪里听说你要做皇后了,你要知道,这个位子是能牵动整个局势大变的,他怎么会放过?”
      徽仪惊愕,这个计策是青王和皇帝私下定的,能泄露出去的只有有一个人,那就是纾宣抚!她究竟要做什么?徽仪轻叹一声,这个女子的行事总是诡异难猜的,枉猜反会坏事。
      扬飞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我不过一个杀手,连这些都知道,你堂堂郡主,竟然会连这样简单的理由都想不明白?”
      徽仪拂袖站起道:“我的确不知道,这种谣言也值得信吗?”她扬眉笑了笑道,“顾大人的心思也太过简单了些。”
      “是吗?若是郡主当真不知的话,怎么会这样淡定自若?”扬飞几个翻身就落到她面前,冷笑道,“我这次来不是顾鸣成的意思,我只是问郡主一句,郡主是否愿意同我合作?”
      徽仪眼中锋芒闪过,笑道:“怎么说?”
      “郡主为帝王选择者,对天下有自己的责任。但若要保住皇上的帝位,首先要做的就是扳倒顾氏,我知道顾鸣成的许多秘密,我们可以合作。”扬飞微微扬头,一股孤傲油然而生,那是杀手特有的黑暗气质,不甘人下,不拘世俗。
      徽仪听到这里,亦只能苦笑,帝王选择者?这件事他当真该找纾宣抚谈,不过纾宣抚迟迟不愿出面,必然是没有选择承景渊,想必承景渊也很清楚,只是如今能拖一天是一天,不到最后她不想放弃,那个天神般幽雅的男子,她不愿看他死去。
      徽仪注视着他许久,才问道:“你要什么条件?”
      “自由。”扬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眼中刹那迸发出神采,宛如黑色璀璨的珍宝,“我只要我的自由,我的妻子在他手上,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和她一起离开。”
      徽仪点点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她唇角勾起自信的笑容,扬手与他合掌相击,道:“好。我答应,我们自此结盟,但我们之间的合作需要告知皇上,你觉得如何?”
      “可以。”扬飞轻笑,“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徽仪站起身,拂了拂裙上的灰尘,笑问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扬飞让开路,无声地示意她离开。徽仪走出几步,便回首笑了笑,道:“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梦迦,绝对不会再有皇后了。”
      扬飞让开路,无声地示意她离开。徽仪走出几步,便回首笑了笑,道:“顺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梦迦,绝对不会再有皇后了。”
      说罢,从扬飞身边擦身而过。徽仪如愿看到他僵硬的脸,不由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长袖一拂,悠然走山去,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只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所以看不到自己站在了棋子的位置,看不到她的对手。
      山下,果然看到无觞焦急等待的身影,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向她奔去,青丝飞扬,明眸流转,说不出地清丽,只是那抹斜阳在她身后缓缓映照,竟有一种染了血色的苍凉之感。
      马车行着,无觞默然望向窗外,她只有方才才失态了一瞬间,就又恢复为原来的冷漠神态,眼神平静,面容凄楚,又是那个思念着小缕的少女了。
      徽仪侧脸看她,劝道:“放心吧,没事的。不过是场玩笑而已。”她本就不相信顾鸣成这么忠诚的手下会来与她达成协议。方才立下的誓言,扬飞当真也好,不当真也好,顾氏本就非除不可,万事小心,不轻信,才不会再有失足的时候。
      阴霾覆上徽仪白皙的脸庞,细密的阴影投在车帘上,静默无声。隔了很久,无觞才回首道:“姐姐要小心,以后再有今日之事,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徽仪颔首,卷帘而望,视线正落在那座离她越来越远的山头,心倏然沉了下去。这个地方,如此萦绕牵挂,却也是她一生的噩梦。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忘记,那就再也不会伤悲,再也不会疼痛了。
      远处,红日初生,几乎让人忘了这是在初冬,似乎一切的凋零都提前来到了人间,而如今却已春意昂然。只是不是,那是人的心在哭泣,如果心感到温暖,那就不会是冬季,如果心冷如死,任何时候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温暖。
      徽仪恍惚地想着,我的生命,究竟是冬季还是夏日?是阳光还是雪雨?
      身边的无觞忽然转过头来,平静地笑着,缓缓说了一句:“姐姐,你看,冬天到了。”徽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树叶飘零而下,风霜凄惨,物华苒苒皆不见,只有一片深灰色的阴影,那是照不到阳光的深山,无踪迹可寻。
      她霍然转头看向无觞。那双曾透着灵动和孤傲的眼睛,如今只有黑色的一片,不再有其他的色彩。她心底微微疼痛起来,世事如此,即便小缕归来,也只能是尘满面,鬓如霜了。
      的确,今年的冬天,提前到来。
      她人生的萧索冬季,也提前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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