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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枫逝 ...

  •   采蘩到第二日的中午才回了书阁,徽仪见了她也不过是一笑而已。北雁南飞,今年的秋季也在炎夏面前退而却步,迟迟不至。
      外面已起了风,瑟瑟的风卷起落叶,在空中凄艳地飞舞。徽仪心中莫名地感到淡淡的忧伤。风起云涌,是否也同人一般钩心斗角?
      采蘩匆匆进阁,低头道:“你去一次青琉宫吧。”她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那么萧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徽仪心头一紧,忙道:“怎么?”
      “慕弦病了。”采蘩木然地回答着,“只怕没几日了。”
      徽仪震惊地看着她,半晌才默默道:“没有娘娘的吩咐,我也不能随意出入青琉宫。”
      采蘩带着伤情的脸勾勒出些须的微笑,道:“娘娘已是准了,我知你怕见她,不过好歹也是慕弦的最后一面了,去看看也好。”
      徽仪点点头,掩上窗,从采蘩身边走过,却看见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仅只一滴泪水,便倾注了所有的情感,一个人的生命就值一滴眼泪么?她心中涌起无限苍凉,却也只能默然无语。
      徽仪心中杂念百转千回,半个时辰的路走来竟也觉得漫漫无期。
      映辰早已在门口守侯,还显着几分稚气的脸上仍残留着少许的惊恐。是没见过生离死别么?徽仪缓缓叹气,虽然无知,却也是一种福气。她对着映辰点点头,便径直进了里面。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木床上的人影在微微呼吸。徽仪快步走近,多月不见,慕弦竟消瘦至斯!眼眶向里凹陷,曾经熠熠生辉的眸子暗淡无光,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慕弦吃力地睁开双眼,看到徽仪有些微红的眼睛,笑道:“又没睡好么?眼睛这么红。”
      徽仪握着她冰凉的手,紧声道:“你好些了么?”话一出口,就见慕弦凄然一笑,却是透着几分释然。
      她摇摇头,道:“我自己的病我很清楚,若是我自个儿想活,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偏偏我又不甘心,不如那些刚烈女子,仰头喝了毒药就一了百了了。”
      “别这么说,”徽仪勾起一丝笑容道,“你的泼辣劲儿可比她们厉害多了。”
      慕弦微笑起来,脸颊上浮起病态的嫣红:“你就会打趣我。”徽仪也安慰似地笑了笑。
      慕弦静静得注视着徽仪,拉了拉她的手,道:“我今日见你是有些事要说。你放心,不会有人听到的,我也是要死的人了,谁要来听死人的话呢?”她的眼中闪过几缕阴骛和凄楚,完全不复当初的优雅娴静。
      徽仪心中难过,更加握紧了她的手,道:“慕弦姐,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也早已明白,又何必说破呢?”
      “是么?”慕弦苦笑了一声,“只有我是傻子。”她伸手从玉枕下拿出半张纸片,继续道:“我本是不愿让你见着这画,可太后的命令我不得不执行,所以便剪了半幅下来。”她用手撑起身子,将画递到徽仪面前。
      徽仪细细看来,画上的女子温婉动人,眉眼与她颇为相似,却又不尽然。心下洞然,笑了笑才道:“这是我母亲的画像,只是如今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知晓,你又何苦瞒着我?”
      “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你是沈祈的女儿,就注定逃不开这些纠缠,我不过是傻了一回罢了。”慕弦松开她的手,道,“我本希望你能安静一段日子,却是徒劳。”
      “我也明白,但这些秘密都和我父母有关,无论前途有多凶险,我都一定要查清楚。亦算是我对他们尽的最后一份孝心了。”徽仪长叹一声,世事弄人之感油然而生。
      慕弦释然笑道:“你能如此,我也放心了。”她阂上眼,道:“你回去吧,多少双眼睛都在宫墙外看着呢。”
      徽仪抿紧了嘴唇,正欲转身,却听慕弦又郑重道:“你记住,我姓顾,顾慕弦。”
      徽仪点点头,入了宫的女子便要去姓,可韶华逝去后,能有几人记得她们的名字?这就是贵族口中所谓生而为奴的人么?但即便是卑躬屈膝数年,那一身的傲骨却是不会变的。她别过脸,身后沉重的叹息声令她不忍再听,只得僵硬地站起,掩面而出。
      徽仪一路出了青琉宫,心中悲恸,只怔怔立在宫门前,竟忘了离开。红颜薄命,人如枯叶萧瑟,容颜再美,才学再高,最终也不过是一掊黄土罢了。
      她久久望着宫墙,心底千万般念头错杂纷乱,覆水难收,再难平静下来。
      “心里难过么?”
      她低头苦笑,平静道:“皇上怎会有空来青琉宫呢?”
      承景渊扶住她的手臂道:“同是在这青琉宫前,你的态度却是相差了这么多。”
      徽仪缓缓转身,一字字道:“徽仪谨守君臣之礼,怎敢僭越?”面前的如玉君子又何曾与当初相同?
      承景渊飘忽不定的眼神投向远方,道:“朕送你回去。”
      徽仪淡然一笑,低下身子道:“多谢皇上。”
      夏日里满池的荷花,如今已经凋谢,只余下残枝剩叶还在水面上漂浮。
      徽仪停下脚步,怅然道:“就连莲花谢了,也会留下枝叶。可是有的人死了,就一点痕迹也没有,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岂非一种悲哀么?”
      “人总会死的,慕弦有你记得,她就在世间存在过。”承景渊俯身靠近湖边,摘下一片菏叶,边角都已渐渐翻黄。
      徽仪接过叶子,摩挲良久,才抬头道:“皇上这份豁达,徽仪还做不到。”
      “看得多了,才知道生离死别不算什么。”承景渊温柔地笑着。
      徽仪愕然地注视着他,心中竟觉那抹微笑带着点寂寞的味道。她歉然道:“徽仪冒犯了。”承景渊笑了笑,却道:“你以为朕是无情的人么?”
      徽仪认真地看着他:“不,从皇上对生命的尊重,对百姓的宽容来讲,皇上是仁君。”
      “仁君?”承景渊嘴边浮现出奇异的笑容,“可是有的时候,这个王朝偏偏不需要仁君。”
      徽仪不解。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个时候的承景渊已经预知到了她所不明白的东西,那就是残酷的政治。
      “那么从私心呢?”承景渊转开了话题。
      “从私心讲,皇上亦有对万物的仁慈。”徽仪道,“徽仪并非不明白,要做成功一件事,就必定要付出代价。既然明白,理当坦然接受。可徽仪不行,有些事情,明知道会错,还是会去做。”她宁可做一只小小的蛾子,燃尽生命去扑灭火焰。因为不悔,所以无论轮回多少次,依旧会如当初那样奋不顾身。
      承景渊凝视着她坚定的眸子,顿悟般笑道:“也许世事便是如此简单,却是我们把它想得复杂了。”
      “徽仪从前也不明白,却是由宣抚说破了。”
      承景渊笑道:“纾宣抚那般玲珑的人,看似天真,却早把尘世看透了。”
      徽仪不语。的确,若非洞彻了一切,又怎么会拥有那样一双不含污垢的眸子,皎如天上明月,洁净明亮。
      “只怕,最看不透的,还是她自己。”承景渊低声自语。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惊醒了沉睡许久的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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