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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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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人是在盛夏的时候走的。因为听说羽人在落下孤灯遇袭之后失踪,而当时的慕少艾已经没有武功,找回受伤羽仔的重任自然只能燕归人扛起来。何况,羽仔是西风的兄弟,不是吗?所以,燕归人走的时候,西风并不觉得如何哀怨。他许诺冬天之前一定回来。于是,西风和他约好——要一起看雪。
两个人从相遇就是跌宕起伏的命运,不是她受伤,就是他出事。直到死而复生的慕少艾来到平水窟,从冰冷的水中捞出几乎没有气息的断雁西风,救活她。他们才算过了几天平淡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慕少艾为什么没有死,在经历鬼梁天下那一掌,被海葬之后。西风也曾经问过,慕少艾却只是淡笑不语,或者顾左右而言它。本就是好奇,见问不出什么,西风也就放弃。反正,慕少艾活着就好。
西风曾想着到落下孤灯一趟,把慕少艾的事告诉羽仔,却被慕老头拦住:“等我好些吧。”是的,慕少艾没有死,还活着,但除了失去武功,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怎么好。经常的,前一刻还谈笑风生,忽然就脸色惨白、急速的喘息起来,迅速的拿出什么药吃了才会好。好在,慕少艾每次发病的间隙越来越长,吃药的次数越来越少,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断雁西风也就听了他的话——或许,他不想叫羽仔看到自己病痛的样子吧。
就在慕少艾决定亲自去找羽仔的时候,传来无名怒闯落下孤灯的消息……然后,燕归人下山。断雁西风在悟明峰等他回来。
不过,羽人却先于燕归人来到了悟明峰——受伤的他被一个叫策马天下的人所救,留下六翼刀谱作为酬谢之后,他没有回落下孤灯,而是赶往平水窟打算向燕归人示警,在看到坍塌的水窟之后,来悟明峰碰碰运气。
羽仔平安回来,慕少艾很高兴,断雁西风自然也是欣喜的——燕归人也很快就要回来了吧?
只是,她把羽仔的消息飞信给燕归人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同样飞信一封,说是查到了自己身世相关,想弄明白再说。
燕归人是孤儿,从小跟着师傅长大。这些他都对西风讲过。西风从小被哥哥抚养成人,对于燕归人回想往事的茫然不是有很深的体会。但,谁不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呢?所以,她也没有理由不叫燕归人查下去。
又过了一段时日,燕归人再次来信,说和风飞沙姑娘的姐弟身世是个误会,自己的过去仍然无从查起。所以,很快就要回家了。虽说燕归人在苦境留连许久都是无用功西风有点遗憾,可想着燕归人就要回来了,她也就不觉得如何了。能够快点见到燕归人再也不分开,比什么都好。
不过,燕归人并没有回来。倒是他与六祸苍龙在苍云山同归于尽的消息传了过来。
当时,西风正在摆弄茶壶茶碗——燕归人下山后,她就开始研究泡茶了,打算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慕少艾踌躇着说出“同归于尽”那四个字的时候,西风的手抖了抖,本该倒进小茶盅的开水流到了手上。西风并不觉得疼,只是眼前忽然就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她慢慢的坐下,放下茶壶,右手捧起被烫的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呵气。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归人未必就……我去看看吧。”是羽仔的声音。
这个声音一点点把那黑色的幕布拉开,断雁西风放下手来,头机械的慢慢转过去。羽仔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走了。但那一眼,却足以叫她冰冷的手脚回暖。这就是所谓的兄弟吧?
五天后,羽人非獍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燕归人,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燕归人。
在等待的这几天里,断雁西风一遍遍设想,燕归人回来时会是什么样,自己会如何如何,会不会哭到昏死过去?
可真的见到那样的燕归人,西风却是出乎自己意料的镇静,甚至,一丝眼泪也无。
她静静地扯开床帐,叫羽仔把燕归人放上去,打来早已烧好的热水,一点一点为他擦拭身体。很轻,很柔,慢而仔细。他身上的血已经干涸,把衣物紧紧的粘在身上。慕少艾递过剪刀来,却被西风推开——燕归人的伤已经够重了,她不想再叫任何利器近他的身。于是,只好用温热的手巾一点一点把血湮开,把血衣从燕归人身上完全褪下,她用了整整一个下午。
夕阳的余辉从房后的小窗照进来的时候,断雁西风停下动作,看着慕少艾拿了伤药、纱布一点一点处理燕归人的伤口,她抬手拭去自己额头的汗珠,说了句:“干净了。”就没有任何预兆的从床上栽了下来。
当然,燕归人没有死,只是伤的太过严重。“能不能清醒恢复,要看他自己。”慕少艾如是说。
西风本以为看到那样的燕归人已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没想到,比这更惨痛的是等待。每天充满希望的等待,绝望一点一点滋长,却又透过密密麻麻的枝蔓闪着极微弱的希冀的光。
冬天早就来了,悟明峰却没有下雪,只是天气却仍旧冷得厉害,甚至冷过以往的任何一个寒冬。
每天,昏黄的太阳透过薄薄的云雾把一点微冷的光洒落。而西风,只是倚坐床头,静静地陪着燕归人。过了这段时日,他的外伤已好的差不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着自己分外熟悉的脸静静的睡着,那样清浅均匀的呼吸,若不是毫无血色的唇,西风简直要自己相信这不过是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或许,燕归人已经准备好可口的饭菜等自己了吧。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梦。
午后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偶尔天气大晴,西风会推开卧室的窗子,叫燕归人晒一晒太阳。擦擦他的脸,或者梳梳他的头发。睡着的燕归人很安静,任由西风动作。这时候她才体会到当初自己受伤,燕归人在平水窟看着自己绝望而又怀着希望的心情。
平时都是一动不动,燕归人的头发也就很好打理,可西风还是梳的很小心,梳到发梢的时候,她会用手轻轻按住发顶,以免扯到头皮,燕归人会痛。但不管她怎么慢,头发还是很快就梳好了。
她把木梳放到一边,轻轻握住燕归人放在棉被外的手。因为生病的关系,平素总是温热的大手此刻却是冰凉。断雁西风把那只手捧起来,轻轻地揉搓,放到口边呵气,希望能叫它暖起来。
效果并不明显,西风干脆把那手贴上自己脸颊,来回的轻轻摩挲,口中喃喃道:“燕归人,你看今天天气真好,太阳晒到身上舒不舒服呢?冬天过完了,不过并没有下雪。它们大概在等你起来和我一起看的时候才肯飘下来吧?你看,它们真是善解人意,在等你呢,我也在等你。你,快点好起来吧。”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大颗的泪珠划过西风微笑的脸。她立刻抬手拭去,偷偷看了一眼床上的燕归人,继续道:“我没哭哦!你放心我不会哭。我每天都快乐的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雪……”
西风说着话,抬头看着窗外的天光。忽然“啾啾”鸟鸣由远及近,两只燕子扑啦啦飞过来,在窗外盘旋两圈,先后钻进了檐下的旧巢。
“燕归人,住在我们家的那两只燕子回来了呢。春天到了,你是不是也该起床了呢?不过睡着也没关系,毕竟你累了好久……”
西风尽量保持微笑看着床上的睡颜:“你的唇干了,我去弄点水……”说完,她放下燕归人的手,想要起身,却又立刻顿住——因为,燕归人忽然轻轻回握了她!
断雁西风重新坐好,看着床上那只微蜷的大手,许久,那手并没有丝毫微动。是幻觉吗?西风叹息着,轻轻把自己的手抽出他的掌握。就在她的手将要完全离开燕归人的时候,那只手又是一动。这次,西风看的清清楚楚。
欣喜之下的西风发了好一阵呆才想起招呼客房的慕少艾过来看。慕神医细细诊过脉之后,并不像西风那样欣喜。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手动是好兆头,这几天小心看护,说不定很快就会清醒了。”
或许这只是安慰的话,断雁西风却不管。她知道,刚才自己的确不是做梦,不是幻觉。燕归人,真的快好了吧。
第二天午后,晴的好好的天忽然就阴了下来。西风小心的跨过燕归人去关了窗子,“喀喇”一个雷震了下来。猝不及防的她吓得一抖。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又暗笑自己太过胆怯,轻抚这胸口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
西风怔忡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床上那人目光渐渐清明,紧紧锁住她的面容,双唇翕动:“西风……”
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声音低沉嘶哑,几乎听不清。但西风知道,他叫出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西风俯下身,捧住那张苍白的睡了许久的脸,泪水和天际的雨水同时倾盆:“燕归人,欢迎回家……”